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終收網、中秋踢館
第47章 終收網、中秋踢館
虞凝霜大致看了看那些一等冰。
每個銅盆盛冰大概十斤, 凍得梆硬,表面平滑如鏡。
制作一等冰又要打井水,又要燒開, 做法麻煩,哪像其他冰從河邊運回就是一勞永逸?
加之消耗也不大,常備着幾盆就夠了,沒人願意費工夫去多制。
所以一共只有七個銅盆,數量确實不多。
而面對着這最珍貴的一等冰,謝輝說別客氣,虞凝霜真就不客氣, 只道, “我全部要一等冰。”
謝輝沒有遲疑地就答應了。
在他看來, 當然是最好的食材才配得上虞掌櫃的手藝。他也大手大腳慣了, 既然答應了随便虞凝霜拿,便不會做出藏着掖着、出爾反爾之事, 當即就決定了這些一等冰的命運。
唯有一旁的仆人暗自心疼。
等知道虞凝霜居然不是只取一次, 而是會每日來取一等冰時,仆人心疼得都要龇牙咧嘴了。
殊不知, 在他心中如寒玉瓊石般珍貴的絕好之冰, 在虞凝霜心中只是差強人意。
此世無論多好的冰都比不上系統的冰。虞凝霜這麽想着, 還引得識海中系統驕傲地歡騰起來。
但謝府冰已然是虞凝霜此時的最佳選擇,是撞了大運的造化。
若是想更進一步,唯有等她自己有能力之後, 層層親自把控, 監制出更純淨的冰了。
虞凝霜勢在必行, 也相信自己能夠做到。
因為這個節氣的冰碗子做完,直到明年夏天, 在冷飲方面,鋪子裏便只做一些冰鎮的飲子,對冰的消耗會大幅減小,用謝府冰便足夠。
而在這段還算充裕的大半年時間裏,她可以攢到足夠的錢建冰窖。
至于現在,虞凝霜估計每日兩盆冰就夠了。
等冰碗子下市之後,則每日只需一盆冰即可。
謝輝是想将冰免費贈送給她,但虞凝霜堅持要按市價付錢,只因這些冰值得。
謝輝拗不過,也只能答應。
至于如何将冰送達冷飲鋪,大方的謝輝自然提出由他家仆人送去。
但是虞凝霜不想再欠他人情。
不識人間疾苦的小少爺,因為一時興起幫了她。這份丹心赤忱固然令人感激,就怕之後牽扯不清。
所以關于送冰,虞凝霜自有合适的人選。
“不敢再麻煩府上。”
她施一禮與謝輝商量,“這樣,我請吳大哥徐大哥幫我找幾位鋪兵,将這送冰之事作為他們閑暇時的雜活,您看如何?”
雖然這是虞凝霜給鋪兵們提供的有償“兼職”,但是面對謝輝這個軍巡捕統領,于情于理,她還是要把話講明。
“我知道鋪兵們分三班輪值,每值七個班便休息兩天。他們精力和時間很充裕,這麽一來一回取冰送冰,想來不會影響他們在軍巡捕鋪的活計。”
而且鋪兵們強壯有力,比常人更勝任這跑腿兒。
關鍵他們都是謝輝的手下,值得信賴。對于謝府來說,即使他們只是流動的外來人員,也絕對會規行矩步,本本分分的,府中便不必有顧慮。
虞凝霜件件分析完,謝輝聽得一愣一愣。
其中種種,他都沒有完全想到,只能誇贊虞凝霜考慮得滴水不漏。
他自然也沒有攔着鋪兵掙外快的道理,兩人都覺得此事可行。
冰窖裏冷得待不住,既已經将事情初步定下,衆人便趕回地面。
剛出冰窖,就發現入口處有三五人在等候。
為首的是一位年輕郎君。
他穿着精貴的深紫色緞衫,一見謝輝便親親切切迎上來,逮着他叫“表哥”。
謝輝眉頭微皺,與他未有過多交流,只道一聲“牧之,你又來了。”
李牧之雖叫一聲“表哥”,實則與謝輝并無血緣關系,而是他伯母的外甥,常來謝府走動,自動自覺就把謝輝認作了表哥。
謝輝其實頂煩他,嫌他小小年紀不思進取,整日沒個正形兒,只知道飲酒作樂。
但謝輝與伯母情同母子,總要顧忌她的面子。
李牧之為人也會鑽營,見了面就是一疊聲的“表哥”,态度極親近恭順,謝輝總不能打笑臉人。
“這是我表弟李牧之,其父為戶部侍郎李大人,其母是我伯母娘家三妹。”
“這位是京巡檢使嚴大人,與他家娘子虞掌櫃。虞掌櫃店裏要用些冰做吃食,便與我一同來取。”
謝輝普普通通地介紹完,雙方普普通通地見了禮。
虞凝霜平心平氣,完全只在乎自己的事;嚴铄冷眉冷眼,好像連自己的事都不在乎。
這兩人自然對這位表弟沒什麽興趣,李牧之卻将兩人暗中仔細打量。
原來和自己是一個來意啊,李牧之在心裏想。
不過他來取冰,可從來沒得他這位表哥親自陪同過!
