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供貨商、他發現了

第50章 供貨商、他發現了

“這芋餃還真是煮不爛, 和昨日一樣彈韌。”

虞凝霜放下瓷碗,滿足地執巾擦嘴。

昨日剩的芋餃,早起又加高湯煮開, 還打了個蛋花,竟比昨日還好吃的感覺,虞凝霜呼嚕嚕吃了一大碗。

她今日很有興致,特意在室外用朝食。

确實,這府中沒了黃郎中,就像是沒了臭味源頭,連空氣都更清新了似的。

昨日黃郎中蘇醒後, 也顧不得自己鼻青臉腫的模樣, 火急火燎收拾了包裹就要走。

他走可以, 但是要幹幹淨淨地走。機智的李嬷嬷早有預見, 堵住他的去路,硬搶過那包裹一看, 發現裏面果然裝了不少嚴府細軟。

人贓并獲, 黃郎中又被兩個力士打了一頓,然後押到了嚴铄書房。

虞凝霜也不知嚴铄對黃郎中說了什麽, 總之, 黃郎中從嚴铄書房出來時面如菜色、兩股戰戰。

最終, 他兩手空空,在嚴府衆人一人啐一口的熱情相送下,灰溜溜地離開了。

想來是再不會和此處有半分交集。

虞凝霜估摸嚴铄顧忌楚雁君的名聲, 這才沒将事情做死、鬧大。她倒不是不理解, 但仍覺得這樣算是便宜黃郎中了。

在她看來, 黃郎中其實不算庸醫。

因為所謂“庸醫”是指醫術低劣平庸,可黃郎中其實頗有醫術, 否則他也不能從鬼門關拽回楚雁君一次,也不會知道如何調整藥量拖着她的病症。

黃郎中其人,應該算更可惡的“惡醫”。他明知患者被自己所誤,卻仍能心安理得享受家屬的崇敬和衣食供奉。

虞凝霜衷心祝願他以後遭報應。

無論如何,黃郎中今後與她無關了,她就像打死了一只總在自己耳邊嗡嗡叫的蚊子那般暢快。

虞凝霜長舒一口氣,舉目四望。

垂花廳附近草木已展現出一副秋景。

月季浥露,攀滿竹架;楓枝染紅,垂落青牆。另有葉片疏朗的蘭花淩淩挺立,團團簇簇的菊花次第盛放。

說起來,這垂花廳真是布景精巧,四時各有不同景致,無論什麽時候都悠然如畫。

虞凝霜置身其中,心情也如這秋季清晨一般爽朗起來。

用完朝食,她帶着谷曉星提早出門,去尋訪嚴铄提過的那對賣雞頭米的老夫婦。

因知道具體地點,她很快就找到了。

老夫婦就在街角一牆根處,二人兩鬓盡染,應是年逾花甲。

虞凝霜走到的時候,老翁正在添炭燒爐子,老妪則坐在一個小凳上,費力地躬着身剝雞頭米。

攤前有五七個客人排隊,虞凝霜倒是沒排隊,只在一旁看着那老妪剝。

雞頭米的外形,以及殼和瓤的組成方式非常像榛子。

雖然不似榛子那木質的外殼,但雞頭米的殼也是很韌很硬的。需要如這老妪一般,戴鐵指甲才能剝開。

她眼神似不太好,常要眯一眯眼睛看仔細。好幾次虞凝霜都見她那鐵指甲險些戳到自己,看得她心驚膽戰的。

現剝雞頭米瑩白的珍珠一樣,被一顆接着一顆投到水裏。

這樣看來,它們就和蓮子更像了。

但是蓮子是一整窩窩在蓮蓬裏,而新鮮的蓬蓮嫩且脆,輕輕一擠一剝,蓮子便冒頭,咕嚕嚕離開那綠色的溫床,并不算費力。

與之相比,剝雞頭米可真遭罪。

費了這麽大力氣才剝好,做來卻是極其簡單又迅速的,大鍋水一開即成,然後就可以一碗一碗分盛給食客們了。

因這草率的小攤沒有桌凳,衆人都是站着吃完便匆匆離開,或是拿着食盒裝走。

如此,一大鍋甜水很快就售罄,也不再有食客排隊。

觀望半天的虞凝霜終于找到機會上前見禮。

“前些日子家裏人在您這兒買了一碗雞頭米,我今日特意尋來。”

虞凝霜的笑容很有親和力,就如同閑話家常一般。但老夫婦見她衣裙精美,又帶着女使,仍是不敢怠慢。

老翁以為她要買這雞頭米糖水,只能苦着臉小心道,“這一鍋賣沒了,這、唉這可要剝好一會兒呢,娘子您還要不?”

他一邊問着,一邊已經急急席地而坐,也幫着剝起那雞頭米來。

“不着急。我等着就是了。”

虞凝霜索性也蹲下,撥弄着木盆裏的雞頭米殘葉,漫不經心地開口。

“我瞧這米真難剝,兩位一天能剝多少?”

老妪忙得連頭都沒時間擡,只借着擡肘,把額間碎發往後抿了抿,笑道,“我年輕時一天能剝出五六斤來。現在這腰也不行,眼睛也不行喽。一天頂多三斤。”

且此處靠牆,又将日光遮去一半,剝起來更費眼睛。但他們這小攤沒着沒落,又必須靠牆才行,只能借着天光最明亮的時候拼命地剝,一刻也不停。

“您年輕時便做這個了呀?”

