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答應了、桂花涼粉
第40章 答應了、桂花涼粉
怎麽還帶突擊檢查的?!
看着眼前靜靜喝茶的寧國夫人, 虞凝霜表面端坐着微笑,實則正在心裏無聲尖叫。
在陸家時,明明說了三日後來找她, 為何剛過一日就來了?!
而且是直接找到這冷飲鋪來,直接把虞凝霜堵在廳堂裏,讓她連一點緩沖的餘地都沒有。
虞凝霜深切體驗到了考試提前的痛苦。
昨日一整天,她白天忙活田六姐之事,晚上回了嚴府也為她慨嘆不已,只顧着想如何幫她收拾渣男,拿回雜煎店了……
根本沒有時間去思考寧國夫人之前的問題!
好不容易才走到這一步, 若是無法給出讓老夫人滿意的回答, 她還是不肯救治婆母, 自己豈不是前功盡棄?
虞凝霜深感頭疼。
愛財如命的她, 即使在收到寧國夫人如約贈送的珍貴白玉時,快樂都少了幾分。
為了拖延時間, 她将那白玉仔仔細細端詳一番, 還不住地感謝贊嘆。
虞凝霜生怕聽到寧國夫人一句“想的怎麽樣了啊?”
尤其是眼看對方要開口,她趕緊搶白。
“這是小女自己曬的金銀花, 近些天沒少喝。只是滋味有些單一, 您看再加些什麽合适?”
虞凝霜端起小壺一邊給寧國夫人添茶, 一邊轉移話題。
“可加些百合。”
寧國夫人很給面子地立時回答。
“百合好,百合妙哇!”
虞凝霜則馬上很狗腿地附和,只盼望這漫無邊際地對話能一直進行下去。
“小女常覺得花草茶并非材料種類越多越好。因百花生而争豔, 若是放得多了, 顏色混雜, 味道也亂了。而百花百合和金銀花雖然同是鮮花眷屬,卻一個是鱗葉, 一個是花朵;一個滋味醇淡,一個香氣細膩,搭在一起便不覺繁雜,實在是很相宜。”
虞凝霜沒話找話,已經不知道自己在說什麽了。
如果她能稍微冷靜一些,就會發現寧國夫人的眼神其實比她還飄忽不定,直往其他食客桌子上瞧。
終于,寧國夫人忍不住了,她輕咳一聲,朝虞凝霜發問。
“鋪子裏沒有冰芋圓賣嗎?”
虞凝霜:“……”
好嘛,原來是老人家饞嘴,提前吃冰芋圓來了!
虞凝霜哭笑不得,心裏卻松了一口氣。只要寧國夫人仍對她、對她做的吃食保有興趣,她就還有機會!
虞凝霜便恭謹告知,芋圓是為下一個節氣“秋分”準備的節氣特供,現在還沒上市。前日是特意給寧國夫人嘗鮮的。
同時,虞凝霜到時賣的也不會是冰芋圓,而是熱芋圓。
後者其實是虞凝霜更偏愛的芋圓的吃法——每一顆芋圓都浸在暖融融的紅豆沙裏,或是煮得軟糯的黑糯米粥裏,或是濃郁的牛乳椰汁裏。
芋圓會被那些熱意烘得更軟滑,像是一顆顆融化的寶石。
虞凝霜描述得繪聲繪色,寧國夫人不自覺咽了咽口水,聽得津津有味。
連周圍的食客,都支着耳朵跟着聽,不時贊幾句“虞娘子巧思!”,又催幾句“明日就上那什麽芋圓可好?”