李牧之心中不滿,面上卻不顯。
他換上一個自以為最彬彬有禮的潇灑笑容,殷切搭着話茬,問虞凝霜取了什麽冰。
再得知她能從謝輝手裏要到一等冰的時候,李牧之表情便更和善了。
且他聽虞凝霜被稱作“掌櫃”,取冰是為了做吃食,多少猜到她的營生,不禁問“敢問娘子開的是哪家酒樓?”
論起汴京城中有名號的酒樓,李牧之可是門兒清,在各處都很得臉。
他可并沒聽說哪家大酒樓是女子開的啊?
說到底,女子怎麽可能有魄力開起酒樓呢?李牧之想,可她又是由謝輝親領的,必然來頭不小……
難道真的是自己消息不靈通了?
李牧之正在自我懷疑,結果虞凝霜答的卻是“吉慶坊一家冷飲鋪而已。”
李牧之的笑容僵住了。
啊?
冷飲鋪?
一個飲子鋪犯得着用這麽好的冰?這不是暴殄天物!
他仗着姨母寵愛,才能時不時來謝家取一等冰以辦宴席,這開飲子鋪的怎麽也能和他平起平坐了!
李牧之忽然想起,似是不止一次聽友人提過吉慶坊新開的冷飲鋪,他也就不止一次嘲笑過。
在他看來,一切市井小攤食肆的吃食,都是上不得臺面的。所有說它們有可取之處的人,則都是沒見過世面的。
所謂美食,要當然要去雕梁畫棟的大酒樓裏,在舞姬豔婢的服侍下,用金盞玉盤享用才是。
李牧之霎時沒了和虞凝霜、嚴铄繼續寒暄下去的欲求,轉而和謝輝熱絡攀談起來。
“表哥,這不是再過十天就中秋了嗎?小弟今年想到個好玩兒的!我遍請至交好友、青年才俊,準備連開十天流水宴席直到佳節當日。”
宴席自今晚開始,所以李牧之就是為了晚上宴席來取冰的。
他也不管謝輝看起來興趣缺缺,還一個勁兒地邀請他,話說得很圓滑動聽,最後又道,“地點嘛,就在金雀樓。小弟我在那兒包下一家雅間。”
金雀樓。
神游天外的虞凝霜,目不斜視的嚴铄,同時被這三個字引起了注意,夫妻倆立時一同朝李牧之看去。
李牧之會錯了意,“喲二位,這是去過金雀樓啊?”
嚴铄默默看了虞凝霜一眼,“……去過一次。”
李牧之則甩甩袖笑開,“下回去提我名啊,提我名。那金雀樓的掌櫃文四郎是我好友,讓他好好招待招待二位。”
随意客套兩句,他又初心不忘,繼續勸謝輝。
李牧之父親仕途不順,家族羸弱,做個侍郎似乎已經是此生巅峰了。
李牧之本人又非長非幼,而是在最易被忽視的中間,從小就要為自己籌謀。這使得他從第一次見面起,就堅定了讨好謝輝這個天之驕子的決心。
從前邀請謝輝宴飲,謝輝總是百般推辭,這一回可是連着開宴十天,就不信還抓不住他!
“表哥,你且賞個臉,就露一面也行。那金雀樓啊……”
為了說服謝輝,李牧之盡心盡力将金雀樓誇了個遍,聽得虞凝霜直想翻白眼。
他最後誇到了金雀樓的飲子。
“對了,金雀樓擅長做冰碗子,我這些冰也是拿去給他們做冰碗子的。畢竟他們那冰,哪裏比得上咱們府裏啊!還是咱們自己帶去為好,表哥,你說是不是?”
“但是,他們那冰碗子的糖汁和配料是真不錯。”
“表哥,你得信我,京中各家酒樓我都吃過。金雀樓這份兒還真是最好的!”
