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抉擇

抉擇

我趴在李澤言腿上，擡眼看着車窗外不斷倒退的風景，過往千年的時光流水般淌過腦海。我突然覺得這些年的堅守都有了意義，十多個世紀，不可計數的絕望與苦痛，這一刻皆有所值。幸好我從未丢失自己，他也完好地回到了我身邊，這便是上天予以我最大的恩賜。

他帶我來到一幢威赫高樓，所有人都恭敬地站起來向他致意，其中少部分人偷眼瞧着被他抱在懷裏的我，大部分都低着頭，我知道這是他威嚴氣勢使然。不管在哪個時代，他總會是最突出的那一個，他總是我最引以為傲的少将軍。

他辦公的地方寬敞明亮，透過落地窗的百葉簾，我能看到整個城市的榮景，與當年我們的世界真是天壤之別，不見半分過去的蹤影，什麽都沒有了。這千年間我看慣了分分離離生老病死，見過一切美好與殘酷，受過所有雨露和風霜，我以為我的心早就死了。

我回頭望向李澤言的背影，唯有他，是穿越漫漫時空長河始終不變的人。他一出現，就照亮了我的生命，無論是千年前的魔域之王，還是當下這個現代人。

李澤言，月兒回來了，只盼君知，初心未改。

我很想做點什麽引起他注意，可他一直很忙，進來還沒多久，就已經有好幾撥人過來向他彙報工作進展了。今日的陽光分外灼爍，像是将滿世界都包裹在金色雲霧裏，我伏在窗前，眯着眼感受金光打在眼皮上的暖意，覺得時間仿佛在這一刻停駐了。

時間停駐……

我突然想起暫停時間是李澤言最熟練掌握的能力，而過去的我因天生隐能的關系，能夠不受他影響，頓時心生一計。如果我能想辦法讓他暫停時間，他必然會發現我的與衆不同。慮及此，我用後肢站立起來，仔細尋找房裏的目标。

最終，我的目光定在他的辦公桌上。那裏有一個與他形象格格不入的粉紅兔杯子，莫名礙眼，于是我扒着椅子借力跳到桌面上，作勢不小心撞翻，令我意外的是，他似乎早已預料到我要做什麽，幾乎在瞬間就接住了掉落半空的水杯。

接觸到他淩厲的眼神，我意識到可能做了一件很蠢的事，立即跳下桌躲到角落裏。真是奇怪，從前我最不缺的就是勇氣，驚天動地的事情沒少做，他是魔王時我尚且不怕他，怎麽現在他成了一個平凡人，我倒生出了恐懼。

原來，為奴為畜千年，便可以将人骨子裏帶的東西盡數奪走。

可我不甘心吶。

趁着李澤言出去開會的間隙，我又跳上他的桌子，叼起他的鋼筆嘗試寫字，誰知費盡九牛二虎之力也沒能寫出一個完整的字，最後我咬碎了墨囊，才勉強在紙上用爪子寫出一個“月”。

李澤言見到我的時候臉都綠了，看得出來他非常生氣，我拍打着那張紙，希望他注意到上面的字，可忽然間，我卻絕望地發現，紙上的字我一個都看不懂。原來過去千年的世界，文字早已發生翻天覆地的變化，我爪下的西月古文字，想必在任何人眼裏都是畜生胡鬧的痕跡。

就像他拿起那張紙時，臉上除了憤怒我看不出任何別的情緒。

好吧，我承認，我又失敗了。

***

李澤言開完會，恰時接到一個神秘電話，讓他今晚将貓送過去。他簡單詢問幾句就挂斷了，嘴角微揚，一臉如釋重負。然而回到辦公室，面對滿桌子狼藉和那只渾身髒污的貓，才發覺事情沒有想象中順利。

那是——她新改的策劃案！

他太陽穴一跳，快步上前搶救，卻發現墨跡已經浸透厚厚一層，上面的信息基本上被毀。低頭看向那罪魁禍首，這次，它意外的沒有逃，而是一眨不眨回望他，那小小眼神，竟然倔強而堅定。

他目光稍微一轉，真就注意到了那個歪歪扭扭的“月”。

“畫得不錯。”李澤言凝眸片刻，眉頭舒展開，“但我不希望還有下一次。”

抱着貓走出大樓時天色已晚，整座城市都陷在以紅色調為主的霓虹中，探照燈穿透夜幕，打在厚重的積雨雲上，閃電偶爾夾着轟鳴聲滾過，冷風配合着一刮，竟莫名的兇險詭魅。好像那雲層之上有什麽看不見的怪物蠢蠢欲動，将黑暗滲透至所有角落，伺機吞沒蝼蟻般的芸芸衆生。

李澤言第一次猶豫了。樓前臺階上駐足良久，頭頂和兩肩悄悄積了層碎屑似的霜，滿街喧嚣似是都阻隔在千裏外。懷裏的貓也不動，仰着頭将他的影子困在小小的一雙瞳仁裏，漫天雪花飛霜點綴其中。有好多個世紀沒有這般平靜祥和了。

現在并不是公布真相的好時機。李澤言垂眸對上貓那雙翡翠似的碧眼，它不會說話，而他讀不懂它，也許很多時候，正義跟偏私，總是要取其一的。

就像當年不得不将利刃推進她心髒，才能拯救所謂的三千世界一樣，背叛、謊言、犧牲、蝕骨灼心之痛，在某些特殊時刻，必然要在情深之人身上上演。

即便相愛，即便再怎麽不忍，也還是難逃這宿命。

最終沒有往約定地點去，李澤言直接驅車回了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