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內丹

第38章 內丹

(三十八)

蕭青一走, 廂房內死一般的寂靜。

沈洱試圖再掙紮一下,抱着懷裏的小崽顧自嘟哝,“這孩子是本座在路邊撿來的,怎麽可能是顧明晝的呢, 本座看着一點也不像顧明晝, 而且本座怎麽可能跟他一起來魔域啊哈哈,軍師你說是吧?”

謝珣眯了眯眼, 目光落在他懷裏奶聲奶氣吃着手手的小崽上, 半晌, 他聲音淡下來, “我希望尊上跟我說實話,我才能幫到尊上。”

沈洱咬了咬下唇, 低聲道:“本座說的就是實話, 你不信算了。”

“是麽?”謝珣緩緩起身,從桌上拿起那把月牙短刀,走到沈洱面前, “既如此, 請尊上把孩子給我, 這孩子是尊上撿來的, 又和顧明晝十分相像,想必是他的孩子。”

望着他手心那把鋒利斷骨的短刀,沈洱慌了一瞬, 連忙抱着超壞縮了縮, “你要幹什麽, 本座都說了, 這不是他的孩子!”

謝珣轉了轉那把月牙刀,淡淡道:“這孩子是個半邪。”

沈洱被戳穿, 猛地一把推開他,急切道,“本座的事情用不着你來置喙,你是軍師,本座是你的主子,你是要打算不認本座這個主子麽?你給本座下去,這裏沒有你的事情了!”

聞言,謝珣忽然沉默下來,他盯着那個孩子,良久,俯身告退,“是。”

廂房門開了又關,謝珣一走,其他魔族也跟着盡數退下,徒剩沈洱和懷裏抱着的小崽面面相觑。

這還是沈洱第一次跟軍師發這樣大的火,軍師看起來好像有點生氣,不過至少他還是聽自己話的。

沈洱松了一口氣,抱着小崽憐惜地親了親。

就算是軍師,也不能傷害他的超壞一根毫毛,不然,他可就翻臉不認人了。

*

廂房外,謝珣倚靠在三樓欄杆上,朝二樓的戲臺看去,第一場拍賣很快就要開始,臺上唱着人間有名的憐女戲。

這出戲講的是一個富家小姐翠屏,被外面一個叫章安的野小子勾走私奔的故事,富家小姐的家人極力阻止,那翠屏卻和章安珠胎暗結,擅自成婚。

看了半晌,謝珣眉宇稍壓,聲音中有一絲連他自己都察覺不到的煩躁,

“讓他們換一出唱。”

兩旁的魔族雖然不解他為何這麽做,卻也立刻應聲。

頓了頓,謝珣又按了按眉心,淡聲道,“把那個演章安的殺了。”

魔族:……?

嘶,不敢問。

蕭青在他身旁安靜等待着,直到謝珣看完戲,轉過頭來看向他,“那孩子不能留,你知道怎麽做。”提及生死,他随意地仿佛只是在說晚飯想吃什麽。

聞言,蕭青連忙道:“可尊上看起來很喜歡那孩子,而且,不就是個孩子麽,咱們也不是養不起。”

謝珣冷冷看向他,“你當真看不出那孩子的身份?”

蕭青愣了愣。

他方才進去只看了一眼,注意力都在尊上居然在魔域上面,一時間光顧着高興,壓根沒仔細看那孩子。

“那是個半邪。”謝珣深吸了一口氣,臉色微沉,似乎在琢磨為何身邊盡是些蠢貨。

蕭青恍然大悟,分外吃驚,“尊主的意思是,那孩子是尊上和人類生的,那人類是……”

想起那雙和顧明晝如出一轍的眼睛,他心頭一顫,“不會吧?”

這怎麽可能呢?

開什麽玩笑啊?

他家尊上和顧明晝生了一個半邪孩子???

謝珣眯了眯眼,望向廂房內,“我不管你是下毒也好,刺殺也罷,把那孩子盡快除掉。”

那孩子身上有唐小書的乾玉,他如今是魔族之軀,無法近身,也殺不得他。

聞言,蕭青愕然道:“可是尊主,那是尊上的孩子……”

“那又如何?”謝珣漠然地看向他,“你在他跟前侍奉久了,需要我提醒你,誰是你真正的主子?”