冰碗子冰碗子冰碗子……
李牧之還真是“哪碗不開端哪碗”。
本來就因為沒吃上冰碗子一肚子火氣的謝輝,聽得如魔音入耳,愈發鬧心。
等最後居然聽他說金雀樓的冰碗子是京中第一,謝輝也不淡定了,氣憤地大吼出三個字“我!不!信!”
李牧之:???
這怎麽還生氣了?
而謝輝一指虞凝霜,“都說虞掌櫃家的冰碗子是京中最最好的!”
莫名其妙被卷入這笨蛋兄弟吵架的虞凝霜,只能努力擠出一個營業微笑。
也真是難為謝輝了,她想,他明明兩家的冰碗子都沒吃過,還硬要幫她站臺。
這一回,輪到李牧之不信。
他連不屑的眼神也不再掩藏了,虞凝霜被他這樣打量着,暗自嘆了一口氣。
金雀樓,冰碗子。
真邪門,這兩樣東西大概是和她犯沖,遇上就沒好事。
仿佛一切都是從幾個月前,虞凝霜扣在齊三郎臉上那碗冰碗子而起。
之後她做冰碗子時,雖帶着暗中報複金雀樓的小小快意,卻并未想真的挑事。她剛剛起步,萬事小心,連陸十五娘随口說汴京冷飲鋪的冰碗子“搶了金雀樓生意”時,虞凝霜都打着哈哈謹慎地制止。
如今看來,竟是怎麽也繞不過這碗冰碗子去了。
真是天意。
虞凝霜不挑事,但也不怕事。
于是她便笑盈盈開了口。
“我于冰點飲子之事,确實略有心得。眼下幸得謝統領幫忙得了這些好冰,冰碗子也可以重新售賣了。”
原原本本地,虞凝霜按着李牧之的說法回敬。
“李郎君您若是來我鋪裏,只管提我的名字,夥計們定會好好招待招待。”
這充場面的話,虞凝霜是張口就來。
實際上她冷飲鋪那一畝三分地,誰來誰往一眼便知,客人大都是她親自接待的,還用人家提什麽名啊?
但輸人不輸陣,虞凝霜和人吵架時氣勢總是很足,而且很奇妙,又穩又尖,直往人心口戳。
李牧之自然也感受到了——那包裹在甜美笑意中的倔強敵意。
一驚之後便是一曬,他心想這娘子真是狂妄。
李牧之當即使出一招以退為進,先依着謝輝的話将虞凝霜誇了一番,而後話中暗藏機鋒,直指虞凝霜而來。
“娘子擅飲子,甚好甚好呀。開間飲子鋪多是個自在差事。要是開個酒樓,那才是麻煩極了。只因這飲食之道,學問可太多了。”
李牧之方才并非吹牛,而是确實和金雀樓掌櫃相熟,這才咽不下這口氣,下意識幫金雀樓說話。
“就說那金雀樓,南北菜肴、湯羹飯餅、點心果子,哪樣不得會做?比如馬上中秋,它不得備上本家自制的月餅?否則真就讓人笑話。”
“對了,金雀樓月餅确實做得極好。不知貴府在何處,到時候給二位送上一盒?”
李牧之這話說出來,還是很有把握的。
因金雀樓雖不算一等一的酒樓,可自有其長處,否則也無法在這豪華酒樓遍布的京城立足。
夏天的冰碗子,秋天的月餅——這兩樣正是金雀樓最拿手、最出名的。
他就是準備用那上好月餅來臊臊虞凝霜。
“那敢情好,提前謝過李郎君。”
虞凝霜笑意愈盛,端的是親切明朗,恍如喜人花仙。
“夫君,”她語氣真摯與嚴铄道,“我們與李郎君不期而會,他如此竭誠相待,我們也不能沒有表示呀!恰巧為妻我也會做月餅。不如我做一份月餅,到時回贈李郎君,如何?”
未等嚴铄回答,虞凝霜轉頭又叫謝輝。
她現在其實很不爽。
就像是好好在街上走着,忽然被一只狗沖出來咬了一口。本來秉承愛護動物之義不欲與狗計較,結果狗偏要追着她咬。
虞凝霜打文明禮貌仗,發清醒理智瘋,準備平等地創死在場三個男人。
她既然是在這謝府不爽的,責任連帶,他謝輝也別想好過。
宴席他不想去也得去了。
虞凝霜便道:“我月餅做好便給謝統領送來,您拿去赴李郎君的宴,豈不是正好?一點點心意,二位千萬別嫌棄。”
李牧之樂了,心想呦這是要打擂啊?再一想,不對。虞凝霜既然還要把月餅送到金雀樓,便是更加嚴重的上門踢館了。
她自取其辱,他樂見其成。
那文四也是個好事兒的,他這就幫文四應下。豈不是可以給開懷宴飲增添一份好笑的佐料?
