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章 名聲顯、姜小行頭
第53章 名聲顯、姜小行頭
“為何沒有冬天?”
面對提問, 虞凝霜實事求是。
“因為我沒想出來。”
衆人似是沒想到居然是這個答案,愣怔之後哄笑起來。
虞凝霜卻是一本正經,“時候未到, 便尚沒有感悟。等真到了冬日,大概就能想出來了。”
想不想的出來且兩說,虞凝霜當時斷定自己是真的沒有時間再做第四款月餅了,所以将其果斷舍棄,全力攻下這三種。
拜她喜好提前囤積和準備各種配料的習慣所賜,那些桑葚果醬、綠茶粉、柚子一類都是随用随取,沒費力氣。
可冰皮太難做了。她又要做到盡善盡美, 每款做了三十幾枚, 再挑品相最好的拿來。
一天之內能完成, 已經是謝天謝地了。
所以沒能做出代表冬季的月餅, 虞凝霜自是有她的正當理由。只是這理由對在場衆人來說,居然很有趣。
“哈哈哈哈沒想出來, 虞掌櫃還真是實在!”
他們大概是見慣完美無缺之物, 忽然見個殘缺的,還被大大方方承認了, 難免都覺得新鮮。
對此, 虞凝霜只能在他們的混亂的笑聲裏吐槽:笑點真低。
笑是笑夠了, 馬上還有人問“這月餅禮盒還有多少?我定二十盒。”
“我也要,我要三十盒。”
“三十盒哪夠啊?來個四十盒!”
接下來,他們就像是拍賣似的, 将那數字“噌噌噌”往上提。
奈何, 冰皮月餅費工費時, 虞凝霜現在人手不足,尚無法批量生産。
聽她将原委這樣說了, 方才還興致盎然的衆人,霎時都皺着眉沉寂下去。
“缺人手?做月餅需要幾個人?這小東西,不是一人一天就能做幾百個?”
“把我等饞蟲勾起了,結果又沒得賣,唉真是……”
“是啊是啊,虞掌櫃怎麽有錢不掙?”
虞凝霜心想我又沒求着你們吃,能蹭上一口已經是你們的幸運。
可對于這些養尊處優的公子哥兒來說,好不容易看上某物居然無法被滿足,這簡直是一種不識好歹的冒犯。
任虞凝霜能做出如此精致的月餅如何?任她是跟着謝輝來的又如何?
在他們眼中,仍只是一個商婦而已。
方才誇獎得有多大驚小怪,現在抱怨得就有多咄咄逼人。
在這些令人鬧心的聲音中,唯有一道與衆不同——
“敢問虞掌櫃,為何會想要做四季月餅呢?”
問話者,是一位穿寶藍襕衫的年輕郎君。他金冠玉佩,衣衫上錯彩镂金,通身散發着金錢的芬芳。
标準的富商裝扮。
說實話,這幅模樣,比起文四郎那刻意的清湯寡水、附庸風雅看起來還自然一些,虞凝霜也就用上最後一份耐心聽他說話。
襕衫郎君拿起一塊金雀樓的月餅。
“便如金雀樓這月餅,以栗子、柿餅為主,輔以花生、芝麻各種酥香炒物,吃一口便是金秋的豐收滋味。既然是中秋,只以‘秋’為題豈不已經足夠?”
虞凝很驚訝有人能問出這個問題。
因為四季中缺少一季,那麽所有人都會關注那缺失的一季。
卻少有人能關注,為何最開始要以四季為題。
這就像是冰皮月餅以餡為皮的小小心理盲區,需要忽略惑人耳目的表象,跳出常規思維才能想到。
加之襕衫郎君的語氣中并無其他人那樣的調侃,以及暗藏的不屑和惡意,虞凝霜便願意回答。
“金秋豐收,并非秋季一季之功。冬日藏種,春日播散,夏日耕作,缺一不可,所以才以四季為題。”
面對這些一餐萬錢的錦繡纨绔,虞凝霜心想她說得再真、再多,也只如對牛彈琴,因此只是簡單回答了一下。
他們生來,就是碩果滿枝的豐饒金秋。他們沒在春天爬過樹,只為一口桑葚的甜蜜;他們沒在夏天下過田,累得汗流浃背之後才知一碗稀綠豆湯、一碗粗茶有多美味。
他們的人生中甚至本來就沒有節衣縮食、時刻面臨凍餓之虞的冬季;更沒有經歷過在嚴寒中貯藏苗木和種子,将它們當孩子似的細心照看的提心吊膽。
少了這一季,想來對他們也沒什麽大不了的。
沒想到襕衫郎君點點頭。
“虞掌櫃說得有理,姜某受教。若是日後虞掌櫃想出了代表冬日的月餅,還請知會姜某一聲。”
虞凝霜還未做反應,立時有人起哄,“姜小行頭莫不是想和虞掌櫃合作?”