他聲音平靜,卻令人心頭陡然沉下來。

“屬下明白。”蕭青立刻垂下頭,脊背僵直,額頭漸漸沁了一層薄汗,“但,尊上若是知道孩子是被我們除掉的,豈不是會影響大計……”

謝珣轉動着玉扳指,腦海中浮現沈洱護着那孩子時望向他的警惕眼神,“沈洱永遠不會知道。”

大邪生下子嗣,子嗣将會漸漸繼承上一代的邪力,如同吸血一般,直到上一代邪力空竭殆盡為止。

他花了三百多年養大了一個聽話又好操縱的沈洱,已沒有心思再去撫育下一代大邪。

“尊主,紙包不住火,此事萬望尊主三思。”蕭青還想勸說他,“更何況這孩子是尊上和顧明晝所生,說不定能用來制衡那顧明晝,早日将那顧明晝除掉,這天下就是尊主的了。”

聞言,謝珣緩緩挪眼看向他,眼底漸次如濃墨一般深了幾許,“你是鐵了心,要抗旨不尊?”

蕭青抿了抿唇,最終,什麽也沒說。

謝珣忽然笑了,“好,你和唐小書都是條忠心耿耿的好狗,你可還記得規矩吧。”

一個寧肯抗旨不尊也不願下手,一個将本命乾玉保護那孩子,防止他動手。

沈洱也是一樣,三百年不見,翅膀都硬了。

蕭青擡眼看向他,欲言又止,半晌,他點了點頭,“屬下記得。”

話音落下,謝珣眸光驟然沉下,自手心放出一道魔火,将蕭青點燃。

他立在欄杆旁,漠然欣賞着火光裏掙紮着強忍痛楚的蕭青,戲臺上悅耳婉轉的新戲已唱開了,鑼鼓聲将蕭青壓抑到極致地痛苦暗吼盡數掩藏。

濃郁的血腥味在廊道飄散。

直至蕭青渾身上下皆蛻去一層皮,完全沒了人型,連骨肉都化作焦炭,謝珣才收回魔火,面色更淡,“讓你就這麽死了,實在可惜。”

廊道白玉的地磚上,蕭青已經焦黑的手指微微顫動了瞬,上古邪獸的自愈力不輸魔族,他很快開始長出新的皮肉。

只是那魔火仍然在骨髓深處燒着,令他四肢百骸都在長出新肉的同時,再次感受一遍入骨的疼痛。

“謝尊主……饒命。”蕭青知道,至少這段日子,謝珣不會再對那個孩子出手,只要這樣就夠了。

只要尊上的孩子能活下來就好了。

“不過,你倒是提醒了我。”謝珣将那玉扳指自指上摘下來,緩慢地用指尖碾成了齑粉,“這孩子說不定可以讓顧明晝心甘情願地來送死啊……”

不遠處,轉角。

魏燎戴着鬼面具,深吸了一口氣,按捺住心口的狂跳。

那魔火實在詭異,他從未見過有魔族擁有這樣強大的魔氣。

不過好在沈洱這些魔族是一夥的,他沒有死。而且,所謂的魔尊和沈洱不知是什麽關系,看起來并不像單純的上下級,但可以肯定,他們一定認識彼此,表面關系尚可。

最重要的是,魏燎聽明白了一件事,這個魔尊想要利用沈洱那個孩子來殺顧明晝!

以他對顧明晝的了解,沈洱和那個孩子就是他的死穴,拿捏其一便能輕易将顧明晝掌控。

他必須得回去告訴顧明晝,先別管宋驚玉了,讓那蠢貨自生自滅死了得了。

魏燎轉身剛要下樓,卻對上了一個魔族的眼睛,他心頭一凜,通體發涼。

“你是誰?哪位大人準許你到三樓來的?”

話音落下,謝珣聞聲偏過頭,看到了渾身僵硬的魏燎,他微微笑了笑,

“面具不錯。”

*

地字一號房內,顧明晝已将劍尖抵在了宋驚玉的心口。

“有本事你就殺了我。”宋驚玉冷笑一聲,絲毫不怕他,甚至還敢挺身向前,任由那鋒利的劍尖刺進胸前,“來啊,替我爹把我殺了吧。”

他現在剛升入煉虛期不久,根基不穩,假以時日,他跟随尊主繼續修煉魔族術法,遲早有一日能将今日的恥辱報複回去。

顧明晝睨他一眼,宗主說過讓他不要下手太狠,否則,這等堕魔之人,他早便動手将宋驚玉直接殺了。

“哈哈,你不敢!”宋驚玉知道他心裏如何作想,更加放肆地大笑起來,“顧明晝,正道就是如此,只要你一天在正道,就要一天受到這些規矩人情的桎梏!你已經無法再變得更強了,而我可以,我抛棄這一切,只會變得愈來愈強大!”

