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夢中的婚禮
夢中的婚禮
我跳不出那麽深的水溝，也許也因為根本沒想往外跳，在漫天絕望和體力衰竭的雙重夾擊下，我昏死過去。醒來時，又回到了熟悉的寵物醫院保溫箱。聽醫生說，我的傷口被污水嚴重感染，不知花了多少人力物力才第二次把我從死神手裏搶回來。說到激動時他們還會感慨，說我真是交了八輩子好運，才會遇到李澤言這樣的主人，不惜一切代價也要救一個畜生，真是匪夷所思。
我無力去考究李澤言到底是怎麽找到我的，現在的我只知道，他是真的要從我的生命中消失了。
可是……既然你要走，又為何要救我？
李澤言啊……對你來說，我究竟是什麽？如果你當我是畜生，就讓我死了吧……如果還當我是個人，不如放我自生自滅，也好過在你身邊受盡煎熬。
我醒來以後，再也沒有見過他，有時聽到醫生給他打電話，他在電話裏總說忙，讓他們好好照顧我，費用什麽的無需考慮。
其實我知道，他這是在逃避我。
逃避什麽呢？不就是……不就是要結婚了麽？
他以為不接我回家我就不會知道這件事，怎麽可能呢？他在這座城市的地位是何等高貴，他一公布婚訊，全城都炸開了鍋，輿論滿天飛撒，我可是天天從醫院的電視裏看到關于他的新聞。那些記者真是敬業，實時跟進着婚禮進度，我要想聽不到都很難。
李澤言，知道嗎？我真的不需要你這帶着愧疚意味的照顧，你也不用假裝不認得我，我淪落今天這境地全是我自己的選擇，我選的路，我受着，當年我離開時就已做好最壞打算，我從未奢望會有什麽好結果。
我不怕苦累，不怕死亡，當年就已跟你恩斷義絕，餘着一口氣還苦苦等待，只是因為你最後那一句話而已。
你說你會找到我，你确實做到了，可你變了心，我不憎你，真的。其實我從沒有過任何過分的念想，只希望你能跟我說幾句話，哪怕像朋友似的說一說這些年的遭遇，簡簡單單開幾個玩笑，可你怎麽就是不能滿足我呢？
你知道嗎？我只是……只是希望你能像個人一樣看待我。這一千年來人人當我是畜生，我都快失去自我了，你的出現，才讓我重新找到一點存在的意義，只求你別忘掉過去的我好嗎？所有人都可以當我是畜生，我都接受，但是你，只有你，求求你，就你，別當我是畜生，好嗎？我真的會承受不住的。
看看你這些年待我如何呀？對于畜生來說，應是好到極致了，給我舒适的生活，溫暖的家，吃飽穿暖，免受風霜雨打。可我終究是個人啊，你把我像畜生似的養着，一句話不曾與我說，若不是我有上千年沉澱，只怕早就瘋了。
現在你要結婚了，你要奔赴美好的未來，你卻……卻把我一個人留在這冰冷冷的地方，要我日日面對一群陌生人，你知道他們怎麽對我嗎？你曾在意過他們怎麽對我嗎？他們……雖然不曾傷害我，卻只會像畜生一樣待我啊。
這不，那個女醫生又來了，她特別喜歡給我拍照，拍完還要跟別人說，你看，這就是李澤言的貓，這有錢人啊品味真不怎麽樣，錢都是燒的，一只土貓都要勞民傷財。如果換作是我，早給它掐死了。
李澤言……我不是你的貓，我不屬于任何人，我知道我最終的歸宿在哪裏，你想要我走的路我去不了，我怕是要辜負你的拯救了。
***
百花齊開放，人間好時節。
婚禮如期來臨，好一個萬人空巷的壯觀景象啊。
在醫院待了近三個月，我的傷情基本穩定，精神也恢複不少，可是要想逃出來還是要費一番心思的。這段日子我前前後後嘗試了有十多次，終于在李澤言婚禮這天成功出逃。這裏面最主要的原因還是他們看管松懈了，幾乎所有人都走到街邊看熱鬧，或者緊盯電視和手機裏的實況轉播。
我沒想到的是，這場盛況空前的婚禮規模是如此之大，從電視裏只能略知一二，出來才知道，是我的見識太過狹隘。
整座城市都仿佛浸在了白色的海洋裏，街道兩邊滿滿的白玫瑰組成了花海，所有高樓的外牆大熒幕都在滾動播放着他們的婚紗照，優美的旋律迎風傳遍六街三市，而婚禮車隊更是長到望不見盡頭，在整座城市裏轉圈，走過的路皆撒下白色花瓣，就像是在對所有人的無聲宣言。
李澤言，他向全世界昭告着對那個女孩的愛，一如曾經對我許諾的那樣。