姜闊笑笑,只道,“未嘗不可。”
“可明日就中秋了,這……有點遲了。”
這一位勸得還是委婉了些,這何止是“有點遲”啊!
但姜闊笑意更深,就在虞凝霜以為他會說“那便等明年中秋”的時候,姜闊卻道,“又不是只有中秋才吃月餅。”
他含笑的晶亮目光落在那三個質樸的竹制九宮格食盒上,緩緩解釋。
“等虞掌櫃在冬日裏湊齊了這四季,正值年關,各家各戶都要采買大量糕餅自用和送人。此時只需将這月餅改個‘四季糕’之類的名字,便可再度上市。”
虞凝霜聽了,眼簾微掀,詫異地看他一眼。
不得不說,這人有點兒東西。
他都學會創造需求了。在一群只知道“不時不食”“順應天時”的古人之中,顯得不那麽蹈規循矩。
确實,如果屆時人手充足,虞凝霜也想在過年時賣冰皮月餅。
冬日的氣溫使得大量制作和保存冰皮月餅成為可能,還能借着這第一大節的東風,聲勢更浩大些,價格更昂貴些。
對于還比較順眼的潛在合作者,虞凝霜的态度還是很親切溫暖的。
“承郎君謬贊。等冬季月餅做好,必然第一個送去貴府。”
随着虞凝霜語音落,謝輝側目看看姜闊,默默氣得哼了一聲。
前三款明明是他第一個拿到的,憑什麽這小子截胡了第四款?
“那便先行謝過虞掌櫃。”
姜闊拱手行禮,又很上道地自報了家門以示誠意。
“姜某單名一個‘闊’字,蒙諸位不棄叫一聲‘小行頭’是因為家父乃遇仙樓的掌櫃,也是西市三十六樓的行頭。至于某本人,不過是幫着打理家中庶業的無名小卒,實在不值一提。”
呦嚯,虞凝霜結結實實吃了一驚,心想這一位還真是個人物。
如果她沒有記錯的話,城中大酒樓依東西劃分為兩大行團,分別是“西市三十六樓行”與“東四十團”,雙方分庭抗禮。
遇仙樓乃是西市翹楚,其掌櫃則是行頭。
這行頭一職本不是世襲的,而是行內各家推選。
但是因為中選者一般都是行業龍頭,其家業自然是父子相承。所以父親卸任行頭後,兒子有極大可能補位。
比如這西市三十六行的行頭,至今已經在姜家傳了三代,若是日後姜闊再當選,那便是四代了。
“姜小行頭。”虞凝霜有成人之美,自然嘴甜跟着叫。
“您真是謙虛了。您目光如炬,識微見遠,怎麽可能是無名小卒呢?”
