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就叫它布丁

就叫它布丁

李澤言做早餐時我狠狠瞪着他,許是被我看得渾身不自在,他表情怪異地回過頭來,“等一會就好,有多做一份給你。”

我一蹿而起,氣憤地喊道,我要的不是這個!那個女人是誰?我就在這裏,我才是月兒,她是假的,你怎麽能讓一個和我樣貌相同的人取代我?

他當然聽不懂我的話,等食物出鍋,給我食盤攤了一些就自顧拿着手機走開了,我悄悄跟上去,看到他在樓頂露臺的躺椅坐下,撥通了一個電話。

我清楚地看到,他的神情在電話接通的那一刻變得分外溫柔。

“還賴床呢?”我全身一凜,他的語調就像是生怕驚擾一池秋水。

“我記得,你不是說要獎勵?給你做了兩個布丁,晚點給你送過去……什麽?兩個太少?不行,就兩個,這麽喜歡讨價還價,看來對這次的彙報結果很自信?”

我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他笑了,對着空氣笑,細細想來,與他重逢的這些日子裏我還從未見過他笑,現在怎麽,講上幾句平平無奇的話也能發笑,到底緣何,能讓他眉裏眼裏都溢滿甜蜜?

不消說,電話那頭必定是于他而言很特殊的人。

我愣怔着,還未回過神來,他已經挂斷電話,冰冷目光準确落在我身上。看着他高聳的眉頭,我只覺得他昨天抱着凍僵的我烤了一晚火都是我的臆想。

“以後不要跟着我。”

目送他背影遠去,有一瞬間,我的心像是空了,什麽都沒有了,什麽都不重要了。

可終究想去看看她,想知道他為了一個什麽樣的女子完完全全抹掉了關于我的回憶,想知道那個女子除了樣貌,與我還有幾分相似。所以明知他厭惡,我還是又一次扒住了他的車門,倒鈎似的指甲深深揳進了車門的皮料裏,任憑那個叫魏謙的怎麽拽都不松開。最後他用盡全力——也許我真該慶幸,貓爪是與指骨緊密相連的,不然想必我的指甲早就斷了,而不是僅僅流血而已。

李澤言看到我滾落的血珠,終于妥協,“罷了,可以帶你去,但你絕不可以像上次那樣胡鬧。”

我這才松手,那個魏謙滿臉訝異,抱着我看了又看,也不知道他是驚訝于我的執着,還是我似乎聽得懂人話。

***

做了貓以後才發覺,以那麽低的姿态看世界,什麽都被放大了。原本就很高的天尤其開闊,極短的距離也長得仿佛沒有窮盡,一點小小的危險都可能奪我性命,就連……寂寞,都成了洪水猛獸,可以在每一個孤獨的時刻将我吞沒。

就像現在一樣。李澤言就在我面前,分明近在咫尺,卻又咫尺天涯。

怕是早就忘了,這世上還有一個女子在為他千般輪回,萬般思念。

他又去開會了,一天下來不知道開了多少會,大部分時候我都自己待在他的辦公室,伏在落地窗前,怔怔看着下面川流不息的街市,困了就眯一會,反正醒了他也依然不在。

時間倒變得很慢,每天單調重複,吃吃睡睡,到了第二天回想起來,昨天發生的事幾乎全無印象,卻依然會覺得度日如年。

總覺得,自己已經變得透明了,就快要消失了。

李澤言,過去的我,似乎也是如此。即便在你面前表現得再怎麽無畏,也還是不敢多看你,總是試圖藏在卑微的角落,希望你往前,不要因我停留,又莫名渴望你能發現身後的我。

真是矛盾。

一晃夜幕降臨,街燈次第亮起,各色霓虹缤紛四放,所有人都沿着既定路線行進。只有我身處的辦公室依然陰暗,沒有人知道這裏還有活物,我只能在一片凄冷中觀望外面與我無關的繁華景致。

李澤言終于忙完,回到辦公室時他愣了一下,也許是沒想到漆黑室內還有一雙活動的眼睛。他早早出去,那時候光線還很足,直到現在他回來,這裏一直也沒有亮過燈。

他沒說什麽,很快就收拾好東西抱起我走了出去。如果是過去的我一定會作出忿然之色,質問他來遲的原因,成了貓以後什麽都是別人施與的,就也沒資本談尊嚴了。

無休無止的等待,早已成為習慣。

***

李澤言将車停在一幢公寓樓下,又撥通了一個電話,大意是到了,做一下準備。

我知道,這就是那個讓他變溫柔的人,我能從他的眼神和表情看出來。

大門打開的一刻,我聞到了怡人的清香和撲面而來的暖意,瞬間就驅散了我滿身霜寒。而後,就是驚喜的叫聲。一張臉迅速靠近,接過了李澤言懷裏的我。

“好可愛啊!你怎麽會帶一只小貓過來?” 我這時才遲鈍地擡頭看向來人,動作慢到我都懷疑自己是烏龜,不是貓。

那張臉,我連做夢都夢不到的臉,竟然就活生生出現在眼前。從前我只在銅鏡裏看過,本該只長在我身上,現在怎麽……到了另一個人身上?

從來不知道當一個人看見自己的臉時是這樣的感受,陌生而恐懼,好像她奪走了我全部人生。

她的手撫上我頭頂,我霎時間感覺有道電流侵入,眼前疾速閃過無數畫面,我知道這是我的隐能又發作了。也和現代李澤言那裏看到的一樣,複雜跌宕的經歷,其中大部分跟他的回憶重疊,他們一起歡笑,一起落淚,一起出生入死,共同面對險惡,甚至生死相依擁抱彼此的凄景也一幕幕生動呈現。

我在這一剎明白了他們在彼此心中的份量,誰都無法取代,就像當年我與少将軍。

眼睛好疼。

我奮力掙脫她,仿佛是在逃避什麽即将殺死我的東西。茍全千世,我經歷過想象所不及的一切痛苦,可是從來沒有這般心痛。

太……太殘忍了,如同畢生千載間所有的痛都統一在身上清算,挑斷筋骨,撕碎血脈,磔裂胸腔似的難受。

“它怎麽了?”

李澤言面露不适,捂着胸口蹲下來,呼吸變得短促淩亂。女孩扶住他連聲詢問,他搖搖頭,“我沒事,連軸轉了幾天,有些累了。”

“那你怎麽不注意休息!這麽冷的天還給我送過來,我可以去找你啊!”

李澤言揉了揉她的頭,眉眼溫和,“見到你好多了。”

“下次你再這樣我就生氣了!”

“好,下次不會了。”李澤言看向角落的我,伸出手來,“不是你自己非要跟來嗎?怎麽見到人還怕生了。”

我躲到更遠的地方,我沒有辦法再走向他了。

“這小貓哪裏來的?不會是你買的吧?”

“路上撿的。”

“噢,難怪這麽怕生。”女孩也展開雙臂招呼我,“來,不要怕,我這裏有好吃的東西喲。”她将李澤言帶去的小碗放到地上,裏面是我從沒接觸過的黃色固态食物,又回頭問,“它叫什麽名字?”

“還沒有取名。”

她點着頭湊近我,把那個小碗放到我前方不遠處,笑得天真爛漫,“這是我最喜歡吃的東西,分你一個,出來好不好?”

她……真像過去的我,在面對少将軍時,我也曾那樣笑過,只可惜,我沒有得到好結局。

“哎,你看!它的顏色跟這個布丁好像啊,不如就叫布丁吧。”

“你喜歡就好。”

真是……可悲,我不是我,她不是我,現在連名字,也不是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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