虞凝霜繼續陪聊,不多時,已經把老夫婦的來歷生平盡數套了出來。

夫姓陳、婦姓郭,他們果然是來自雞頭米最出名的平江府。

因家鄉年景實在活不下去,兩人孤注一擲前來汴京,投奔他們那據說在此立住腳的侄子。

然而很不幸,千辛萬苦抵達之後方知,侄子早在數月前去世。

而後,走投無路、盤纏用盡的老夫婦就被困在了這繁華的汴京。

開始,想要回鄉的兩人整日流連在碼頭,想找好心的船家搭個船。

然而,汴京城內城外共計五座碼頭,每日上百艘船往來,将各地物資運來散走,卻沒有一艘願意平白無故搭他們兩個大活人。

且他們年老體弱,萬一再出了什麽意外……衆人更是避之不及。

後來,大概是看老夫婦倆太可憐,一艘平江府來船的船頭念在同鄉之誼的份上,給了他們一點活下去的出路——

将這水運來的平江府特産“雞頭米”,時不時以幾乎成本的價格賣他們一些,由他們拿去倒賣,賺些小錢。

這東西确實只有平江府那一帶人會張羅,老夫婦便拼盡全力支起這麽一個小攤。

因為雞頭米還算新奇,生意便還算紅火,如此兩人終于有了進項,終于勉強能維持生計。

虞凝霜聽了,十分同情兩人遭遇,也敬他們自強不屈,靠着自己雙手養活自己。

觀兩人外形,能看出他們雖然衣裝粗陋,但是盡量穿得幹淨得體。從對話中,也能得知他們都是勤勞本分之人。

虞凝霜飛快在心裏計算,由他們每日剝出的雞頭米和價格,大致得出了其一天的收入。

于是她對自己将要說的話更有把握,這便終于表明了來意。

“實不相瞞,我開着一間飲子鋪,正需要采買雞頭米。所以我想您二位每日直接将剝好的雞頭米供給我。當然,報酬肯定比這樣擺攤賺得要多,更是清閑許多,不用這樣風吹日曬地辛苦出攤。”

郭阿婆聽了虞凝霜所言,第一反應既不是懷疑她是騙子,也不是厭煩她插足生意,而是連連擺手,慌忙回絕。

“哎呀哎呀,這就是随手剝的小玩意兒,可不敢壞了娘子的好生意啊。”

郭阿婆大概是覺得這樣徒手剝出的食物,太過樸素粗俗;覺得那種經過煎炒烹炸,在廚師手裏七進七出的食物才是值得投資的。

她必然想象不到,千百年後最值錢的就是這手工。

雞頭米就是這手剝的才好。

哪怕有了自動的機器,人們推崇的還是手剝雞頭米。

而且這并不是一份盲目的推崇,而是因為兩者确實能分出優劣。

機器的“剝”,說到底其實是“磨”,會破壞雞頭米的表面,使其不再那麽光滑細膩。所以煮水時,那湯水便會渾濁,雞頭米本身也不再那麽軟糯Q彈。

再高級的機器,都比不上這樣一雙緩慢而仔細的手。

那恰到好處的力道不會傷及雞頭米,剝出一個又白又胖,一個無碰無磕。

一個熟練工一整天也剝不出幾斤的鮮雞頭米,當然值得虞凝霜特意找他們做供應商。

可惜的是,虞凝霜無法用這手剝和機剝的差距做論據,來規勸老夫婦。

她只能用最樸實無華的條件——錢。

只要和她合作,同樣數量的雞頭米,能賣出幾倍的價錢。

老夫婦賣的一碗雞頭米糖水,裏面大概能有一兩多雞頭米,所以他們每天只能賣小幾十碗。數量被卡住,收益自然上不去。

“我會把雞頭米加到我做的飲子和小點裏,這樣每碗只加十幾二十粒便足矣,樣子又更精細些,能賣出好價錢去。”

虞凝霜耐心地将她的想法娓娓講來,老夫婦終于從不可置信到蠢蠢欲動。

說實話,出攤可累壞他們這老胳膊老腿了。剝雞頭米都算是最清閑的,關鍵是要背柴、拎水,每日推着沉重的爐車來回……如果真是剝剝雞頭米就能掙到更多的錢,這和天上掉餡餅有什麽區別?

等到和虞凝霜去汴京冷飲鋪看過,兩人更是當即決定達成合作,歡喜得不知如何是好了。

有了穩定的雞頭米供應,虞凝霜馬上開發出兩種新的甜品來。并在八月十二,也就是秋分節氣這一天,将其作為新的節氣限定隆重推出。

恰巧,這一日陳小豆來鋪裏,替嚴铄取飲子,虞凝霜便很慷慨地将兩樣都給他裝了去。

于是嚴铄就拿到了一碗雞頭米龍眼湯,一碗雞頭米紅豆泥。

各有特色的兩份糖水近在咫尺,嚴铄卻遲遲沒有動手,只是目光沉沉地盯着它們。急得在一旁等着撿漏的陳小豆抓耳撓腮,不明白阿郎怎麽這麽有定力。

陳小豆不知道嚴铄是在發呆。

這本也不怪他,因為他從未見過嚴铄發呆,自然不知道他發起呆來是什麽模樣。

陳小豆更不知嚴铄為何發呆——

因為這兩碗雞頭米讓嚴铄想起了他給虞凝霜買的那一碗,将他的思緒牽扯到那個混沌的午後。

嚴铄記得很清楚,那碗雞頭米甜水他買的時候,是親眼看着老夫婦從鍋裏盛出來,還是冒着熱氣的燙手。

一路拿回來未假他人之手,原樣擺到了虞凝霜面前,雖然已經不再溫熱,但就連那時,嚴铄也是看得明晰,甜水裏除了水就是雞頭米,再無他物。

所以後來……為什麽裏面會出現冰碴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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