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千年之約
千年之約
叮咚……
清脆的流水聲躍入耳，我滿足地欠了欠身，繼續我的睡眠。
是一個溫暖的地方。
雖然什麽都看不見，視野被黑暗包裹，可……就是莫名的感到心安。
總能聽到什麽聲音，有時是水聲，有時是琴音，有時是風吟，有時是綿言細語。珠圓玉潤，動靜繁多，卻都輕柔至極，就像有人終日在耳鬓厮磨，說着什麽動聽的話，做着什麽可心的事，觸着……什麽可愛的物。
絲毫不會招我厭煩。
我在黑暗裏長眠，不曾發過夢，恬然無思，獨自安枕。具體睡了多久不甚明晰，只知意識朦胧，全身軟糯，像是過去奔勞太久，必須好好休息似的，一直沒到醒來的時辰。
後來有一日，我的眼前綻開一道光，我試着伸手去碰，湊近去看，但都不得要領。是該醒了嗎？不知為何心生怯意，明明腦子裏沒有什麽想的，可就是有些害怕。
怕什麽呢？是怕醒來又要承受擊打吧。
可過去有多痛，也已然記憶不清了，只是身體像是有自我的意識，就是不敢……些微的挪動都不敢。
“月兒——”
悠遠的聲音飄飄而來。
是誰？是誰在呼喚？
月兒……又是誰呢？
“該醒了——”
該醒了嗎？可是……我怕。
“可以回家了——”
回……家？好陌生的感覺，我……有家嗎？
我在滿心忐忑下順着光源一推，眼前霎時間大放光明，全世界都亮堂了。我謹慎地走出來，發現落腳綿軟，低頭一看才驚覺自己正飄浮在空中，袅袅碧煙環繞身側，我可以随意踏着氣體懸空行走。
這就是所謂的仙境麽？人們斷命後會來的地方。
這裏的一切都是震撼的，我從沒見過的這般絕麗的奇景。我置身之處在萬丈高空，雲團下的大地熠熠生輝，各類樓宇星羅棋布，山野蒼翠欲滴，花海綿延千裏，清湖鑲嵌其間，無數飛鳥引吭高鳴……這美一眼不可收盡，我竟一時不知該看哪裏。
“看着迷了？我以為你最先注意到的會是我。”
我呼吸瞬間一窒，驀然回頭，見是一白發男子立于身後。此人劍眉星目，英俊非凡，渾身氣質與體态出塵絕世，是仙人無疑。
他……好高大，我整個人竟不足他一顆腦袋般大小，由于他貼得太近，我還險些撞在他鼻子上。
沉寂了不知多久的心猛地注入了什麽，我不知道怎麽回事，明明大腦一片空白，可見到他，身體沒來由的會起反應，渾身血液都在歡騰。
“你……”我完全沒想到自己能發出聲音，下意識捂住嘴，定了定心神，好半天才繼續問，“……你是何人？”
他不言語，斂唇微笑，似是在等我說出答案。
靈魂深處好像有什麽東西推動着我，我只覺得生澀的喉嚨湧上一股勁，不由自主就說了出來，“李……”
他眸底閃過一抹驚喜，稍稍颔首，示意我說下去。
“李……澤……言……”
我也不知道自己是怎麽說出這幾個音調的，這些字給我一種說不出的熟悉感，可卻似乎已經久遠到無法追溯，遠到……我還沒來到這世界前，便存在了。
他嘴角的弧線略有擡高，垂在身側的那只巨大手掌擡起，置于我浮在半空的腳丫下，我便踏上了實處。他将我托在掌心，移到眼前，很是輕柔地點了點我的眉心。
“錯了……”
他輕輕搖了搖頭，薄唇翕動，那顆碩大的黑眼珠在軟金似的暖陽中流出無數光點，像是漾動着什麽情緒，從那裏面，我看到了自己完整的影。
“你應該喚我——夫君。”
“……什麽？”我一瞬間驚呆了，竟不知該如何是好。
“怎麽？我可記着你是應承了我的，雖然那時候你沒有說話，但我猜，你的答案不會令我失望。”
他又将我輕放到他的肩頭，我依着他耳側坐下，這才發現不是他太大，而是我太小。這雲端之境亦是有山有水，我們身後就是一棵樹，我的身形只及得上它的一片葉子。
我有些茫然地看着自己白生生的手，這麽小……如同剛降生的嬰兒。
“可還有從前記憶？”
我搖頭，“不甚清晰。”
