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章
第 21 章
第二日我還沒睡醒,就聽見外面吵吵囔囔,爬到窗邊往外看,原來是青林去給隔壁牡丹坊的姑娘們送了一籃葡萄去。岩桂進屋拉我出去理論,“這不是故意鬧騰出來給我們看的嗎?”
映山說,“就是。要我說,白姐姐偏偏就不要見他,說得咱們沒吃過葡萄一樣。”
說完便喊峰青過來,給了他十兩銀子說,“去市集把賣葡萄的農夫帶來,哼!誰沒錢買葡萄呢。”
峰青速度快,我和映山下樓和岩桂剛泡好茶,人就來帶了,不止一個,竟然來了三個,在廳堂擺起了攤子,映山笑着說,“你怎麽不把整個市集給搬來?”
峰青摸着腦袋說,“十兩銀子,也就夠這些葡萄了。”
喬婆正好過來,看了看葡萄的成色,抱怨說,“這麽多葡萄,沒兩天就要壞的,這不是白白糟蹋了嘛!自以為賺了幾個臭銀子,就看不起莊稼人的辛苦,你們這樣,要遭報應的!”
岩桂滿不在乎,“吃不完就浪費呗!”
喬婆舉起手佯裝要打她,映山覺得她有點大驚小怪,玩笑說,“這麽說的話,那些家裏有妻有妾的公子哥們、官爺衙差來這裏,不也白白浪費了家裏的黃臉婆了嗎?”
岩桂笑着打她,不願她頂喬婆的嘴,又覺得好笑,說,“這話也不對,男人們在家裏都是受苦受難的,來巫山巷找樂子的,這不叫浪費,咱們千恩萬謝的活菩薩,來超度這些深陷囹圄的男人們!”
喬婆不願聽姑娘們貧嘴爛舌,哼了兩聲就回了廚房。
這麽敞着門,對面牡丹坊的姑娘們果不其然都看向這邊,姐姐正好也下樓,看到這副架勢問,“你們這是熱熱鬧鬧在過年呢?”
文三娘笑着喊,“映山姑娘孝敬你,給你出氣呢!青林在對面請牡丹坊吃葡萄,映山直接把農夫帶來了,幸虧葡萄架搬不進屋子,不然幹脆就在這裏種起來了!”
姐姐陰下臉,走過來,遣散了這些農夫,問道,“你們這樣做,故意讓牡丹坊看到的?”
映山和我紛紛點頭,姐姐臉更黑了,“這不明擺着告訴青林,我多在意他,多稀罕他麽!連他在牡丹坊做什麽我都要去打聽,都要去攀比!”
水華好像先明白了姐姐的意思,說,“咱們怎麽沒想到。壞了!”
岩桂說,“可是這葡萄也是映山派人去買的,他也無需想到姐姐這裏呀?”
水華說,“誰不知道白姐姐是海棠閣的二老板,咱們做的事,不就是替白姐姐出頭嘛!”
姐姐說,“要是我獨自賭氣去買葡萄也還好,不過我一人的事,現在整個海棠閣都搭了進去,說明什麽?”
我不明白地問了句,“說明什麽?”
姐姐怒了,“說明我白羽扇心裏眼裏只有一個人!這會兒還愛而不得,要發動這你們這些驢腦子的姑娘們替我出頭!”
姐姐的話剛說完,對面牡丹坊果然迎面走來位風情萬種的女人,正是昨天她們口中的薔薇嫂子,昨夜看了她的背影,今兒卻仔細打量一番。她一身绛紫色,卻不俗氣,抹着淡妝,頭上簡單兩根木釵擋不住她一臉的煞氣,剛扭進屋子就說,“看樣子你們是被我們給饞到了,我們吃,你們也吃,不過你們這些葡萄是青林公子挑剩下的,如果酸的話,我等會派個小厮給你們送點蜜來潤潤!”
然後是一串破落罐子的笑聲,十分刺耳。姐姐此刻的臉由黑變綠又變黃,氣急敗壞地上樓回了房,留了句,“一屋子的酒囊飯袋!”