我一路沿着花車和花海指引的方向去，沒有人會注意到，一只跛腳的醜貓從他們腳邊走過，他們的目光都被這場極致浪漫的盛會吸引，我聽到的，無一不是羨慕和感嘆的聲音。
***
宛若宮殿一般的大教堂，整座建築氣勢恢宏，巍峨堂皇，卻因為布滿鮮花的裝飾風格，變成了童話一般的森林城堡。
公主和王子，就将在今天，全人民的見證下，交換誓約，從此世上多了一段人人稱羨的佳話。
教堂門前簇擁着無數肩扛攝像機，手持麥克風的媒體記者，現場閃光燈将本就亮堂的大廳照得有如銀河般耀眼，我偷偷從衆人腳與腳之間狹窄的空隙穿過，依然沒有被發現。
大廳站着的皆是服飾華麗的達官顯貴，女士們各色曳地裙像一朵朵盛放的鮮花，西裝革履的男士則像襯托花之嬌美的綠葉，我在裙擺和各式皮鞋間行走，恍惚有種萬花叢中過，片葉不沾身的錯覺。
大廳穹頂和四壁皆是讓人目眩神迷的彩色玻璃，暖陽透過玻璃異變成絢麗的虹光，映照在賓客們妝飾精致的臉上，仿佛鍍了一層出離塵世的質感。
我只覺來到了仙境。如此美好的景象，比我曾幻想過的最美畫面還要美上千萬倍。
女孩還沒有來，我在這片由人組成的花海中緩慢移動，終于在海的盡頭，望見了高臺上的李澤言。
他……真的不一樣了，淺藍色禮服柔和了硬朗的輪廓，眉目間的溫柔似能漾出水的波光。女孩出現的剎那，那溫柔也随之激蕩，像是湧起了層層浪潮，只将所愛的那一個卷入眼中。
我不由得笑了，分明是發自內心的笑，可是怎麽……全身卻僵得半分都動不了，血液似乎停止流淌，就連呼吸都被阻塞，大腦嗡嗡的不知是誰在裏面咆哮，眼底有什麽很熱的東西漫了上來。
滿眼都是白色。
那個女孩的白裙是全場最奪目的花，所過之地灑下的芳澤綿延數裏，香氣入了心肺，迷醉了所有人的魂。
可是怎麽看不到紅呢？
我極目四顧，全場沒有一抹我想要的色彩。許是怕搶了新娘風頭，賓客間也沒人身着豔紅之色。
李澤言，你的婚禮和我夢想中不一樣，白色是聖潔，是淡然，是優雅，可是沒有紅色熱烈，奔放，倔強。你曾說我總是如火一般溫暖你燃燒你，所以你希望我的十裏紅妝樣樣鮮豔。咦，真奇怪，明明你要娶的不是我，你面對的也不是我，怎麽我還那麽希望她與你成婚時是我夢裏的模樣？
看着那對璧人盈滿愛意的笑容，莊嚴宣誓并拿出戒指，我的胸腔裏不知怎麽，像是沸騰起來了……
全世界都安靜了，人們都在等着這美好一刻。
好疼……好疼……胸口好熱……好疼……
我站不住了，四條腿都跟着顫抖，漸漸彎下了腰。不行……不可以，我不想在你的婚禮上失态……再忍一下，一下就好……
所有人都屏息注視着臺上那對才子佳人。
他們在彼此指尖戴好戒指，女孩跳起來，與他緊緊相擁，親吻。
全場掌聲雷動，我再也控制不住，劇咳起來，胸腔裏沸騰的東西翻滾而出。
好紅……
我怔然望着地板上那攤鮮紅，我想要的豔色，這不是來了麽？
但……這為何故？我的傷早該好了，怎麽還一副病入膏肓的模樣？
原來如此，身殘尚可愈，可心若重傷了，身就留不住了。
這時掌聲漸弱，賓客秩序變得騷亂，不斷有人從我身邊沖過。我擡頭看去，發現視線已經紅成渾濁的一片，我艱難分辨高臺上的人影，卻見新郎捂着胸口半蹲在地，新娘跪在他身旁焦急詢問，衆人跑上去攙扶他，他的目光卻穿過這一切混亂，死死攫住了我。
我一下子清醒過來。
共……感？
少将軍……
對不起，我不該來的……
我急急轉身，不小心撞在了一位女士腳上，她登時發出尖叫，引得周圍一大片本就不安的客人都跳了起來。
好像有人踩到了我，我不知道。我只知道我錯了，我不該滿心絕望，他的婚禮，他的幸福，我能親眼見證，應該要做那個最高興的人才是。
可……怎麽，怎麽就這樣被我毀了呢？
出了教堂大門，斜陽落晖毫不留情地向我襲來，我眯着眼看去，滿目鮮紅。
好……美啊。我知道這片天空其實并不是紅的，只是我的視線被血所染，我辨不出其他色彩罷了。
可我依然知道，今日這天是極美的。
李澤言，你看那天邊挂着七彩祥雲，你的婚禮，連世界都歡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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