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他們的紀念日

他們的紀念日

好刺眼……

剛醒的時候我完全睜不開眼睛,保溫箱裏的燈光晃得我頭暈眼花,空氣裏充斥的各類藥物怪味讓我一時有些發蒙,還以為又投胎到哪裏了,緩了很久才意識到我還是那只貓。

我居然沒死,也不知道這算不算一件好事。

李澤言來看我的時候,我有種千折百轉又輪回的錯覺。我從不懷疑他會來,只是不再滿懷希冀,好像已經習慣了他不在的時光。而就算他不在,我骨子裏也堅信,未來某天他一定會來接我的。

我在保溫箱裏待了很多天,有時醫生會在我面前讨論我的傷情。據說子彈把我的內髒都打爛了,往後我可能要一直戴着一根連接胃部的導管才能生存,好在沒有傷及心肺,否則我早就該一命歸西。

若是問我疼不疼,其實也還好。這個程度的疼痛,在我過去千年的遭遇中實在不值一提,也許也因這傷是為李澤言承受的,只要想到這個,痛感便莫名降低了。

他領我回家後,我發現我的待遇驟然提升,他不再讓我跟別的貓住一個房間,而是在他自己卧室裏專門給我安置了一個新窩。那窩……第一次見的時候我下巴差點掉下來,豪華到讓人咋舌,就跟縮小版的公主房一樣,不僅有小床、小被子、小裙子、小玩具,還有各種閃亮亮的首飾。雖然我挺喜歡,可還是不免有點詫異——其實我是只公貓,給我這些他真的不覺得奇怪嗎?

似乎看穿我的想法,李澤言解釋道:“是她給你買的,她就喜歡這些小女孩的東西,我看着還不錯,就留下了。”

我不能反駁什麽,但心底有些積存已久的疑問,漸漸有了答案。

***

轉眼又是冬季,偶然聽到李澤言和女孩聊起什麽周年慶,那些天他總是很忙,不再帶我出門,每天早早就出去,經常很晚才風塵仆仆地回來,盡管如此,臉上還常帶笑意。

我知道他在忙什麽,他每天出門穿的不是那些嚴謹的西裝,而是舒适休閑的大衣,回來的時候身上又混雜着各種氣味,我能從那些氣味裏分辨出他去過多少地方。過去兩年間數不清的奔波經歷,讓我早已将全城各處味道熟記于心,只要聞上一聞,我就能輕易推斷他去過何處。

這一刻我是真不想擁有此項技能,因為他去的是商場、公園、西餐廳、花店……還有……他全身都是那個女孩的香水味。

一天,他戴着一條色彩鮮豔并且印有黑貓圖案的領帶回來了,他以前從來不會戴這種樣式,這突然的改變讓他看起來有些滑稽。他似乎很喜歡那條領帶,取下來的動作謹慎又小心,又走到專門存放領帶的櫃子前,像是想為它挑選一個最完美的位置。只是還沒來得及放好,就被一通緊急電話叫了出去。

我走到櫃子下面,湊巧刮來一陣風,領帶便從設計上稍有些傾斜角度的櫃頂滑了下來。那條領帶很漂亮,還遺留着他和女孩的氣味,我隔着一段距離聞了聞,又上前伸出爪子想摸一摸,他卻從後面喝住了我。

“布丁,你的毛會粘上去的。”

我擡起頭,看到他眉峰聳起,快步過來撿起領帶,幾乎是下意識地拍了拍我靠近過,卻沒有真正觸碰到的地方。

人的自尊很玄妙,從前九百九十九次我以任何畜生身份被踐踏都覺無關痛癢,可現在他不過一個厭棄的眼神,就能輕易讓我痛不欲生。

他收拾領帶的手頓了一下,好像對我的心情有所感知,眼神有些變化,踟躇一陣又蹲下來,把那條領帶遞給我,“你喜歡的話,也可以給你玩。”

