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拌桔梗、清湯芋餃
第49章 拌桔梗、清湯芋餃
秋意已濃, 加之此時未到日中,在垂花廳裏用餐着實有些冷了,嚴府便在正廳堂擺飯招待淩玉章。
由于楚雁君身體還未強健到可以陪宴, 只能百般致歉之後,由虞凝霜和嚴铄陪着淩玉章用膳。
三人圍坐,菜肴還在由仆婦們陸陸續續端上,已将大圓桌填滿一半。
此時這一餐,按時辰來算大概是個“早午餐”。
所以各類菜品不能太油膩,可又要豐富精美,虞凝霜着實是下了一番功夫設計的。
她又早做準備, 再與仆婦們交代好, 将烹饪步驟安排妥當, 才有了現在有條不紊地上餐流程。
第一輪最先上桌的, 是湯品、小菜和精巧小點,其中有一樣虞凝霜尤其想要炫耀。
“喏, 不是說想嘗嘗葛粉, 我這就給你找來了。”
虞凝霜邀功似的與嚴铄道,手上将竹蒸屜一掀, 那騰騰熱氣中便逐漸浮現出一屜油潤潤的圓子來。
嚴铄沒想到之前虞凝霜并非敷衍他, 而是真的尋了葛粉做來, 不禁心神一震,出神地盯着那些小圓子。
那是炒香的肉臊子,另加香菇丁、筍丁, 以及最主要的葛粉蒸出來的。
葛粉熟後會變得透明, 且被醬料染成淺褐色, 加之那潤澤的光,使得它宛如一塊琥珀, 如同松脂包裹住草木昆蟲那樣,妥善地包裹住其中美味的配料。
又是沒見過的新鮮吃食。
嚴铄還在愣着,淩玉章已經不客氣地下箸品嘗了。
誰知那小圓子滑不溜丢,竟調皮地溜走,夾也夾不住。淩玉章找準時機将箸尖淺淺刺入,這才将小家夥夾了起來。
甫一入口,淩玉章就愛上了這口感。圓子極其彈滑,如同在口中活了一樣,在齒間躍動。鮮嫩筍丁略微爆汁,細軟香菇稍帶韌勁,配合着肉香濃郁的肉臊子,簡直是最佳組合。
“這圓子當真不俗。”
淩玉章連連誇贊,“雖然看起來亮汪汪的,卻不油膩,空腹吃也吃得。你說這是葛粉做的?”
“是。”
虞凝霜正回着,另有菜肴送來,她起身去接。回首時正見靜立于淩玉章身後的桔梗,她一拍腦門,忙去扶着桔梗胳膊讓她落座。
“瞧我,我才想起來,桔梗姐快請坐。若我沒猜錯,你在貴府上也是和玉章姐同桌用膳的罷?”
桔梗霎時怔住,沒想到虞凝霜會注意到這一點。跟随在光芒萬丈的主人身邊,她這樣的女使只像一個看不見的幽靈。
能得主家善待已經是萬幸,桔梗又怎敢奢求其他人真誠以待。
可……這位虞娘子居然真的在乎她,居然真的“看見”了她。
其實,這對于擅長觀察他人舉止、理解他人情緒的虞凝霜來說,只是自然而然之事。
之前淩玉章來冷飲鋪,無論身邊帶着的是桔梗還是杜若,兩位女使都和她同坐享用虞凝霜做的各種美食。
二人每次都姿态恬然,并不需等淩玉章發出指令,淩玉章也是一副習以為常的樣子。
再見她們主仆非常親密,聯系起淩玉章那不拘一格的性子,虞凝霜便猜出七七八八。
果然,淩玉章馬上笑着應和。
“小妹猜得不錯。老身沒有子女,權将這幾個貼身女使視作子女。說實話,她們待我比親生孩子還體貼細心,這樣想來倒是幸好沒自己遭罪去生。”
她逗完趣,又與桔梗說,“虞娘子讓你坐,你坐就是了。”
虞凝霜跟着搭腔,“就是就是,本被玉章姐寵着,怎麽能在我這兒受委屈?”