虞凝霜笑着感謝各位捧場,又解釋了她為何要做熱芋圓。
因白露這一節氣是個分水嶺,一手攬夏,一手迎秋。過了白露,天氣漸涼,虞凝霜自然就會陸續上新熱飲。
雖然叫“冷飲鋪”,可她總不能和天候以及錢過不去。
虞凝霜對鋪子的發展規劃很清晰——以稀奇的冷飲打出名號,随後不斷增加飲品種類,達到冷熱皆有、左右逢源的狀态。
這樣,不論時節,她都能保證客源。
寧國夫人聽了暗自驚奇。
這般規模的小鋪子,說實話,只要有一兩樣為人稱道的吃食就足矣。
荒年餓不死手藝人,許多比如包子鋪、面條攤一類的小店都是靠着一個秘方,就可保祖祖輩輩的生計。
沒想到這小娘子倒是雄心壯志,不嫌麻煩地來回折騰。
聽她話音,每過一節氣,也就是十五日左右,這冷飲鋪就要上至少兩樣新品。
寧國夫人擡眼,懷着不一樣的心境,再次将這小鋪環視一圈。
她看到雅致質樸的青麻桌布,看到吃得心滿意足的食客,看到材料豐富的河鮮冰碗子,最後又将視線轉回到虞凝霜身上。
還真是發現了不得了的店鋪,寧國夫人想,看來以後要常來。
沒有冰芋圓亦可,她現在看那冰碗子就很不錯。
“那就給老身來兩碗冰碗子罷。”
寧國夫人點了單,便招呼自己的女使一起坐下吃。
虞凝霜剛要去後廚通知谷曉星,便被田六姐按住肩膀。
“我去,妹子你陪夫人說話。”
田六姐昨日留宿于此,今日便自發幫着裏外掃灑,招呼客人。
虞凝霜本來不想她辛苦,尤其她腿傷未愈。可她發現田六姐實是個閑不住的,手上有活可忙,便沒時間哀怨。
雖然還沒有完全恢複,可當她偶爾和食客聊天打趣時,隐約又有了從前那位八面玲珑的老板娘的影子。虞凝霜便随她去了。
虞凝霜一想,此時倒也不用田六姐單獨去後院。
總不能在大庭廣衆之下商談家事,她索性邀請寧國夫人同往後院去。
後院灰暗,但勝在安靜。
寧國夫人向來是沒什麽架子的,這便同意。
一行人到了後院,田六姐忙将小桌擦幹淨,谷曉星飛速做了兩碗冰碗子,便在虞凝霜授意下去前堂看場。
寧國夫人将那冰碗子左看看,右看看,不覺微笑點點頭,率先舀起嫣紅的胭脂藕片吃将起來。
田六姐趁機拽拽虞凝霜袖子,低聲和她說話。
“妹子,明日要用的水都燒開晾在缸裏了,大鍋我也刷過了……”
田六姐将樣樣交待一遍,最後才嗫嚅道,“眼瞧着離家一整天了,我得回去了。”
虞凝霜一聽就急了。
“不行!六姐,你怎麽還沒想明白?”
她也顧不上寧國夫人在場,扣住田六姐手腕,壓低了音量卻壓不住語氣的急切。
“我昨日和門口李小哥說過話,他知我去你家找你了。馬堅但凡費一絲心思問問,早就順藤摸瓜到我這兒了。你也說了,你離家都一整天了!可他人呢?”
虞凝霜誓幫田六姐奪回雜煎店,但那要徐徐圖之。
人比店重要,如今最重要的是護住田六姐。她只怕田六姐一旦再沉入那泥潭,她就撈都撈不出來。
她畢竟和田六姐非親非故,無法去田家要人。
身為丈夫的馬堅若是拒不放手,虞凝霜也沒轍。
所以現在絕不能讓田六姐回去。
而田六姐執意要回去,一是确實不放心家裏,二是不好意思再叨擾虞凝霜。
只要她在這兒,虞凝霜便非要好吃好喝招待着,今早來冷飲鋪時就帶着兩斤排骨來說要給她煲湯。田六姐不忍心她如此破費。
“他要是再對你動手怎麽辦?”
“他上回也、也不是故意的。”
“還不是故意?那蓋子不是奔着你來的?差一點就打到你眼睛!”
“……我這模樣,也耽誤你生意。”
“哪裏的事?六姐你不是幫我顧場子顧得很好嗎?”
二女明明都是為了對方,卻意見相左着僵持住,你一言我一語互相說服。
幾個來回後,倒是一旁一直老神在在的寧國夫人,忽然發話了。
“你額頭怎麽傷的?”
她直接問田六姐。
身為醫者,寧國夫人早在田六姐剛露面時就注意到了她的傷痕。與她單刀直入相比,乍被提問的田六姐便顯得沒那麽從容。
田六姐一愣,說話難免磕絆。
“礙着大娘子的眼了,我呀,我這是自己撞衣櫃上了。”
田六姐是見慣衆生百相的精明人。
雖然此時并不知道寧國夫人的真實身份,卻已感其不凡,因此言辭格外謹慎。
寧國夫人聞言,只是低頭笑笑不語,繼續吃着冰碗子。
如此明顯的一條破潰傷痕……她甚至可以根據傷口形狀和深淺變化,分辨出田六姐是被自下而上打到的;而打中她的,則是有着突出橫棱之物。
若是連這樣明顯的擊打傷和撞傷都區分不出來,她這輩子就算白活了。
而且虞凝霜和田六姐大概以為她因年老而耳背眼花,說話雖壓低了聲音,卻終究沒有避她。
殊不知,寧國夫人耳聰目明,早把她們的話盡收耳中。只略一思考,就猜到了來龍去脈。
寧國夫人不疾不徐把冰碗子吃完,而虞凝霜和田六姐還沒拉扯出一個所以然來,她唯有再次開口。
只是這一次,提問的對象卻是虞凝霜。
“此時此刻,你還沒想明白?”