我慢慢轉身走出他的視線。

李澤言,你施舍的可憐,比任何酷刑都更殘忍。

***

也許我該有尊嚴地離開吧?可我還是忍不住想去看一看他們約會的情景,是不是和當年我跟少将軍一起時一樣溫馨。

再次攀在李澤言車底的時候,我看到了過去兩年我無意中留下的抓痕。一道道或深或淺的紋路,此刻像腹部的槍傷一樣撕咬着我,它們仿佛在提醒我,這世界一直在往前,所有人都在前進,只有我停在原地。不管我如何努力,李澤言都看不到我,我只能在這種最卑微和陰暗的角落留下印記,而且永遠都不會有人知道……我曾經來過這裏,曾經做過多少事,曾經……多麽拼命。

人類的游樂園充滿歡聲笑語,可這從來都與我無關,我必須躲在所有人的視線之外,因為一旦被發現,我就可能被抓走,更有甚者直接殒命。

我在成雙成對的戀人大軍中,和李澤言同時看到了等在樂園門口的女孩,她看到他的一瞬間眸色都映出了光,我在他們相擁背景的盡頭,默默蜷成一團。我也不想如此,只是因為太疼了,十二月的凜冬,連陽光都是冷的,我分不清是心疼還是槍傷疼,亦或是凍傷的疼,反正這一刻我滿眼是他們,感受如同錐心刺骨。

我遠遠跟在後面,看他們在各式游樂項目間穿梭,可由于傷情問題,我沒辦法走太快,不久就跟丢了。我躲在草叢裏,茫然看着眼前一雙雙交替行進的鞋子和密密麻麻龐大的人影,突然感覺像被全世界抛棄了。

不對,李澤言……你早就抛棄我了,不是嗎?

這個世界真大啊,我好像從一開始就不屬于這裏,作為人的時候,我就是人魔兩族最迫切想要除去的對象,作為畜生……哈哈……就更不用說了。

這個世界,可曾有過屬于我的方寸之地?也許是有過的,李澤言,那塊容我喘息的地方,是你給的。你對我太好了,好到我都忘了我本不屬于那裏,好到我都找不到自己的位置了。可我現在寧願從未與你相遇,因為嘗過你的好,就再難承受你離去。嘗過被關注,稍微的冷落都痛徹心扉。

你不該把我從泥沼裏拉出來,然後又離開我的身邊,你留我一個人作何?就讓我一直在裏面腐爛,也好過現在這要生不好生,要死不能死的處境。

後來,我也不知道自己魂不守舍走了多久,前方廣場傳來一陣騷動,我一擡眼,就看到了混在人群裏的李澤言和她。

騷動的中心,一個男人單膝跪地正向心愛之人求婚。李澤言被女孩拉着看熱鬧,我知道,她一定很羨慕,一定會對他說出自己對未來某個幸福時刻的設想。

他們低聲交談後,李澤言很快走開,回到她身邊時,給她手腕戴上一串由氣球束成的花朵。

我不可抑制地狂笑起來,眼球一酸,視野頃刻模糊。

李澤言,你也對我做過一樣的事,可還記得?

當年你給我的可不是輕飄飄的氣球,而是你認為最貴重的東西。那時你為了籌備戰争物資,賣掉了魔王殿所有值錢的物事,唯獨留下一個白玉手镯。你告訴我,那是你母親的遺物,多年來伴你左右,你數次征戰得以平安歸來皆是因它。而你贈予我,企望母親在天之靈也能佑其子最心悅的女子平安祥和。

你還說……那是聘禮,等戰争結束,你還會昭告天下,三書六禮,八擡大轎,明媒正娶迎入門。

可惜,我做了一件不可饒恕的事,我當着你的面……狠狠摔碎了它。你當時一定恨死我了吧?我們的情意,也許就在那時被我斬斷了。

我稀裏糊塗不知道怎麽就走到了人多的地方,有一個男孩發現了我,拿起腳邊的石子砸我,第一次沒有砸中,他氣急敗壞地朝我沖來。我只有轉身逃跑,卻還是跑不過他,被他踢進了附近一條散發撲鼻臭味的排水溝裏。他感到無趣,悻悻走開,我透過溝槽縫隙看到李澤言吻上她的臉。

沒錯,哈哈哈……這才是我該待的地方,陰|溝、惡臭、黑暗……李澤言,你在那頭,我在這頭,我們本就屬于不同世界,你從一開始就不該走向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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