這薔薇嫂子見狀又笑了,“都說海棠閣新來了位風情萬種的三娘,我還以為多大能耐,沒想到也只能吃這酸溜溜的葡萄,看來這海棠閣的風水不好,葡萄是酸的,人也是酸的。不像我們那,葡萄是甜的,人也是甜的!”
說完也不等這邊的姑娘開罵,得意地轉身走了,留下一陣桃花香味。
大堂頓時雅雀無聲,連我也不敢上樓去看姐姐,只能在樓下剝葡萄吃,味道還不錯,倒不像薔薇嫂子說的那麽酸。我對杵在周圍的姑娘們還有文三娘小聲說,“還不吃了!不然姐姐再看到這些葡萄又要發火。”
衆人同意,又怕動靜太大,一個個悄咪咪地坐下,像老鼠偷食一般地吃起來。娉婷趕緊去把門關上,不能再讓對面的野雞們看笑話。
還沒吃多少葡萄,樓上又傳來一聲砸杯子的聲音,一個個馬上停住了手,好像是姐姐在樓上都在哪個角落裏偷看這裏的動靜一般,都壓低半個頭,生怕姐姐飛來匕首,被刺死好不冤枉。然後聽見姐姐隔着房門喊,“珠花!你過來一趟!”
我全身竟有點發抖,倒是映山憋不住,笑了下,估計要看我一頓笑話。我蹑手蹑腳上樓,惶恐地推開姐姐的房門,準備迎接一頓好罵。結果看到姐姐扶在窗臺上,看着外面的海棠樹。
我問,“姐姐,你還好吧?”
“我有什麽不好的?”姐姐轉頭看我,“你怎麽沒帶點葡萄上來吃?”
我抓住房門又要出去,說,“那我下去端上來。”
姐姐說,“不用了,你過來,陪陪我。”
她一定是心情不好了。我陪她在窗臺旁邊坐下,姐姐嘟囔,“為什麽和咱們在女史官的日晷裏看到的不一樣?”
我不知道答案,也不作聲,姐姐用力拍了下桌子說,“問你呢!”
我吓得一哆嗦,說,“興許是那女史官騙我們的?”
姐姐搖了搖頭說,“世事難料,也許是我錯過了什麽。”
我突然想到映霁天說過的話,“我記得映霁天說過,如果改變了過去,也就改變了未來,會不會是姐姐咱們在這幾百年期間做錯了什麽,把人間的這一切都改變了?”
這話似乎把姐姐說中了,她又用力拍了兩下桌子,震得茶碗摔在地上,發出清脆聲響,我都能感受到樓下映山和文三娘她們屏息靜氣的樣子,看來姐姐不是生氣,而是思量萬千而不自得。映山說過,執迷不悟的女人最可怕,眼下倒是讓我領教兩分。
姐姐自言自語說,“難不成青林七歲那年,我做錯了什麽?或者時間不對?”
我說,“姐姐你不是說一切都随緣嘛?不是說如果青林在人間是歡喜的,你都無所謂嗎?”
姐姐搖搖頭,“人嘛,說大話都容易。”
我說,“映霁天說過,這時間都是循環往複的,如果此生你與青林無緣分,或是錯過,大不了咱們再去一趟厎陽山,去看看下一趟青林在人間的時間,大不了再等個幾百年好了,我陪你。”
說着我拉着姐姐的手,試圖讓她好受些,可是她卻掙脫開我的手,嫌棄地說,“你剛剛吃了什麽?黏答答的,別蹭我手上。”
說完掏出塊手帕将手指裏外擦了一遍。我問,“姐姐,你究竟是怎麽打算的?”
姐姐不理我的問題,像是自言自語,“每次見到青林,我就有好多話想要和他說,好多事情想要和他分享。比如昨兒水華與燕飏家的姑娘吵架,我就想在月光下和他說起這段趣事,你說水華有什麽好争的,不過是你的客人給燕飏家的姑娘多出了十兩銀子,你這麽啷啷出去了,不就告訴整條巫山巷的人,你賺得比人家少麽。聽到這話,青林也許會與我争辯一番,他也許會站在水華那邊,又或許他也随我笑了一笑。”
說着說着,姐姐眼角流出了一滴淚。我什麽也不敢說,只是看着姐姐用法術在掌心開出了一朵海棠花,吹上了樹梢,那枝葉便開始一點點都長出海棠花苞,一朵朵開放。我拍下姐姐說,“姐姐,你不是訓誡我不要在人前用法術,這會兒你自己用法術,也不怕人們看到!”