沒頭沒腦的一句,虞凝霜卻忽然聽懂了。
虞凝霜正色整襟,朝寧國夫人深施一禮。
“多謝夫人良苦用心,指點小女。”
之前,聽得那一句“不值得”,虞凝霜百思難解。
給婆母治病,一件在所有人眼中都天經地義的事情,為何寧國夫人會嘆出那麽一句“不值得”。
虞凝霜甚至懷疑自己聽錯了。
因為寧國夫人說話文绉绉的,也許她說的是“不直”,是在責怪虞凝霜蓄意接近,方法不夠中正誠直。
可現在,看到處境窘迫的田六姐,看到面容平靜的寧國夫人,被後者那一雙仿佛看遍世事的眼睛注視着……
虞凝霜終于明白了對方想要傳達給她,想要教給她的東西。
“這一回,小女想得清清楚楚。”
虞凝霜肅聲繼續,“婆媳一場,皆是緣分。與他人無關,是小女真心想救治婆母。再次懇請夫人施以援手。”
她和嚴铄的婚姻是假的,可她對楚雁君的敬愛是真的;說為夫君解憂是假的,可想救楚雁君的心意也是發自肺腑。
若是将自己真的剝離出去,單獨審視她和楚雁君之間的關系……虞凝霜知道自己還是想救她的。
那樣一位溫柔又和善的大娘子,和虞凝霜也頗為投緣。虞凝霜實在不忍心見她在不惑之年便凄凄月墜花折,自己與她茫茫死斷生絕。
只是求一求人,便能救一命,虞凝霜是毫無猶豫的。
寧國夫人看她良久,終于喟嘆出聲。
“還是太心軟啊。”她道,聲音一半贊許一半惋惜。
也不知是在嘆虞凝霜還是嘆自己,或許也是在嘆田六姐。更有甚者,是在嘆這世上每一個心軟、心善的女子。
“老身略通醫術,可又不是大羅神仙,總有失手之時。”
“那時,老身揮揮衣袖也就走了,他小小嚴府奈我何?”
“可一切的埋怨和苦楚就要你自己承擔,你當真想明白了?”
寧國夫人似還有疑慮,一定要将“為婆母換醫”這件事掰開揉碎,讓虞凝霜看個清楚明白。
見虞凝霜仍是主意不改,心知這真是個倔強的。
不是寧國夫人鐵石心腸不想救,而是她見慣死生之事,早就知道這世上有太多自己力所不逮之事。
她雖然也感慨楚雁君的病情,可與那樣一個遙遙見過一面、連話都沒說過的人相比,她私心自然偏向這眼前年輕而聰慧可人的小娘子。
寧國夫人有心攔她,卻到底攔不住,只能許諾。
“罷了罷了,老身治就是了。”
“您、您、就……答應了?”
虞凝霜竟結巴了起來,呆愣愣張着嘴,露出那曾戰無不勝的一口伶牙俐齒。
大概是這驚喜的表情太有趣,寧國夫人被她逗樂了。
“還什麽緣不緣分。”寧國夫人搖着頭笑,滿頭銀絲和其間碧玉一同熠熠流光。
“小娘子家家,說話怎麽老氣橫秋的。這話該老身說。老身既然沾手,便是緣分,自當竭盡全力救治。”
事已說定,寧國夫人按住要再行禮的虞凝霜,一改之前循循教導的長者模樣,終于把那一點恨鐵不成鋼的火氣發了出來。
“你讓老身救治你婆母,口口聲聲都是夫君夫君,聽着就就鬧心。”
她手指虛點虞凝霜腦門,一句句地教訓。
“你心疼他。誰心疼你?真是蠢笨的後生!”
其實虞凝霜口口聲聲說夫君,當然不是真心疼嚴铄,只是為了符合恩愛夫妻的人設。
沒想到在寧國夫人這裏弄巧成拙,惹得老太太生氣。
于是虞凝霜低着頭挨罵,一聲不敢吱。
“你家夫君已經認定了那黃郎中,如論吉兇,自有他們倆一起擔着。你偏要往裏摻和,攔都攔不住!”
