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魔王說

魔王說

回去的路上，李澤言不時側頭看幾眼副駕駛座上的貓，它一反常态的安靜，将身子蜷成小小的一團，紋絲不動的樣子分外惹人憐。

他覺得自己該做點什麽，路口等紅燈的間隙猶豫着伸手順了順它背上的毛。他極少這樣，盡管這貓總是很黏他，每次見他都湊上來，他也基本不會搭理它。只是這一次，貓沒有任何反應，倒是把他給冷落了。

轎車駛進車庫，停穩，李澤言又低頭看去，那麽小的一團還是窩在那裏，姿勢半分沒變。他以前沒有仔細打量過它，現在竟然沒來由地心酸不已。它的毛發不像別的貓那樣光澤蓬松，即便洗過還是有點稀疏甚至帶髒，背上和腿上還禿了零星幾塊，一看就是長期在營養不良，生病受虐的環境裏度過的。

他不知道該說什麽，心情越發沉重。就這樣坐了半晌，終是長嘆一口氣，推開車門，誰知那貓卻突然跟回魂了似的，閃電一般越過駕駛位竄了出去。可能動作太大，加上本來腿腳就不好，落地時還摔了一跤，留給李澤言的是一撅一拐的弱小背影。

于是，李澤言和蔡爺爺又踏上了艱苦的找貓路。一晚上兩人将這座大別墅裏裏外外翻了個底朝天，最後才循着帶血的貓爪印，在閣樓雜物堆最陰暗的角落裏找到它。

它仿佛失去了所有生氣，閉着眼睛伏卧在那裏，好像已經這樣很久了，久到幾個世紀前便存在，久到風化成一具小小的骸骨。

因為距離有點遠，李澤言夠不到它，他讓蔡爺爺離開，給自己和貓營造了一個靜谧空間。

抿了抿唇，醞釀了很久才道，“你的爪子受傷了，你看，都流血了，我給你包紮一下，好不好？”

貓不動。

“這裏很冷，也沒有暖氣，在這裏待一晚你會受不了的。”

貓還是不動。

“這一次讓你進我房間，怎麽樣？”

貓仍舊不動。

李澤言也不知道自己說了多少奇怪的話，如果有人看到他這個樣子一定覺得特別詭異，因為他的語氣，話裏的內容，還真不像是在面對一個動物。可那貓始終沒有挪動分毫，不說眼皮沒有擡起過，就連肚子都看不到一點起伏。李澤言只有暫時退出，想着明天搬走那些雜物再說。

回到卧室，李澤言獨自躺在床上，出神地望着天花板。上面那盞歐式水晶吊燈在夜色下泛着點點微光，讓整個寂寥空虛的室內都顯出點如夢如幻的奇妙滋味。只不過在心情極度低落時，無論什麽美景都變了一番感受。

最近，他總想起八歲時做的一個夢。

那是一個只可能存在于夢境的絕美世界。飛禽走獸皆能言語，人類和鬼怪和諧共處，沒有罪惡，沒有黑暗，雲端有仙山，海裏有奇島，陸地每一座建築都精妙絕倫，高雅的高雅，巍峨的巍峨。放眼天和地，沒有一處地方受到世俗玷染，無處不令人感嘆，無處不讓人折服。天藍如洗、山明水秀、豐草長林、繁花錦簇，只要一眼，就足以讓任何人迷醉其中。

就是從如此不食煙火之地，翩翩走來一個白璧無瑕，卻滿臉憂郁的仙人。他說的那番話，曾深深打動年幼的李澤言許多許多年，很長一段時間都影響着他，讓他無論去到哪裏，都不由自主依照仙人的指示做事。

只是後來長大了，閱歷多了，那神啓似的夢就被他擱置一邊，再沒有拾起。

現在……該如何呢？李澤言從前經歷過那麽多常人無法想象的困境，最後都能憑着堅定信念一一化解，還從來沒有像現在這樣迷茫過。

隐隐約約，他感覺風中傳來很微弱的聲音，聽着凄慘無比，時斷時續，像是什麽人在扯着嗓子嗚咽。

他知道，那是貓的哭聲，因為他的眼底也湧上了熱潮。

***

冬日的夜總是特別漫長，李澤言清晨睜眼時外面還是如墨般漆黑，連他自己也不清楚過去幾小時睡着了沒有，精神處在恍惚邊緣，胸腔裏莫名的壓抑感讓他意識到不該這樣下去。

輕手輕腳上到閣樓，貓還是維持着那個姿勢，閉着眼睛，宛如雕塑。因月亮方位變化的關系，月色恰好透過閣樓頂端的天窗投在它身上。

又下雪了，稀薄的月光被雪片攪動着，在它沒精打采的小臉上跳躍，倒是讓它靈動了幾分。

“布丁。”他聲音很輕，“不知道你以前有過什麽別的名字，但我覺得布丁這名字也不錯。”

貓一如既往沒反應。李澤言蹲下來，以手撐地一點點挪過去，直到深陷雜物堆中再也無法前進，在距離貓最近的地方繼續說道：

“我知道你以前受了很多苦，可不可以給我一個機會，讓我照顧你，我不想再看到你受傷。”

貓一開始還沒反應，幾秒後陡然睜開眼，深色的瞳孔劇烈收縮，直直對上李澤言的目光。

“相信我，我會對你好的，不管你想要什麽，我都會替你尋來。”

磁沉的嗓音仿若穿越時空，在貓的心裏掀起驚濤駭浪！

那是……

李澤言！

月兒永遠都忘不了，當年自己受到各方追殺，決計浪跡天涯時，魔王李澤言就是說了這樣一番話，讓她打消了逃亡的念頭，心甘情願留在他身邊。

眼前這個與魔王一模一樣的人，居然說出了幾乎完全相同的話！

難道他真的是千年以前的李澤言，他認出自己了？

月兒一瞬間感到驚疑不定，想回應他，又不知該如何是好。

若他真的認出她了，又為什麽要跟另一個女子如此親密，他難道不知道，她看了會有多難過嗎？若他沒有認出她，又怎麽會說出這樣的話，但凡正常人，絕不可能對一個畜生說出如此怪異的話來！

短短幾秒鐘，月兒的心裏交替閃過無數念頭。幾秒過後，她堅定地伸出手——爪子，不管真相是什麽，現在她萬分确定，眼前人必然與魔王脫不了幹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