聞言,顧明晝不置可否,只靜靜地盯着他,将劍尖抽出來,随後毫不猶豫狠狠一拳砸在他太陽穴上。

宋驚玉沒有料到他會這樣做,不可置信地望着他,很快昏死過去。

顧明晝拖着他的後領,施了一個昏睡咒,準備就這麽把人帶回宗門,回過頭,卻發現廂房內不知何時竟然已經空無一人。

顧明晝:……

蠢、兔、子!

他一腳将房門踹開,拖着睡得跟死屍一樣的宋驚玉在廊道中尋找那只蠢兔子的身影。

魏燎也不知去向,這兩人怎麽就一刻不讓人省心?

說了千遍萬遍,還是不聽話!

一定是去吃惡念了!

廊道上,宋驚玉被他無情地一路拖行,腦袋和身上磕得青青紫紫,血淌了一地。

圍觀的魔族:“……那是幹嘛呢?”

圍觀的魔族二號:“不知道,不過這魔好狠,地上那個魔已經快失血過多而死了啊!”

圍觀的魔族三號:“好可怕一魔,咱們可別惹着他,快離遠點。”

顧明晝此刻哪裏顧得上宋驚玉的死活,他将二樓的廂房一間間踹開,沒有看到蠢兔子的身影,反倒把裏面的魔族吓了一跳。

顧明晝臉色鐵青,緩過神來,從懷裏取出指路黃符,默念沈超壞的姓名和生辰八字,很快那張黃符便晃晃悠悠地朝三樓飄了去。

他抓着宋驚玉的後領,飛快上了樓梯,渾然不覺宋驚玉已經快被樓梯磕個半死。

那道黃符最終停在了天字一號房的房門前。

顧明晝心下陡然一沉,他記得宋驚玉說過,這間廂房裏有魔尊。

兔子該不是已經落入了魔尊的掌心……

指路黃符還能尋到人,說明至少孩子還活着。

他沉下眸子,攥緊長劍,揮出一道劍氣,将廂房的門劈得粉碎,随後扔下宋驚玉,緩緩走了進去。

“顧明晝!快救本座!”

顧明晝擡眼看去,看到了蠢兔子焦急的臉色,以及沈洱的頸子邊,懸着的一把閃着寒光的月牙短刀。

“你就是顧明晝。”持刀的男人身上有極其濃郁的磅礴魔氣,顧明晝知道,他定然就是宋驚玉所說的魔尊,那人唇角微微挂着的笑意,令人不适極了。

謝珣掐着沈洱的後頸,将他拉進懷裏,笑着道:“我還是第一次見你的真容,不過,從前我見過你很多畫像。”

顧家有第一代顧明晝留下來的上古陣法,可以抵禦一切妖魔大邪的入侵,否則,早在顧明晝第一次轉世時,謝珣就已經把在襁褓中的顧明晝轉世給殺了。

每一代轉世都必須要到十八歲之後才可以離開顧家的陣法保護,但通常顧明晝十八歲時,他已經煉虛期乃至大乘期了,他們根本無法再奈何此人。

謝珣在畫像上見過顧明晝,但實際上,他這是第一次見到這個人。

“你想要什麽?”顧明晝并未理會他的話,面色平靜。

“我想要的太多了。”謝珣拄着下巴,用那月牙短刀在沈洱的臉側拍了拍,“不過,要看你肯不肯給。”

顧明晝望向沈洱,兔子似乎被那冷硬的短刀冰了一下,縮了縮頸子,有些嗔怪地瞪了一眼身旁的男人。

蠢兔子很不會撒謊,演技也差得可以。

他深吸一口氣,對謝珣道,“說。”

謝珣:“把元嬰內丹取出來,給我。”

修仙之人的內丹在元嬰期後,元神會化作一個嬰兒的形狀。

元嬰內丹是修士修煉的本源,內丹只有自己可以召出,此物一去,法力也會瞬間被奪走,除非将元嬰內丹重新擱回體內煉化,否則就會變成一個不會法術的凡人。

顧明晝眼眸微冷,“若我說不呢?”