田六姐在一邊聽得尴尬,剛要悄悄溜去前堂,被寧國夫人一聲響亮的“還有你!”喝住。
“哪裏找的孬男人還打人?!”
“家裏待不下去還回去作甚!一個兩個都拎不清的!”
“老身看這飲子鋪極好,你就在這兒待着!”
一頓中氣十足的教訓可把田六姐吓壞了。唯有虞凝霜在心裏笑,想着這老太太也太可愛了!
她谄媚地笑笑,“夫人罵歸罵,別累着自己。您解解渴,解解渴。小女這兒就是飲子多,您還想喝什麽?”
寧國夫人瞟她一眼。
“行了,咱們也算熟識了。瞧你就是個鬼機靈的,也不用裝得這麽一板一眼的。有什麽好吃的,別藏着掖着,拿出來就是了。”
寧國夫人今日帶來的是一位喚作“杜若”的女使。
她大概深悉主家為人,對方方才那一番驚世駭俗的話噴出來,她都波瀾不驚。
唯有現在聽寧國夫人說要再吃,馬上變了臉色趕緊攔,直說“怎好再吃寒涼之物?”
雖然說寧國夫人身體強健,老當益壯,可女使們對她衣食住行仍是萬分精心。
虞凝霜便安慰,“姐姐勿憂,這回不是冰飲子。此時也應該凝固了,我去盛來二位嘗嘗?”
于是在杜若将信将疑的目光中,虞凝霜掀開一個銅盆上的木蓋,從裏面舀出幾大勺,又似乎加了好幾種其他小料,端到二人面前。
杜若看清那碗中之物,不禁驚呼。
“虞娘子可是把陽光切下一塊裝來了?”
屋中人都被她的妙語逗笑。
這一碗酒釀桂花凍,着實被杜若的比喻描述得恰到好處。
金桂飄香,虞凝霜自然打起了桂花的主意。
虞凝霜聽聞盛合坊一帶遍植桂樹,便雇傭鄰鋪小童去收了幾壇鮮桂花回來。
時人愛花惜花,簪花養花皆為日常,因此街市上有許多賣花人。
而那些老桂樹自在生長,一棵樹何止億萬花朵,可供人免費取用。就算虞凝霜懶得自己摘,而是直接從賣花人處買,想來也比她雇傭小童們要便宜些。
只是虞凝霜樂的把錢給孩子們,權當是讓他們掙些零花買零嘴。
孩子們感激虞凝霜給的工錢慷慨,左右他們有的是時間,便耐心将桂花都挑揀得極幹淨。于是送到虞凝霜這裏,她直接就可以用。
虞凝霜将其分為三份。
一份直接曬幹做成幹桂花;
一份一層糖、一層花壓在罐子裏做成糖漬桂花;
還有一份調和了蜜糖做成簡易的桂花蜜。
三種桂花,都在這碗酒釀桂花凍中都占有一席之地。
調和涼粉,她選用的是糖漬桂花。
糖漬桂花經過糖分的充分潤澤,香氣最盛,每一朵桂花的馥郁都被牢牢鎖住,是幹桂花和桂花蜜都無法比拟的。
至于凝固劑,當然是虞凝霜已經運用得輕車熟路的假酸漿籽。
糖漬桂花和假酸漿籽一經結合,就成了一盆漂亮的桂花涼粉。
金燦燦的桂花靜靜懸浮在剔透的涼粉中,随着角度的改變潋滟發着光,俨然一塊塊撒了金箔的水晶。
或者的确像杜若所說,是一塊塊切來的陽光。
将這桂花涼粉不拘形狀,随手舀到碗底,然後再往裏加兩勺酒釀和兩勺糯米小圓子。
潔白的糯米粒粒分明,散發着獨特的酸甜酒香;光潔的小圓子顆顆可愛,每個只有指甲蓋大小。
前者是虞凝霜去酒坊買的,後者是她自己搓的。
最後再淋一勺桂花蜜提亮,撒一撮幹桂花增香……
小小一碗酒釀桂花涼粉,倒是處處講究,也難怪寧國夫人都要贊一句“三種桂花,各有千秋,各有用處。”
她還尤其喜歡加進去的酒釀。
“沒想到酒釀還能這樣吃。”
酒釀用量不多,卻是整道甜品的點睛之筆。它給其他所有食材蒙上一層淡淡的酒香。
酒釀汁子和邊緣柔和的桂花涼粉不分你我,好像被吸收進去,每吃一口都是汁水淋淋,入口即化;酒釀米粒則非常爽口,在唇齒間調皮地跳躍。
酒釀清爽的酸味又中和了糖蜜的甜膩,也襯得桂花恬雅的味道更顯悠長。
假酸漿籽的好處就在于常溫即可凝結,所以這桂花凍并不寒涼。
如此,杜若便放心來任寧國夫人一飽口福,她自己也吃得開懷。
杜若似是比之前那一位女使更活潑些,天然一雙笑眼,人也健談,不時與虞凝霜說話。
虞凝霜也對其心生好感,随口聊問起她的名字。
“姐姐名字可是‘山中人兮芳杜若’裏的那個‘杜若’?之前那位姐姐是叫‘桔梗’?”
