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 蟹粉面、大舅大姨

第54章 蟹粉面、大舅大姨

謝輝整個人呆立原地, 如同四肢都被精金鎖鏈牢牢鎖住動彈不得。

而許寶枝那随口一句話,則像一柄巨斧直朝門面劈來,直接把他劈傻了。

他實際上只呆住幾瞬, 卻覺得思緒已經飛散出去很久。還是周圍小販的吆喝聲将他喚醒,拉回這喧雜的街市上。

“虞掌櫃!”

一反應過來,謝輝立時扭頭,“我、我不打擾你和家人團聚了。先走了!”

說罷,他擡腿就跑。

虞凝霜愣住。

啊,怎就要走?

不是說來拿月餅的嗎?

她下意識追了兩步,可她哪裏能追上謝輝的腳程?

仿佛只一瞬, 對方就兔子似的竄出去老遠, 徒留虞凝霜在後面喊“謝統領!”

聽到這一聲, 許寶枝便知道自己認錯人了。

她雖沒見過虞凝霜的夫婿, 卻知道他姓名家世的,也知道妹夫和妹妹似乎并不喜歡這個女婿。

按說, 他們這樣人家能得個當官的金龜婿, 那不得敲鑼打鼓讓全村都知道啊?

可虞全勝回回來收蒲草,都對嚴铄之事閉口不提, 非得許寶枝左問右問才崩出來幾個字。

這就導致許寶枝連自己這個新晉的外甥女婿是高是矮、是圓是扁都不知道。

那認錯了, 也不能怪她嚒。

“不就是認錯了嘛, 有啥大不了。白長那麽大個頭了。”

許寶枝啧啧稱奇,“城裏的小郎君們臉皮也忒薄。”

這要是她們村裏的小郎君,開兩句玩笑, 甚至說兩句渾話也就過去了。

虞凝霜聽得哭笑不得。

她這位大姨和她阿娘的性格完全是反着來的, 一個急, 一個慢;一個潑辣,一個怯弱。

總之, 很多時候虞凝霜都hold不住她大姨。

“好了好了,快進屋去,你們到多久了?家裏……”

兩人親親熱熱說着話,進了汴京冷飲鋪的門。

“阿姐!”

“霜姐姐!”

一進鋪門,虞凝霜就被四個歡叫的孩子們圍住了。其中兩個是虞川和虞含雪,另兩個是她的表弟表妹。

虞凝霜大舅名許寶樹,大姨名許寶枝,加上她阿娘許寶花總共兄妹三人。他們也真像起的名字一樣,同氣連枝,關系非常親密融洽。

許寶樹喪妻多年,一直沒再娶,兩個女兒都嫁了出去,便只帶了十來歲的小兒子許安過來。

許寶枝則和丈夫錢大興同來,二人育有一子一女,今次只帶了女兒錢珠兒來。

對于兒子錢順的缺席,許寶枝眉飛色舞地解釋。

“你春妮嫂子下個月要生啦!不折騰她了,讓他們小兩口看家。”

“真的?這麽快!”虞凝霜跟着高興,“順子哥這就要當爹了!”

徐寶枝夫妻樂呵呵點頭。

“等娃兒生出來,就讓你給起名字。川郎和雪娘的名字,你看你起得多好。”

虞凝霜笑着稱“好”。

虞凝霜的名字,是阿爹求人起的。

當時夫妻倆對于剛降生的女兒充滿愛意,卻苦于沒文化給她起個好名字,于是特意去找了算命攤子的老道。

所以,虞凝霜才有了這麽一個和貧窮家境格格不入的好聽名字。

等後來,虞川和虞含雪降生時,卻是虞凝霜給起的名字。

其實,虞凝霜給弟妹起名時,算是受了許家兄妹名字的啓發。

川流霜雪,分為水之三貌,合能容納萬象,正應她們手足三人同根同源的永久聯系。

而且這些名字正和她們生辰相應。

巧的是,她們三人的生辰都是和節氣密不可分——

虞凝霜生在霜降。

虞川生在東風解凍、百川複蘇的立春當日;虞含雪出生那日,則是飄了初雪的小雪時節。

因為覺得實在有趣又有緣,所以虞家這三個孩子過生辰,并非過那固定的日子,而是以節氣為生辰。

比如虞凝霜,一年之中,哪天是霜降時節,她就在那一日過生辰。左右也差不出幾天的。

但虞凝霜深信這些節氣是自己的幸運日,她亦深愛這時節的輪轉,天地的信期。

正因如此,虞凝霜才對節氣尤其看重,甚至以二十四節氣為題制作限定飲品。

念及此,虞凝霜便玩笑道,“最好這孩子也在節氣降生,那名字就好起了。”

衆人都笑起來。

而虞凝霜一算,再過一月,正是霜降時節,“說不定能和我一天生辰呢。”

“那敢情好!”