李牧之便答:“豈敢嫌棄?到時候我可得把那文四也叫上,讓他見識見識娘子手藝。”
嚴铄在一旁靜聽二人夾槍帶棒的交鋒,居然有一種懷念之感。他看着虞凝霜的側臉,看她那柔軟的紅唇,吐出一句句鋒利的話語。
——正如初見。
唯有謝輝還沒反應過來自己被虞凝霜當槍使,滿腦子都是“哇虞掌櫃還會做月餅啊”,這就沒來得及參與對話。
而因他去赴宴正合李牧之的意,便迷迷糊糊被後者哄着答應了。
李牧之遣自家仆從去冰庫裏搬走三盆一等冰,再帶上謝輝赴宴的承諾,搖頭擺尾地走了,心想這趟真是沒白來。
虞凝霜也告辭,和嚴铄一同離了謝府。
虞凝霜要回冷飲鋪收尾,嚴铄則要與下屬們彙合繼續巡邏,行至一街口,二人本該分道。
嚴铄卻又随着虞凝霜走,還主動與她搭話。
“你……”他沉吟着似在組織語言,“你和金雀樓,倒是有緣。”
不可思議,他居然不是嘲諷,而是在打趣。因為虞凝霜在他臉上捕捉到一絲促狹的笑意。
這是她第一次見到嚴铄笑。
那笑容極輕極淺,像是如絲的新柳,初次被春風拂出一點點弧度,轉瞬即逝。
虞凝霜也笑了,心說确實如此,嚴铄居然和她想到一塊兒去了。
裝模作樣行了一禮,她也有了開玩笑的心思。
“嚴大人明鑒,您可看到了,兩次都是他人蓄意挑釁,民女可是清清白白。”
這本就是虞凝霜最擅長的。她的聲音軟得像是任何一個自恃美貌撒嬌之人,将姿态放低,可憐楚楚邀人憐惜。
嚴铄完全沒想到她是這樣反應。明明是他先起頭打趣,此時卻完全招架不住。
他輕咳兩聲,企圖咳散正湧上臉頰的熱意,或是如此便可自欺欺人這熱意是咳嗽所致。
嚴铄趕緊轉換了話題。
“謝府的冰窖我早有耳聞,今日見了果然名不虛傳。”
“之前未曾細思,如今見了冰窖才想起,運冰需速戰速決、需器具完備,實非易事。如你所說,交給強壯的鋪兵們做方好。”
嚴铄緩緩說着,心緒一點點平複如常,不動聲色地邊說邊觀察着虞凝霜。
“你之前獨自打理,想來很是辛苦。”
這話要怎麽回?
她辛苦?辛苦個鬼!
即時在識海裏和系統說一句話的事兒,嘴皮子都不用動一下!
虞凝霜心中警鈴大作。
雖知嚴铄只是随感而發,可她完全不想讨論這個敏感又危險的話題。
平時糊弄谷曉星的那些話,虞凝霜可不敢随意在嚴铄面前說。
可偏偏此時谷曉星也在身旁,她又不能臨時改口。
“還好,不算辛苦。”她含糊其詞,“主要是之前那家冰窖照顧我。”
緊急轉移話題的人變成了虞凝霜。
而且一反常态,轉得極其生硬,轉到了那李牧之的身上,仿佛他真的有什麽值得虞凝霜在意似的。
“沒想到你并不阻攔我和他較勁。”
說出要送月餅時,虞凝霜不确定嚴铄會同意,這才未等他回答就先斬後奏。
現在看來,他既然能拿這事打趣,實則是不反對的。
“我還以為你一直反對我開店,反對我出風頭呢。”
“我并非反對你開店。”
嚴铄立時停住腳步,正視着虞凝霜回答,語氣中纏繞一絲急切。
他似短嘆一口氣,才繼續開口。
“只是飲食行當,利市三倍不止,日進千金有餘,向來暴利。誰也不願自己的漁利被觸碰。加之酒樓、腳店集結成團行,頻繁往來,互為照應,其中人情世故更是深不可測。”
所謂“團行”,乃各行各業自發的組織(1)。
本朝工商發達,團行自然繁多,上至開遍全國的銀號,下至同一條街上的賣菜小販,都組建了屬于自己的團行。
團行內部,各家抱團取暖互利,制衡價格,分享情報。
若是遇上和官府交涉、惡意競争等大事,還有被稱作“行老”或是“行頭”的首領代表衆人出面。
可以說,是各方面都非常完備的行業協會體系。
只可惜,這些團行再好都和虞凝霜無關。
她的處境非常尴尬。
這獨一份兒的冷飲鋪,過于稀奇,前路未蔔,已經開張月餘,竟然沒有任何一個飲子行或是食飯行來找她入行。
所以虞凝霜還是孤家寡人一個。
也難怪嚴铄會說:“你獨身一人貿然入市,本就不妥。若是寂寂無名也就罷了,可偏偏你店小,卻名大,風頭蓋過同輩,自然只能曝于人前。你可想過,往後日日都如今日——萍水相逢之人也能随意攻讦、肆意嘲弄?”