這兩個名字都是草藥名,香草佳人,芬芳美質。兩人又是醫官家的女使,何其搭配。
虞凝霜這般一番誇贊,誇得杜若都不好意思起來,忙說是寧國夫人為她起的名字。
虞凝霜自然順勢拍起寧國夫人馬屁來,聽得寧國夫人搖着頭笑。
她們三人有說有笑,而田六姐本來只是在邊上帶着豔羨的表情旁觀,頗有些無法融入。
可也不知是哪句話觸動了她,她忽地上前一步直面寧國夫人。
“夫人,您學問好……能不能……”
田六姐和谷曉星聊天時,知道虞凝霜幫她改過了名字。
小丫頭似對這點尤其激動,說改了名字便像改了命似的,如今每日跟着娘子享福。
田六姐雖也崇信命數、氣運之說。
但她之後每每回想起今時今日,都覺得自己真是不知哪裏來的勇氣,居然向一位初見面的夫人,提出那樣一個請求。
“您能不能,給我也起個名字?”
這話一說出來,田六姐就後悔了。
名字當然都是父母起的,或者像谷曉星、杜若那樣是家主人起的,她上趕着請別人給自己起什麽名字啊?
對眼前這位夫人來說,恐怕也是萬分的唐突和怪異!
然而,寧國夫人并未拒絕。
她看着臉一半紅一般白的田六姐,忽地問了一句。
“虞娘子泡的金銀花茶,你也喝過?”
田六姐愣着點點頭。
“那你可知金銀花又叫什麽?”
田六姐更愣,搖了搖頭。
虞凝霜聽了,卻擡睫凝望,任憑一陣熱意湧上眼眶。
她拉過田六姐的手,摸到上面厚厚的繭子,感受她偏涼的體溫,在自己手中慢慢回暖。
金銀花耐寒耐旱,堅韌非常,因其淩冬而不凋,固又稱……
“忍冬。”
虞凝霜輕輕道。
“金銀花又叫忍冬。這是個好名字,和你姓氏也搭。”
終于捱過了漫長的冬季,沃田長林處,定然是滿目綻放的草木蔥郁,花枝燦爛。
虞凝霜吸吸鼻子。
這一次,不是裝哭博同情、占便宜,從小到大第一次在外人面前,她真心實意地忍不住想哭。
捏了捏還沒反應過來的田六姐的手,虞凝霜問,“你想我叫你‘忍冬姐’嗎?”
田六姐的喉嚨一陣緊澀。
她仍然懵懂,仍然對前路迷蒙,卻在冥冥之中感應這個名字就是走出的第一步。
她用細細顫抖的手,緊緊回握住虞凝霜,也像是牢牢抓住了某種她從未擁有之物。
田六姐說不出話來,只能一個勁兒地點頭。
“忍冬姐。”
虞凝霜張口就叫。
和數月前,應着對方邀請叫她“六姐”時一模一樣,沒有半分猶豫。
可是,怎麽能一樣呢?虞凝霜想。
天啊,她有了一個名字。
一個她三十多年前就該擁有的、好聽又盛滿了祝福和期許的名字。
虞凝霜到底沒忍住哭。
虞凝霜在田忍冬眼中是聰慧能幹的,在谷曉星眼中是無所不能的,在寧國夫人眼中是不拘繩墨的,在剛見面的杜若眼中,則是俏麗嬌美的。
總之,她們中沒有一個人預料到虞凝霜會突然這樣嚎啕大哭。
她哭得如此委屈。
又如此解脫,如此暢快。
當天,虞凝霜頂着哭腫的眼睛回了嚴府,着實将嚴铄驚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