許寶枝聽了,真生出幾分期待來。

“和你一天生辰,便和你一樣聰明又能幹,千般的好,萬般的靈。那大姨就心滿意足喽!”

錢珠兒也緊跟着母親的話頭道:“等我以後生娃娃,也讓霜姐姐給起名。”

許寶枝大笑,“你也不知羞!”

“哼,我才不羞。”

錢珠兒剛滿十二,從長相到性格都是許寶枝的縮小版,說到這話題也不扭捏。

在錢珠兒看來,霜姐姐實在太厲害了!是她學習的榜樣,當然一切要向着她看齊。

錢珠兒并不是第一次進城,卻是第一次在這樣盛大節日進城。

街頭巷尾,随處都湧動着歡樂的人群,飄蕩着各式各樣的鼓樂聲、戲曲聲和叫賣聲,

她還見到有舞龍舞獅的呢!那些鱗甲熠熠生輝,好看得很。

整座城市就是一座繁華的迷宮,每一個街口、每一個拐角都有驚喜等待。

錢珠兒一路進城來,眼睛都要不夠用了。

在這樣寸土寸金的地界,霜姐姐居然能開起兩間鋪子!

托鞋履鋪的福,錢珠兒家裏每月都能多得兩、三千文。

而她幫着理蒲草、編蒲履,每月居然也能攢下幾個小錢了。阿娘讓她自己收好,做她的私房錢。這在以前錢珠兒想都不敢想。

還有就是這間冷飲鋪。

耳邊是家人們開心的笑談聲,錢珠兒不禁又舉目四望,将這處處整潔有序的鋪子看了一圈兒。

方才,忍冬姐姐和曉星姐姐給他們拿來許多糖果、果脯,還有好幾樣鮮果子,有黃滾滾的碩大秋梨、一串一串紫水晶珠似的葡萄,還有切開後宛如碧玉的綠香瓜……

更別提鍋裏炖着的肉和海物了,都是她從未吃過的。

這小小的鋪子如今在錢珠兒眼中,就像一座寶庫一般。

大概是吃零食打開了胃口,錢珠兒現在很餓,可她只乖巧地等着開飯。雖然那些鮮香的味道直往她鼻子裏鑽,饞得她都要流口水了。

幸好霜姐姐回來了,好像可以開飯了!

她只見忍冬姐姐和霜姐姐說了幾句,而後兩人就一起走到了竈邊。

而那竈臺上,正擺着一大碗拆好的蟹粉。

其中有雪白的蟹肉,有半透明的蟹膏,有明黃色的軟黃,還有橙紅色的硬黃……它們這樣油汪汪地聚成一碗,簡直是一副絕景,是任何人但凡看一眼,都覺得人間值得的美好存在。

虞凝霜都不禁先咽了一口口水,才與田忍冬道,“辛苦你和曉星兒了,這蟹子不好拆的。”

“這算什麽辛苦呀?而且拆這東西還挺有瘾的。什麽都不管了,眼裏只有那蟹子,不停地拆拆拆。”

田忍冬也就是不知道“解壓”這個詞,但她說的就是這個意思。将蟹鉗、爪、腔裏的蟹肉都拆盡,乃至是殼裏的丁點油膏都用勺子刮得幹幹淨淨,實在是讓人很有成就感的一件事。

田忍冬又笑道,“只是這東西太金貴,關鍵是我們拆了也不敢做,還是得你來。”

虞凝霜點點頭,挽起袖子開始炒起了蟹粉。

先是足量的油入鍋炒出熟香。

因擔心田忍冬和谷曉星不知如何處理,虞凝霜沒讓她們用蟹殼炒出蟹油來。所以此時用的不是蟹油,而是從前熬的蔥油。

這樣炒出的蟹粉也許鮮味上略遜一籌,但這蔥的辛香則是絕不會缺。

當然,那些蟹殼沒用上,虞凝霜也不會浪費,她另有妙用。

油中再加姜末去腥提鮮,而後就是重頭戲——虞凝霜小心翼翼将那碗寶貴的蟹粉加進去。

她稍一翻炒就是鮮香四溢,煌煌流金。

虞凝霜覺得到了這一步,其實這一份人間絕味就算成了,之後的任何調味、勾芡、裝點都可有可無。

熱油将螃蟹的味道完全激出,寄居于每一個小小蟹殼中的大海在此刻噴薄浪湧,拍了所有人一個措手不及。虞凝霜都覺得自己差點沒站穩。

而四個孩子全被這霸道的香氣吸引而來。

他們只覺得手裏的果子也不香甜了,母親的懷抱也不舒适了,大人們的談話也沒意思了,一個跟着一個巴到了竈臺邊。

“阿姐,好香啊!你做的是什麽呀!”