“無妨，不好的事且随風去，若你日後想拾回來，我也可以完完整整訴予你聽。”
“此為何處？”
“我為你打下的江山，喜歡嗎？”
我心中一顫，“你……你莫要拿我取樂了……”
他巨大的手掌又擡起來，在我頭頂上方時頓了頓，像是怕落下來不知輕重傷到我，轉而換用一根手指揉我的頭。
“是啊，現在不能稱作江山了，因為這四海天下沒有國家，沒有皇帝，沒有種族之分，沒有尊卑之別，萬事萬物相親相愛，人與魔平等相待。此為理想世界，月兒。”
“确實為理想世界。”
“可若當年沒有你，這一切皆是泡影。”
我沉默許久，努力回想那些前塵往事，無奈頭腦一片空白，唯剩的東西……似乎只有眼前這個男子的名字。
我知道，他對我而言一定極為重要。
“我是不是睡了很久？”我問他。
“你覺得你睡了多久呢？”
“不知，但聽你所言，應是有好些年頭了罷。”
“你覺着是幾年？”
“嗯……七年？”
我聽到一聲嘆息似的輕笑，“你在夢中只覺七載，外界可是堪堪萬年。”
我雙目圓瞪，“不明白……”
“你的肉身已毀，我只有把你的魂魄收來，化做一顆種子，栽于這沃土，日日澆灌，虔誠禱告，方得長成精靈之樹。精靈樹，三千年一開花，三千年一結果，三千年一成熟。落地，即有形。”
“我是……”
“你就是這顆小精靈果啊。”他笑得滿面春風，頭往我這邊一歪，用臉摩了摩我初生的面頰。
我愕然望去那棵樹，方才我便是從這樹上落下的一顆果子？
“莫要着急，現在雖是嬰孩模樣，但只要再過千年，便可完全恢複前生容顏。我想，我等得起。就是不知道，我的月兒可否給我這個等待的機會？”
“精靈樹……九千年成熟，還要一千年我才能恢複……你……你要等我萬年？”
“不止一個萬年。”
“……什麽？”
“沒什麽，我是說，以後我們有的是時間。月兒，在這裏，你和我，以此精靈神樹為證，以天下蒼生為媒，我李某願立誓，許月兒千秋萬代，永生永世只雙人。”
我胸腔裏那顆心髒在這連番沖擊下幾乎要到達律動的極限。
“李澤言？”
“是夫君。”
“我雖然不記得什麽了，但還是懂禮數的，你……可有聘禮？”
他似乎有些意外，眼底又浮起一抹欣賞，認真想了想回答，“嗯，有的。就以這永世光明與我的畢生佑護為聘，以至真至誠之心為禮……”他說着手掌一翻，手心立時現出一只剔透玲珑的白玉手镯，“還有此物為信，如何？”
我看着那手镯，心中莫名掠過什麽情緒。像是看出我的疑惑，他繼續道，“這個手镯曾經碎過，有些部分還成了齑粉，這些年間我尋遍天下奇術，問盡能人異士，終于使之複原如初。你看……”
他将手镯舉起，對上頭頂的烈日，白玉剔透無暇的內部，就像我此刻眼中的他，真摯溫暖，一片赤誠。
不知何故，我隐隐覺得他複原的不是手镯，而是別的什麽，而且他為之付出的艱辛也必超乎我的想象。
“這确實沒有金山銀山來得貴重，卻是我心中最珍貴的東西，月兒可願收下？”
我遲疑地看着那個手镯，金山銀山在我這裏輕如鴻毛，但這看似沒什麽特點的镯子，這一刻卻尤其耀眼，那上面散發的光芒直直照進了我的心田。
“好，我收下。”我伸出小小的手，想要接來，可那镯子對于我來說奇大無比，甚至與我體重一般沉，我險些從他肩膀栽下去，好在他及時扶住了我。
“不如我先代你收好，等你日後長大了再來取。”
“不行！聘禮給出去了豈有收回之理！”我将手镯斜扛在肩頭，那沉甸甸的感受讓我甚是心安，“從今日起，我的紅妝也要提上日程了。”
“不急。”他垂眸笑着。
“那我們……千年為期？”
“千年為期。”
“李……夫君，你可知我的名姓？”
“月兒身世坎坷，無名無姓，從前只月兒作代稱。”
我搖頭，“不，我有名字。”
“噢？那為夫可要向夫人讨教了。”
“李月兒，我叫李月兒。”
【全文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