第24章 富足的克拉拉

富足的克拉拉

Clara the affluent(富足的克拉拉)

——閃現一瞥的克拉拉·蒂金斯的故事

·

阿碧蓋之後是艾瑪。

伊琳娜。

米爾德裏德。

勞拉……

沉溺在鮮花的簇擁下,我縱情愛過很多女孩,你看我至今記得她們的名字。每段戀曲短暫慘淡收場後我都很快重振旗鼓,卻從未察覺真正的問題所在。

直到光陰流逝,我年歲見長、初入新世界的青澀褪去,才明白她們愛的更多是舞臺上的光芒和我因數不清的演出而積攢的財富。

不是我。

所以到了最後,美麗都會停止對我的垂憐,翩然離去。

我總站得很低,自塵埃之中仰望,無數不甘只能化為無可奈何。那段時間我新創作了許多歌兒,或者說在臺上的俏皮話、與之相伴的舞步。慘淡愛情的反面是事業的蒸蒸日上,無數新節目成功收場。對如今的我來講,一兩個英鎊已經無足輕重,我太有閑錢做其他事了。

一日在報紙上我看到一則廣告,不由被吸引了目光,第一個念頭竟然是阿碧蓋——阿碧蓋要是早些讀到這一條,不知該多麽高興。

可阿碧蓋也已是過去式了。

我獨自拜訪了登廣告的私家偵探,見他确實留着小胡子。

“打探消息?這我能做。”這位偵探洋洋自得,“不是我誇大,我助手與我一起處理過的瑣碎事數不勝數,算得上城裏見多識廣的一批人哩。”

“你偵破過謀殺案嗎?”我問。

他沒有,但為了挽回場子,偵探講起許多稀奇古怪的小案件。

像失竊的貓啦,匿名信啦,舊情人的下落等等。還有一樁愛情故事的可嘆反轉:一位教士在主持婚禮時跟新娘家的女傭看對了眼,兩人多番私會,那女孩為了他甚至放棄了繼續跟着小姐當貼身女仆。結果男人臨到頭反了悔,娶了門當戶對的姑娘當太太,這前情人便搖身一變成美杜莎,如今除了領東家的傭金,還額外領一份“封口費”。那教士只好寄希望于這些不入流的偵探處,想知道能不能解決這一可悲的勒索難題。

我聽得津津有味,甚至立刻有了些創作靈感。

“後來怎麽樣啦?”

他不肯說,所以我猜是跟那教士一起跌倒在美杜莎裙下了吧。偵探開始問我:“你想要知道什麽、手裏有何線索?”

“我要知道我從哪裏來。”

我的出身。此事誠然在夜深人靜時引人思索,但其實倘若一輩子都對此近乎一無所知,真相實際上可有可無。其實我更先想到另一件事,即我與一位年長的朋友和恩人自巴黎後徹底斷了聯系。信件全部石沉大海,我再沒聽到來自湯普森先生處的一點消息。他曾送給我的那些東西,除了那枚英鎊被必要地花費外,《聖誕頌歌》、為兒童定制的假鼻子、醫生證明和信件仍都被妥善保管,只是多年過去,它們全部失去了召喚的功能,我已再難以從中窺得那位圍兔毛領的年輕人的真切面容。

也許這也是來自時光無可奈何的剝奪。

我該順便問問偵探,能不能找到他嗎?

可話到嘴邊,我突然又猶豫了。

我只是說:“我有我母親的名字,我父親的姓氏,還有我小時候住的村子。”

“足夠了。”那偵探說。

我付了錢,從此将這事抛到腦後,倫敦游藝宮在這個季節格外繁忙。我不停歇地演出,其餘時間必須不中斷讀書、學語言、看戲和采風。畫廊也是我樂意造訪之地,近期他們更換了一批展品,一些無人認領、多年未展的作品被拿出來,進行售賣。

“1854年的攝影!”我驚嘆道,“保存了整二十年嗎?”

“可不是嗎,小姐!”

我對攝影沒有興趣,但這一趟來,倒真讓我看中了一幅佳作。不大的畫幅只有黑白兩色,但在刻意捕捉營造的光影流轉下,它同樣顯得金芒四濺。一圈圈山巒的邊緣呈弧線相互閉合撕裂,正中簇擁着一扇雙目圓睜的假面,美麗動人得怪異眼熟。它由重重疊疊的複印照片粘貼而成,向外凸起,表情神秘。周圍星芒放射,樹冠颠倒,展現出一種古怪卻驚人到令人窒息的蓬勃之美。

【《黃金》,格裏格·菲】

“我要它。”我開口道,盡管心裏還在琢磨那假面究竟像誰。《黃金》比同期的其他作品都略有昂貴,但我依舊慷慨解囊:“這位格裏格·菲還有其他作品嗎?”

“沒有了,小姐。”

“真稀奇!我打賭他一定也用其他假名活動?”

“你有所不知。”接待我的女孩兒笑道,“格裏格·菲是個姑娘。”

“一個姑娘!仔細講講。”

“我知道得也不詳細。據說是多年之前,有個姑娘化名格裏格·菲給畫廊寄送作品,當時的理事不太賞識,就放到了角落展出,結果格林·費爾法克斯先生——”

“這又是誰?”

“是女王的禦用攝影師之一,小姐!不過前些年過世了,願他安息。當年費爾法克斯老先生來到畫廊,一看見格雷格·菲的作品,真是驚為天人。他親口說這些具有頂級的審美趣味,獨創性簡直令人膽顫。知道這是個女攝影師後,他更想與其一會,可格雷格·菲卻人間蒸發了,寄到他在倫敦下榻處的信全沒有回音。”

“太可惜了。”我搖頭道,“或許此人不願抛頭露面。”

“誰知道呢?據說原本不止這一作,但另外三幅不知道失落到哪裏去了,你可要好好保存呢。”

我帶着《黃金》走了,将其安置在廳堂正中,以不辜負它意氣風發的意蘊。猜猜誰替我打理公寓?勤勞善心的瑪麗·布朗老小姐,我最忠實的朋友,不必繼續奔波在游藝宮裏看人眼色令她笑開了花。

作為我的女管家,她也頗為中意這幅裝飾畫。

“要在公寓用晚餐嗎?”瑪麗問我。

我謝過了她,但是不了,游藝宮裏今晚還有活動。在一八七四年的美麗夏夜,我在步行路上徜徉于路途中的河畔景致,一個陌生少女卻掩面哭泣自橋上奔下,險些撞在我身上。

“對不起,先生!”她道歉時的發音十分奇特。

泡沫般的月光落在水面上。

幾分鐘後我會知道她叫羅茜塔·多瑞拉,一個來自美洲國度、不幸受人所騙的落難美人。我将對她伸出援手,将她帶入游藝宮,甚至大力引薦至臺前。羅茜塔不會是個傑出的歌唱家,但勝在身姿優美、楚楚動人;而我将時而與她同臺,在掌聲下毫不掩飾拉起她的手,在觀衆的笑聲中同她站在一起,共同迎接美好世界。這一次不是觀衆,不是将演出和我都當成一種消遣的富家小姐。當無依無靠的羅茜塔轉身向我,我将從此視她為摯愛;我将前所未有地在一段關系裏跟另一個女孩平等共存。

但在那時那刻,我還什麽都不知道。

我對這個我見猶憐的無名少女說:“小姐。我是克拉拉·蒂金斯小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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