虞含雪最矮,拼命墊着腳尖想要看。

往常,她最喜歡給別人介紹自家阿姐做的新奇吃食,可今次這吃食她也沒見過。

這是必然的。以前的虞家哪裏有閑錢去買二十來只螃蟹,又哪裏有那閑工夫将它們細細拆做蟹粉?

“阿姐做的是蟹粉面。你們餓啦?炒完這蟹粉很快就好了。”

如今虞凝霜的收入已經可以實現螃蟹自由,又正趕上金秋螃蟹肥美,她就想着讓大家吃個過瘾。

本來是想直接蒸熟吃原汁原味的,可想到這對孩子們難度太大,便提早請田忍冬和谷曉星拆了蟹粉。

別說,這麽吃,感覺更過瘾了。

蟹粉很快炒好,重回那個大碗之中。經過熱油和調料的洗禮,它看起來更加誘人。

虞凝霜又趕緊下了面條。

除了這道蟹粉面要現做,晝食的其他菜肴虞凝霜今日一大早已做好了預制。此時,田忍冬和谷曉星已按她的囑托做得八.九不離十——

炖得酥爛的紅燒肉,被濃油赤醬變成了一塊塊閃亮的紅瑪瑙。

幹炸的鳗鲡,趁着這魚又上市狠狠做了一大盆。

蜜汁烤雞腿雞翅,這是特意為了孩子們準備的。

湯則是清爽的冬瓜蝦米湯,和上述三道硬菜正相配。若是還不夠解膩,還有兩道清拌的菜蔬可以爽口。

至于主食方面,蟹粉面過于精細,要想頂飽還得是街角那小攤現烙的玉米面餅子,每個都有兩指厚,松軟又暗藏嚼勁。

至于有名的腌酢鋪子的幾樣拿手小鹹菜、兩壇上好的黃酒等方方面面,更是被安排得明明白白。

衆人七手八腳擺好了桌椅碗筷,只等着虞凝霜端面上桌。

虞凝霜擡頭,便見衆人全看着她,臉上全是笑意。她雖還沒吃上蟹粉面,心中卻已然快樂又熨帖。

虞家五口,加上新來這五口,還有谷曉星和田忍冬,這麽些人擠在冷飲鋪的後廚實在是又擠又亂,虞全勝等幾個男丁甚至只能坐于地上的蒲席。

可虞凝霜寧願參加一百次這樣的家宴,也不想再去金碧輝煌的金雀樓小閣子一次。

“來!先趁熱吃蟹粉面!”

虞凝霜将剛煮好的面條分盛,一人一碗。

這面條是田忍冬做的,依虞凝霜所要求做得尤其細,至于那理由——

米白的纖細面條被蓋上厚厚一大勺炒蟹粉。一勺好像不太夠,虞凝霜擡手又是一勺。

頃刻之間,金黃色的油脂率先暈開,絲絲縷縷滲到面條間隙。

正因為面條尤其細,所以挂汁便挂得尤其均勻且充足。

那細面被碼得整齊,像是一束束生蠶絲線疊起。被蟹粉這樣染上金色,則又像是金秋的麥浪,在風中一浪接一浪的漣漪。

錢珠兒從來沒見過這麽好看的面,好像是在發着光似的。

何止是她沒見,滿屋的人就沒見過這麽豪橫的面條做法。

這面跟金條打的有什麽區別?!

許寶枝顫聲問:“霜娘,你這螃蟹花了多少錢啊?”

“大姨,你只管吃就行啦。”虞凝霜笑而不答,接着往許寶枝碗裏加蟹粉。

“乖乖,我今天可是見識了。花兒啊,”許寶枝端着碗叫着妹妹的小名,“你家閨女可太出息了。這樣的東西也是想吃就吃。”

似是從這一碗金燦燦的面裏,分明地感受到了小妹家與自己家的不同,許寶枝忽地有些局促,遲遲沒有下筷。

而許寶花拍拍她的手臂,寬慰道,“大姐,霜娘說咱們只管吃,咱們吃就是了。莫管那麽多。把你們接來過節就是享福的。”

鞋履鋪的生意,加之家中越來越寬裕的條件,讓許寶花再也不像從前那樣儉省和畏縮。

她此時說的話也正和虞凝霜心意。

“是啊,我還準備了好多好吃的呢。你們可不能每吃一樣都拖拖拉拉的。”虞凝霜故意板起臉來說道。

這算是她獨特的一種撒嬌方式,看她長大的長輩們還就吃這一套,當即都笑哈哈。

這些愉快的笑聲,把那一丁點将要萌生的隔閡填平,衆人的注意力重新回到這碗蟹粉面來。

許寶枝喉頭滾動,把面攪勻了,夾了滿滿一筷頭送入口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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