桔梗為人認真端重,不茍言笑,忽地成了衆人目光中心,一時還有些羞赧,紅着臉落了坐。
她難得地扭捏,偷偷擡眼看虞凝霜,結果被抓個正着,對方朝她嫣然一笑,月亮眼彎彎。
桔梗便在偷偷心裏嘆,也不怪自己大娘子喜歡這一位……
……确實挺招人喜歡呢。
不知不覺間,虞凝霜又攻略下一人。
她不僅渾然未察,還生怕攻略得不徹底似的,親手将一碟小菜擺到桔梗面前。
“嘗嘗這個,這個正适合你吃。”
桔梗将那碟橙色的小菜左看右看,覺得它們好像是胡蘿蔔絲。
她這樣問了,虞凝霜卻只搖頭說“不是”。
桔梗這便更仔細地看。
于是她發現,這小菜的顏色,雖然乍一看很像生胡蘿蔔色,但其實不是胡蘿蔔那種本身的實色,更像是被染上的顏色,有一種微微透明的質感。
每一絲一縷上裹蘸的似是辣椒粉的粉末,好像進一步驗證了她的想法。
可桔梗仍是看不出這到底是何物,最後只得求助虞凝霜。
而虞凝霜笑得狡黠,“這就是桔梗呀。”
桔梗花或雪白或藍紫,或五角或六芒,十分明豔顯眼。
它們自由自在、燦爛地盛開,給深沉秋意綴上星星點點的亮色。
趁着這桔梗盛放,便有不少農戶在郊外原野采了來城中販賣。
虞凝霜既買了一些桔梗花妝點房間,又買了一些桔梗根送到後廚,總之是丁點兒沒有放過。
桔梗的花纖弱美麗,那食用部分的根莖卻粗壯且長,像是外表柔弱、內裏堅韌的美人。
事實上,桔梗之名,就是因為“此草之根結實而梗直”得來。
桔梗根可曬幹了貯存,吃時泡發即可。虞凝霜幸運,買到這新鮮的。
清洗過後的桔梗根白胖胖的,活像一只只小人參。
它們被虞凝霜刨成細條之後反複揉泡,揉走苦味、泡去澀味,成了這餐桌上的美味。
“桔梗?”
桔梗瞪大了眼睛,下意識重複着虞凝霜的話,又問,“桔梗還能這樣吃?”
她整日與藥材為伍,常以桔梗入藥,卻還是第一次這樣吃它。
連淩玉章都甚為驚奇,将那小碟劫走細細相看。
想來也是,她們既總以桔梗為藥材,便難以想見以其入菜,對此物有了一種“只緣身在此山中”的燈下黑。
而且虞凝霜做的拌桔梗是标準的東北拌菜做法,在這汴京城并不常見。
或者說,她都不确定到底得不得見。
桔梗夾了一筷子這與自己同名的花草,小心翼翼送入口中。
這桔梗絲多一分則粗,少一分則細,是剛好方便入口,在齒間“嘎吱嘎吱”嚼的粗細。初嘗時味道是濃烈的麻辣辛香,這源于其中足量的姜蒜。
桔梗不習慣吃辣,立時被辣得眼淚汪汪,急忙舀了幾勺溫軟的茯苓糯米粥壓了壓。可這拌桔梗真是讓人上瘾,她忍不住又伸出了竹箸……
嚼到最後,居然嘗到了暗中藏蘊的一絲淡淡清甜。
那是因為其中加了磨碎的蘋果茸和梨茸,這一點點甜味能将整道拌菜的味道提升得更加立體,還壓制了桔梗本身的苦味。
明明只是一道小菜,滋味卻如此豐富令人回味,淩玉章和桔梗都吃得暢快。
虞凝霜看在眼裏,自然欣慰,又道,“桔梗可算是我最喜歡的花。就如我也喜歡桔梗姐姐。”
桔梗聽了,面色更紅,也不知辣的還是羞的,只溫聲回,“野花而已,不值得虞娘子喜歡。”
可虞凝霜所言并非蓄意讨好,而是出自真心。她聽了這話自然不同意,馬上開始列舉桔梗種種益處——
“百花之中,絕大多數都是美麗卻不可入口者。”
這是一條通用的準則,觀賞性和實用性常常不可兼得。
“那些可以入口,卻又真正美麗者實為少數。若是再要說藥食皆可,而且入藥時應用廣泛,入食時又美味獨特的,那條件就太苛刻了,能符合的更是少之又少。”
“而這桔梗,便是其中一味。絕對是花中佼佼者。”
虞凝霜也吃了一口拌桔梗,滿足于那獨特的味道和口感,最後道,“詩人只說桔梗可堪‘藥籠書囊’使用,依我看,要再加一句‘餐案’為妙。”
“你呀,就是能把萬物都扯到吃上來!”