“想過。”
虞凝霜平靜地回答。
“早就想好了。”
她眼波微轉,無言地看向熙攘的街市。那仍然帶着輕快笑意的眼中,凝聚着一股沉穩的力量。
見她這樣,嚴铄千般萬般勸解的話,忽然就說不出口了。
“既然想好了……”
嚴铄聽見自己的聲音澀然,又帶着難以言說的釋然,“那就去做好罷。”
而另外一件虞凝霜想了很久,終于到了最後收網階段的事情也提上了議程。
*——*——*
“多謝黃郎中,那這醫案冊子我就拿走了。”
黃郎中哼了一聲,不置可否。但虞凝霜說她要拿醫案冊子去研究婆母病症,這孝心之舉他又确實無法阻攔。
黃郎中覺得這是虞凝霜不信任他,哼哧半晌,只能在別處找補。
“娘子如此心系大娘子病情,實是孝順。但娘子自己也要保重。不知娘子最近身體如何,可随時來找老夫把脈調理。畢竟成婚将近兩月,娘子一直沒有身孕。”
打量的目光落在虞凝霜身上,如同新婚當日,衆人一邊歡呼“早生貴子”一邊往她身上抛的紅棗等物。
蓮子微小,桂圓輕盈,可當它們被一種狂熱的情緒氛圍裹挾着打在層層錦繡的婚服上,居然仍比虞凝霜想象中要疼。
也讓她恍惚間意識到,這具溫暖的、健康的、能夠孕育生命的身體,就是一個靶子。
就該挨這些東西打。
所以嚴铄說得并不全對。
她何需開了鋪子,有了盛名之後,才被人“随意攻讦、肆意嘲弄”?
明明從一開始就是如此,從她降生為女子的那一刻就是如此。
所以,黃郎中這樣一個年老的異性郎中,也能面不改色地就妊娠一事對她指指點點。他毫不避諱,言談中沒有半分的尴尬,仿佛理所應當。
即使她才是這個家的女主人,即使她才成婚未到兩個月。
“若是娘子能盡快誕下一兒半女,這對大娘子來說,比什麽靈丹妙藥都——”
“你管得着嗎?”
黃郎中霎時噎住,瞪大眯縫的眼睛,驚駭地看着虞凝霜。
“娘子說什——”他大概是覺得自己幻聽了,不死心地想要确認。
而虞凝霜大發慈悲地回應了他,“我說,你管得着嗎?”
她一字一頓地重複。
燭花忽爆,而後燃得更旺。
如同看一個索命的惡鬼,黃郎中看着端莊地坐在她對面的虞凝霜。
從他的角度看去,熒熒燭火似在灼燒她的臉,将上面溫柔賢惠的假面徹底燒掉了。一如今日之內,兩次不愉快的經歷已經徹底耗盡了虞凝霜的耐心。
驅逐黃郎中之事,她籌劃日久,今日借來醫案冊子就是最後一步,她也不需要對他再客氣了。
她施施然起身,丢下仍魂不附體的黃郎中,往房門而去。
臨了,她回頭看了這客房一眼。
嚴府屋宇不算多,客房只有兩間,其中更好的這間給了黃郎中。
自他住進來後就好好打點了一番,如今器物精雅,陳設有序,甚至不比楚雁君屋裏差。
虞凝霜嘆,真是便宜他逍遙這麽久。
出了門,借着門口燈籠,虞凝霜随手翻了翻那醫案。
前兩個月記得還算認真,可再往後,就像是暑期最後兩天狂補出的作業一般,有一種重複而潦草的美感。
以她淺薄的醫學知識,也知記錄得并不認真。
虞凝霜嗤笑一聲,收好醫案,帶谷曉星回東廂去,路上還在囑咐,“你今日早些睡,咱們明日還有大戲要唱。”
翌日,巳時剛過,淩玉章如約來到了嚴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