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不是兩個我
不是兩個我
那天之後,李澤言對我的态度變得暗昧不明,我總覺得他是在有意回避我,每次我靠近他,他都會叫蔡老先生抱我離開。不過值得慶幸的是,他不再讓我吃貓糧,而是做飯時特意多做一份放到我的食盤裏。他手藝真的很好,一段時間下來我長胖不少,去寵物醫院檢查,各項指标也都趨于正常。
己經記不清這是第幾次守在他門前了,每至夜深我都準時過來,在他門前叫幾聲,或者拍拍那扇沉重的木門,他有時會回應我,有時不會,但始終不曾開門放我進去。
李澤言,你每天都早出晚歸,我只剩這麽點時間與你相處,你還要我走,我不知道還能走到哪裏去。
真的很奇怪,我連走開都沒有勇氣,每夜每夜的守着那扇門,只盼他開門第一眼看到我,揉揉我的頭,道一聲早安也好。
今夜特別冷,連日的鵝毛大雪倒停了,只是狂風會呼喝着把門廳各扇窗戶擂得震耳,尤其是李澤言房間必經之路的落地窗,總給我一種随時都要崩塌的感覺,每次路過我都如履薄冰,生怕小命斷送在那裏。
依然是大門緊閉。我有些絕望地看着那扇冰冷冷的門,不知道此刻是個什麽心情。我是短毛貓,禦寒能力不好,雖說蔡老先生給我穿了一件小褂子,可也是治标不治本,氣溫驟降的寒夜裏,那冷意直鑽骨髓,冷得四肢百骸都如萬針戳刺一般疼。
可李澤言你知道嗎?見不到你會更疼,所以我還是會來,每夜每夜來,再痛再冷還是要來。
後來……大概是意識模糊了,朦朦胧胧中,一雙寬厚的手掌托住了我,将我安置在結實可靠的臂彎裏,抱着我在爐火邊烤了整夜。他好像還低聲埋怨我很久,具體說的什麽我聽不清,只覺得很舒服,很安全,很……滿足。
我做了一個夢,千年間做過的夢多如煙塵,轉醒便忘,這次卻意外看得甚為明了。
恍如隔世,又仿佛昨日,關于他的夢。
***
應是很久很久以前。
我在機緣巧合下胡亂闖入魔淵異境,被怪物圍堵于水潭邊。遙遙天際的血月紅得刺眼,四野鬼影幢幢,我滿耳都是咆哮的喊殺聲。
李澤言就在那時出現,踏着冽風,裹着豪氣,宛若上古神祇,飛身落到我面前,為我擋下一切兇險。可有趣的是,還沒過多久,我們又被更大的怪物拖入深潭,中了威力極強的魔障,逼得他不得不與我結下聯結彼此靈魂的魔王之契,這才能夠從險境中逃離出來。
他告訴我,這種契約可以使我們打破時間與空間限制,只要心裏想着彼此,便能感知對方,只要我遇到危險,他便會來到我面前。
至此,我連靈魂都刻着他的名。
後來我問他那天是怎麽回事,他只淡淡回答,大意了。
我便笑着打趣,說你當時怎的那般大意啊,你這輩子大意過幾次,是不是見到美人亂了心神了。
他看着我甚是無奈,想笑又笑不出的模樣真是可我心意。
我又說,還是你故意使我們身陷險境,借此機會結契,目的就是接近我,了解我,進而追求到我。
他當時佯裝生氣,一把将我拉到懷裏,我的臉撞在他硬邦邦的铠甲上,他笑着道歉,給我揉搓撞疼的地方,說你的推論也算有理。
李澤言,你大概不知道,那時候的我有多開心。與你一起時,我總像個小女孩,最簡單的事也處理不好,我也不知道為什麽,一見到你就會昏了頭。
可彼時正值天下動蕩,家國難安,人人自危之際,屬實不是訴說兒女情長的好時機。我跟随你左右,聽你大展鴻圖,說要建立一個人與魔和平共處的新世界,要所有生靈都能平等相待,要邪惡無所遁形,善念鋪滿人間。
你說,最大的願望,便是世間再無黑暗。
那時我就知道,我深戀的少将軍,是一個心念天下的王,你會為天下蒼生傾盡所有,而不是只看着我一人。我為此感到無上驕傲,又因你的耀眼,有些不敢靠近。
常言亂世裏兒女之情最是淺薄,今日熱血澎湃時愛着,明日寂寥平淡間分離。諾言有時重比千金,有時又輕如草芥。
我只是……不夠自信,并非你以為的,是忌憚于人與魔身份的距離。
你在的時候,我時常在猶豫,以至從未真正對你吐露心跡,總覺得可以再等一等,再觀望觀望,一定要确認你足夠愛我,像我愛你一般愛我,再說予你聽。
哪怕你說會迎娶我,我也只垂眸羞怯道,諾,待戰争結束,天下太平,人魔團結,你我能大大方方體體面面共同站在陽光下,自當會在一起的。
現在想來,真是追悔莫及,不過一句我愛你,何難之有?這些年間我千呼萬喚,每當撐不下去時,想着你的諾言,想着你愛我,便才咬牙堅持下來。
李澤言,這一次我不會再退縮,我會用畢生力氣告訴你,我愛你。
***
與李澤言的過往一幕幕自眼前閃現,我發現他給我的從來都是最美好的回憶,即便後來我與他這個魔王的關系暴露,鬧得滿城風雨,我也絲毫不懼。只因我知道,我正被一個心懷天下的人愛着,所以我必須像他那樣強大無畏。
刑場上,他攜着數千兵将,奮不顧身趕來救我的樣子,迷了我的眼。那時的他本就負傷累累,卻依然拖着虛弱的身體大戰三天三夜,到了最後全軍覆沒,被縛于高柱,受着炮烙之刑,他仍對我高喊着:“我一定會找到你!”
那是我聽過最動人的情話。
我一直相信,他會來,他諾過的每一句話,我都信。
現在,他不就來了麽?我就躺在他的懷抱裏,很溫暖很心安。
這場夢何時醒啊,雖然回憶過去的他也很好,但我還是想盡快回到現實,回到現在那個他身邊。還未聽到他喚我月兒,還未見他認得我,他的承諾就還不能作數。
然而,夢碎也就在瞬息間。
“笨蛋。”
我僵了一下,我的李澤言,似乎從不會如此稱呼我。
而後,我才意識到,我進入了這個現代李澤言的回憶。
沒有一點我與他的過往,有的是從小到大複雜跌宕的成長經歷,還有我看不懂的神秘組織,甚至……和另一個女人的點點滴滴。
那個女人……
她雙眸明亮,瓷肌烏發,笑靥燦爛生花,幹幹淨淨的,與當年的我是那麽相像。
也許本不該感到驚愕,我都離開你一千年了,你身邊不管出現多少佳人皆是自然,可令我無法接受的是,她居然跟我生得分毫不差!
不,她就是我!
不、不對,她不是我!她是誰?
我在這無法言表的可怕夢魇中掙紮醒來,正對上李澤言幽邃的瞳。我一下子翻身摔到地上,我也不知道為什麽,這一刻看着他莫名感到驚慌壓抑。也是這時我才注意到壁爐旁的櫃子上放着一個相框,往常那麽高的地方我極難留意到,現在卻看得分明。
那就是——和我長得一模一樣的女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