淩玉章毫不留情地點破,衆人都笑起來,連嚴铄都微微彎起唇角。
“那是自然。”虞凝霜倒是很驕傲。
如果沒有這種對食材的熱情和鑽研,要如何做出各種美食呢?
惜衣有衣,惜食有食,自來到這古代,因為種種限制,虞凝霜愈發有種敬天惜物的情懷。
每一樣食材都來之不易,都要仔細貯藏,用心烹調,最大限度地發揮其用途,莫要辜負。
比如那葛粉,她好不容易尋來,當然不能只用它做葛粉圓子這一道菜。
今日席上還有一道“葛粉芋餃”,正由白嬸子端了上來。
“本想用紅油拌這芋餃的,想想還是做成清淡的。”
虞凝霜說着,先給淩玉章和桔梗各盛一小碗。
只見四五個米白色的小餃子浸在清湯裏,湯中幾點閃亮油花,幾片碧綠青菜,襯得那些小餃子更顯滑潤如玉。
“芋餃?又是芋頭做的?”淩玉章顯然還在懷念那碗芋圓冰。
虞凝霜點頭稱是,再給嚴铄盛一碗,又一次誇耀道,“這裏也加了葛粉呢。”
嚴铄便咬住一個。
小巧的芋餃十分柔韌,與面粉所制餃子皮的口感可稱懸殊。它要比面皮更滑、更彈、更耐嚼。
這一口看似不起眼的芋餃,實則制作的講究很多。
芋頭蒸熟之後搗碎成泥,先摻入葛粉揉成團。葛粉被芋泥燙熟,于是賦予了芋泥黏合的膠性,能作為面團來包餃子。
但是這樣的面團仍是沒有面粉的筋性的,所以沒也什麽延展性,極容易開裂,不能擀,只能用手小心地去推、壓、捏,才能包出一個個小餃子。
同樣是用沒有筋性的面團制作,這過程有些像包湯圓和青團,虞凝霜有經驗,但不多。
她和仆婦中最擅烹饪的白嬸子一起摸索,也是糟蹋了将近十個才漸漸找到手感。
如今親手捧着這碗芋餃,虞凝霜也很有成就感,趕緊嘗了一個。
她做的是豬肉豆腐餡兒,一口咬下去皮滑餡香,汁水四溢。那肉餡中幾乎沒放鹽和蔥以外的調料,已經是極致的鮮美。
最精彩的當然還是揉了葛粉的芋頭餃皮,和着兩口鮮靈的清湯一起滑下喉嚨,令人周身舒坦。
虞娘子吃得兩眼發亮,再看嚴铄也已經吃下大半碗,想來是喜歡的。
“還有許多芋餃呢,慢慢吃。”她道,“我和白嬸子包了整整兩竹簾。”
芋餃耐煮耐放,煮熟之後久放再吃也不會坨,那面皮仍将細滑。
“芋頭和葛粉我也囤了好些,夠吃到明年春了。”
“說起來,我還囤了……”
為嚴府辦置秋菜,狠狠滿足了虞凝霜這牢牢刻于基因深處的囤積欲。
水靈靈的白蘿蔔,個個碗口那麽粗,最适合炖羊肉蘿蔔湯、煎蘿蔔糕、炸蘿蔔絲丸子,必須囤上!
一個就二三十斤重的大冬瓜,可以做冬瓜糖、熬海鮮湯,必須囤上!
豆角曬幹,吃時泡開了就可以炖排骨,和新鮮的一樣肉嘟嘟,必須囤上!
鲅魚又肥壯又便宜,腌成鹹魚炖黃豆吃,滋味簡直不要太濃郁,必須囤上!
……
這囤秋菜活動才進行到一半,虞凝霜已經絕對能保證——在萬籁寂寥的冬天,嚴府的飲食也能頓頓不重樣,而且頓頓是美餐。
淩玉章聽虞凝霜掰着手指數所囤秋菜以及要做的種種菜肴,雖然正享受着美味,也猶自覺得饞到要流口水。
這小娘子也太會囤菜了!