聽起來是在誇姜闊,可實際上把自己也順道誇了。
虞凝霜緊接着又是幾句吹捧,姜闊也很給面子地吹了回來。
衆人看着這兩人其樂融融地商業互吹,心思各異。
文四郎已經要維持不住臉上習慣性的微笑了。
就像李牧之是好不容易将謝輝請來赴宴,文四郎身為西市三十六樓之一的掌櫃,也是好不容易才将姜闊請來的。
沒想到是為他人做嫁衣。
在場的絕大部分是官家子,并非真心與文四郎交好。
追根究底,他們看他,和看虞凝霜是一樣的。
只不過因他是一個盡職盡責的東道主,陪他們玩樂,供他們吃喝,所以獲得了假裝成他們其中一員的資格而已。
如今,眼見這場隐秘的“月餅大戰”,文四郎甚至沒正式出場就被定了敗局,衆人也毫不顧忌文四郎的感受,反而撿到了大樂子似的。
他們左一句“文四,你這月餅确實比不上人家的”,右一句“還真沒想到是這樣的結果哈哈哈”調侃不停。
文四被氣到嘔血,還得賠笑。
更得很有風度地跟着一起誇虞凝霜——
“虞掌櫃如此好手藝,文四從未見過。今日得以相識,真是三生有幸。”
“您見過呀。”
虞凝霜忽地笑開。
她生得明豔,自出現在這小閣子裏便為之燦然增輝,當然有不少人只顧着看她的臉。
可神奇的是,虞凝霜在介紹那些月餅時,明明也是一直笑着,明明容光更勝,卻有一種不可靠近的凜凜冷感。
此時這一笑,她倒是真心實意開心似的,更為攝人心魄。
衆人還沒反應過來,只聽她又道,“我與您也不是今日才相識。我呢,在這金雀樓做過雜工。只不過後來被辭退了。”
此言一出,滿座皆驚。
什麽,虞掌櫃在金雀樓做過雜工?!
還被辭退了?!
謝輝差點跳起,瞪大眼睛盯着虞凝霜。姜闊則挑眉看來,目光若有所思。
虞凝霜笑眯眯的,殺人還要誅心。
“還是您親自發話辭退的。”
一時之間,衆人都不知道是虞凝霜可以毫不扭捏地袒露這樣的“黑歷史”更驚人,還是文四郎居然放任這樣的高手打雜,最後還把人辭退了更驚人。
“什、什麽?”
文四郎則已經驚呆了。
虞凝霜見他的模樣,難免好笑。
也是,堂堂掌櫃自然不記得一個小小雜工。即使趕走虞凝霜的命令是他親自下的,他甚至或許也已經不記得。
可虞凝霜記得。
記得被無端驅逐時的不甘,記得被肆意揉搓時的憤怒,記得她當時暗下決心,總有一天要堂堂正正地回來。
今日之舉,就是她以眼還眼的第一步吧。
眼見文四郎的臉越來越黑,衆人起哄得越來越狠,虞凝霜心情舒暢。
目标達成,她便“家中還有要事”為由,翩然離去。
*——*——*
“謝統領,我是真的家裏有事。您還是回去宴飲,如何?”
面對虞凝霜無奈的勸阻,謝輝撓撓頭,不知如何回答。
在他看來,吃過那些月餅,這宴會就算結束了,所以他居然就不顧李牧之挽留,跟着虞凝霜一起出來了。
而虞凝霜确實有事。
早就說好的,阿爹今日去郊外把大舅和大姨兩家人接來一起過中秋。
算算時間,現在應都已經到冷飲鋪了,她便着急回去相見。
結果謝輝亦步亦趨跟着,虞凝霜也是服了他了,不禁問他“到底為何跟着?”
剛問完,她自己倒是想出一個答案,“是不是月餅沒吃夠?”
謝輝:“……”
雖然這也是事實,但這麽被虞凝霜指出總覺得怪怪的,而且……
謝輝隐約覺得還有其他理由促使他跟着虞凝霜,想多和她走幾步路,多和她說幾句話,他也想不明白,只默不作聲。
虞凝霜将他的沉默當做默認,心想今日揚眉吐氣也多虧謝輝帶她來,再回報一下也無妨。
她便說起冷飲鋪裏還剩一些冰皮月餅,只是品相不完美。謝輝若是不嫌棄,自可拿去一些。
謝輝當然不嫌棄,一路跟着虞凝霜回了吉慶坊。
兩人行至汴京冷飲鋪所在的觀方街,隔着好幾丈遠,便被一個不時左右瞭望中的婦人發現。
那婦人欣喜喊道:“霜娘!霜娘!”
虞凝霜也瞬間快樂起來,揮手回,“大姨!”
“哎!”
過五關闖六将般繞過行人和商販,許寶枝三步并兩步來迎,以致差點沒剎住閘撲到虞凝霜身上。
她滿臉喜色,一把拉住虞凝霜的手将她上下打量,眼仁裏都透着笑。
随後,她又好奇且欣慰地看向謝輝,問,“這位就是霜娘的夫君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