姐姐笑着說,“這點法術,也只有我們能看到,凡人是看不到的。”
我念叨說,“原來是這樣。”
窗外下起了海棠花雨,飄落到水面上卻都消失了,像入水的雪花一樣融化,果然只是法術變的,不真實。
“我倒覺得他不快樂。”姐姐又回到我上面的話,說,“越是沉迷于熱鬧之中,越是孤獨,那些不寂寞的生命,是能夠享受獨處的時光的。”
我不知道姐姐在說什麽竭語,只是沒一會,瓷面狐貍也來到了樹梢上。然後走了進來,變成了人形。
我問,“你今兒怎麽想來海棠閣?難道是巫山巷其他的花閣都逛完了,終于想到了要做自己家的生意?”
瓷面狐貍說,“白姐姐警告過我,巫山巷哪裏的情債都沒關系,別惹到白姐姐這裏就好,不然被扒了皮,豈不冤死了?”
姐姐和我解釋說,“我讓他去幫我看看青林的。”
瓷面狐貍點點頭,然後對姐姐說,“白姐姐,你喜歡他什麽?在我看來,他從頭到尾,除了樣貌還可以,其他都一無是處。姐姐你是不是找錯了人?”
姐姐說,“你再廢話,我便把你變回狐貍,再也別想在人間撒野了。”
雖然在我眼中,青林确實和有些忘恩負義的嫖客們沒什麽分別,但我和姐姐都知道,他是天上琉璃光的弟子,那個最善良最有天資的男人,他這些日子在海棠閣和在巫山巷的無聊事跡,難以掩蓋他身上的光芒,更別提這些天無論在海棠閣,還是其他地方,聽到的他留下的詩詞歌賦,此生也确有才華。
于是我替姐姐問他,“那你也好意思說他,你日日與他喝酒,也如同你所說的一無是處咯?”
他說,“那是姐姐冤枉我了,我可是巫山巷頭一個有情有義的男子,哪家的姑娘不說我的好呢?”
姐姐說,“我不管你。我是讓你替我出謀劃策的,可不是聽你在這裏評頭論足。”
狐貍找了個椅子坐下說,“姐姐,我觀察了幾天,他這樣的男人,你不能想着怎麽去靠近他,而是想着他怎麽來送上門來。”
姐姐說,“我也是這麽想的,所以才有了花車巡游之事,雖然他未曾看到,但肯定有所耳聞,即使這樣,他也不曾出現呀。”
狐貍說,“姐姐,你站在花車上,除了美若天仙,與海棠閣其他姑娘有什麽不同?”
他這‘美若天仙’四個字聽上去極其敷衍,但是姐姐的重點也不在這幾個字。我倒覺得這話可笑,說,“難不成姐姐還有八只腿,兩張嘴嗎?是個人都是這個樣子,你要長其他樣子,別等青林了,獵人就先上門了。”
兩個人都不理我的笑話,狐貍接着說,“姐姐,你要讓他知道你是開在巫山巷桃樹枝頭最頂上的那朵海棠花。”
我又笑了,“桃樹枝頭上怎麽開出了海棠花?又是作妖了。”
姐姐又一把捶我說,“人家說的是與衆不同的意思,笨豬。”
狐貍又說,“馬上就有這麽個機會了。”
我問,“什麽機會?”
“把豬吹上天的機會。”我怒瞪他一眼,可真是一只不怕死的爛嘴狐貍,我罵他,“別賣關子!”
“我去京城看了看,那裏在準備花魁大賽呢,我讓幾只小狐貍将那風聲傳到了南安城,也就這兩天的事吧。姐姐你放心,有我在,這青林就是你甕中之鼈。”
這下姐姐一巴掌打在他腦後,“你才是鼈呢!”
無論是什麽主意,瓷面狐貍這一番話,确實又讓姐姐重新鼓舞起來。怪不得映山老說,身邊人的話一向不管用,一定要其他人來說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