她當即邀請虞凝霜為她府上安排囤菜計劃。虞凝霜一聽,居然還有地方供她施展拳腳,馬上興沖沖地同意,發誓要把淩府的倉庫裝滿。
“尤其要給您多囤一些桔梗!”她笑道,逗得衆人開懷,連桔梗都放開了與她回話打趣。
餐桌上氣氛其樂融融。
芋餃之後,又上了蔥油餅、雞湯面、酥炸麻花等幾樣主食,第二輪吃食這才上完。
最後是湯羹甜品。
今日虞凝霜做的是鳗鲡排骨湯,提起這鳗魚,她倒是有一件異事要講。
“我前些日子也買過一回鳗鲡,當時那魚販與我道城中幾乎沒有鳗鲡了,就剩這幾條。”
“可我昨日又見他挑着整整兩大桶鳗鲡在賣!他見了我,也頗為尴尬。”
“可我與他交談之後,方知他之前也并非是在騙我。”
虞凝霜賣了個關子,“那你們猜,他這麽些鳗鲡是哪兒來的?”
她以為衆人要好好猜測一番,沒想到嚴铄秒答出了正确答案。
“在寺廟附近撈的。應該都是香客們放生的鳗鲡。”
虞凝霜:……
還能不能玩兒了?在他身邊,怎麽包袱都抖不響啊。
事實确實如此。
所以魚販上回說鳗鲡都被抓去祈雨也是真的。
只不過,這祈雨的方式就是放生。
香客們在上游放,魚販們在下游撈,撈走了再賣給香客們去放生……一個雙方不說破的永動機,倒是造成了鳗鲡行情的極度紊亂。
“這也是無可奈何之事。”
嚴铄停箸輕嘆,“自從五年前以土龍祈雨被禁後,以放生鳗鲡祈雨之法便勢頭日盛。”
本來,本朝最常見的祈雨儀式,是以土石壘出龍形。
但此法被民間濫用,大興土木和民財不說,還削弱了官府祈雨的權威。
于是這“土龍祈雨”法被明令禁止,成了只有朝廷才可舉辦的重要儀式。
朝廷要面,百姓要命。
不下雨,百姓是真的活不下去,因此沒有什麽能阻擋他們祈雨的決心和誠心。
以似龍形的鳗鲡祈雨就轟轟烈烈成了風潮。
嚴铄:“至今日,東城已有兩條河道幹涸。四大渠一條即将枯竭,已經枯竭的阡陌小渠更是有十數條。”
“竟這麽嚴重?”淩玉章訝然。
她在這京中待了一甲子歲月有餘,今年幹旱之劇實屬罕見。
“如此,又怎麽怪百姓病急亂投醫,以千奇百怪的法子祈雨呢?總要有個念想撐下去啊。”淩玉章也嘆。
說着,她忽然想起一件要緊事。
“小妹,過幾日太後娘娘要往西山行宮去祈雨,屆時老姐姐我也會跟去。楚大娘子這藥先吃四副,我出發前再來給她診治一次……”
她交代起楚雁君病情,虞凝霜和嚴铄無不斂容靜聽,打起了一百二十分的精神和敬意。
幾人邊吃邊說,加之菜肴豐盛,這一頓飯竟硬是吃到了午間。
之前掃灑另一間客房,不過是假裝給黃郎中看的樣子,淩玉章并不會在此處住下。
她吃個酒足飯飽,便要打道回府。
當然,還連吃帶拿,拿上幾瓶虞凝霜做的蜜餞果子、一盒山藥棗泥糕,以及一大盆煮好的芋餃。
芋餃久放也不坨,這是虞凝霜自己說的嘛,她只是想拿回去驗證一下。
虞凝霜和嚴铄,領着府中全員将淩玉章送至門口。
老太太倒一如既往地灑脫,非常嫌棄他們此舉,直往回趕人。
唯有對嚴铄,她招招手,讓他近前說話。
“小妹夫。”淩玉章這麽叫道。
嚴铄:……
可惜虞凝霜只顧自己捂嘴笑,錯過了嚴铄嘴角微微抽搐這一珍貴畫面。
“我這小妹是個頂好的,你不要負她。否則啊……”
吃得太撐了,淩玉章緩緩打了個哈欠。
“否則啊,我也不能把你怎麽樣。但你自己就後悔去罷。”
說完,她就在桔梗的攙扶下,穿着粗制布衣,上了那金碧相映的馬車。
淩玉章一走,嚴铄就把自己關進了書房。虞凝霜則晃晃悠悠回了東廂。
她算是大仇得報,然而着實身心俱疲,現在只想睡個瓷實的午覺,最好一覺睡到明早那種。
谷曉星幫她鋪着床褥,虞凝霜在一邊看着。
只十幾歲的孩子呢,谷曉星看起來仍是年幼,雙丫髻上纏的發帶柔軟又幹淨,看得虞凝霜心中歉意翻湧。
虞凝霜趨近幾步,随後輕輕揉了揉她的發頂。
“抱歉。”她忽然這樣說。
谷曉星大為不解,連聲問“怎麽了”,虞凝霜只是又搖搖頭,輕撫着她的發帶不做聲。
抱歉你需要去曲意逢迎,去賣弄色相。虞凝霜在心裏說,抱歉你需要去被一雙污濁的眼觀賞打量,才能達成今日的結果。
驅逐黃郎中之事能成,需要兩個最重要的先決條件。
一是黃郎中對谷曉星的邪念。
二是世人認為女子衣衫不整被人看到是違天逆理、傷風敗俗的大事。
所以無論這個計劃有多成功,都始終蒙着一層悲色。
嚴铄不願母親名聲受損,虞凝霜又何嘗不是将谷曉星置于險境?
“抱歉,”虞凝霜又說了一遍,“以後不會再有這樣的事情了。”
她希望谷曉星的眼睛能永遠這樣天真明澈,希望她們以後再有所求,都不用這樣如履薄冰,舉步維艱,而是能堂堂正正,随心所欲。
神奇的是,這些缥缈的、夢幻的、虞凝霜自己都探尋不明的思緒,谷曉星居然隐約明白了。
“娘子的願望,就是我的願望。”她說。
娘子的敵人,也是她的敵人。
谷曉星本來是不會撒謊的人,她被大伯打怕了,一句謊話不敢說。
可在騙黃郎中的時候,她都震驚于自己的坦然,仿佛那個半天前還在和虞凝霜說“這不是騙人嗎?”的人不是她。
于是在谷曉星眼中,虞凝霜看到了與她自己相似的眸光。
冷淡而堅硬。
明明本來是那麽心軟的一個孩子……
虞凝霜欣慰,卻又有些莫名的傷感。
她忽然想起淩玉章也曾說她心軟。
于是她明白——她看谷曉星,就如同淩玉章在看她。她們看到的都是過去的自己。
在每一個階段,都有新的苦難。
可她們,也都能互相扶持着,找到新的出路。
兩人靜靜相依一小會兒,虞凝霜便放小丫頭回去休息了。
今日她也累壞了。
“曉星兒。”
眼瞧小小的身影即将消失在門口,虞凝霜忽又叫住她。
“娘子。”谷曉星馬上折回,擡頭看着虞凝霜等待吩咐。
“就是我教你說的那些話,那些女子不能行醫,女子天然比不上男子的話。那些話都是假的,知道了嗎?”
虞凝霜還在斟酌如何解釋,谷曉星已經脫口而出,回應了她——
“我知道,當然是假的呀。女子也能行醫,我見淩大娘子便知道。至于女子也可以比男子強……”
她看着虞凝霜,眼中光彩熠熠,真的亮若曉星。
“……我見娘子您便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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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了謝家冰窖的支援,汴京冷飲鋪強勢複活。
冰碗子重回巅峰,又是引得門口食客大排長龍。
田忍冬的雜煎攤子也開張在即,爐竈之類大件器物已經就緒。
田忍冬一邊要幫冷飲鋪的忙,一邊要仔細籌備香料、碗碟等林林總總小事,忙得快要飛起。
但是她從沒覺得自己這般精力充沛過,恨不得一天有十五個、二十個時辰供她支配。
依照她這拼命程度,虞凝霜估摸能趕在中秋前開業。
而她自己,也在緊鑼密鼓設計中秋月餅,準備好好打一打李牧之的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