聞言,謝珣低低笑了聲,“當然也可以。”

他忽地攥住了沈洱的腕子,将沈洱的手按在桌上,猛地将用那把月牙短刀狠狠剁了下去。

“啊!!!”沈洱高喊了一聲。

桌案上,被剁下來的一根手指靜靜地滲出血來。

一切發生的是那麽快,顧明晝瞳孔疾縮,沒想到謝珣竟會真的動手,他立刻看向沈洱,卻發現沈洱還在嚎叫,像是被踩住尾巴的貓似的,呲牙咧嘴,面目猙獰,五官亂飛。

“啊啊啊好痛啊,真的好痛啊,尊主,求你饒了本座吧!顧明晝你快答應他,不然他要把本座的手指全剁下來了!”

顧明晝:……

謝珣:……

演得太過了,沈洱。

知道是這兩人聯合起來作戲騙他,顧明晝稍稍放心些許,又隐隐被蠢兔子氣笑。

看來蠢兔子還是有些人脈本事在身上的,魔尊都願意跟他搭戲。

顧明晝在心底冷呵了聲,無動于衷,“元嬰內丹不會給你,此人也與我無關,你要殺就殺。”

沈洱:?

“你個混蛋顧明晝,你要他把本座殺了?”沈洱險些就要撲上去踹他,肩膀卻被謝珣死死按住。

謝珣眯了眯眼,道:“你不信我會殺他?”

顧明晝淡聲道:“你動手吧。”

沈洱不可置信地看着他,恨不得現在就沖過去揍他一頓,可惡的顧明晝,居然一下子就把他給放棄了!

之前還說什麽不吃惡念可能會喜歡他,看來都是假的!這個冷血無情的混蛋!

謝珣笑了聲,随後抓住沈洱,毫不猶豫地将月牙短刀捅進他的心口,壓低聲音,用只他們二人能聽到的聲音道,“裝死。”

沈洱立刻會意,他捧住心口,從袖口擠出早已準備好的雞血,指間瞬間一片鮮血淋漓,他做出一副絕望的模樣,朝遠處靜立着的顧明晝伸出手去,

“顧明晝,救我……求你了……”

說罷,他一頭栽倒在地,結果腦袋不小心磕到了桌角。

片刻,寂靜的房間內,所有人都清晰地聽到蠢兔子疼得輕輕嘶了一聲。

顧明晝:……

謝珣:……

你好歹忍一下啊。

“演完了麽?”顧明晝無奈地将劍放下來,他舉劍都舉累了,“死了這條心吧,我不可能把元嬰內丹給你們。”

話音落下,謝珣眼底驟冷。

沈洱把戲徹底演砸了。

不過,這也無妨,他早已習慣沈洱每次在關鍵時刻掉鏈子,也并沒期待過沈洱能夠真的騙到顧明晝。

他緩緩擡手,喚了一聲,“把孩子給我。”

在他身旁,已經長好新的軀.體的蕭青,沉默着将懷裏的超壞遞給了謝珣。

謝珣垂眸看向懷裏的小崽,從那眉宇之間找尋到了些微沈洱幼時的影子。

是了,曾經他也這麽抱過沈洱。

不過,那已是三百多年以前的舊事,他早記不太清了。

他很快斂起眸底心緒,擡眼看向顧明晝:“你當真不願取出內丹?”

顧明晝已經知道他們是一夥的,只是在做戲,便毫不猶豫道,“絕不可能。”

謝珣笑了笑,“這可是你說的。”

地上裝死的沈洱愣了愣,剛剛他們商量的計劃裏有這段嘛?

他怎麽不記得軍師有說過要拿超壞演戲?

難道軍師是在即興發揮,應該是,軍師頭腦那麽聰明,一定早就料到顧明晝會這麽絕情,所以準備拿超壞再演一出戲吓唬顧明晝,反正有乾玉在,肯定沒事的。

思及此處,兔子臉朝地攤平四肢,安心地繼續趴在地上躺屍。

謝珣說完這句,手心騰地燃起了一道魔火,他輕輕笑着,将那魔火漸漸靠近睜着眼睛懵懂看他的小崽。

眼見那魔火愈來愈近,小崽感受到魔火的熱燙,忍不住難受地哭了起來,而謝珣的魔火并沒有一絲一毫要停下來的意思。

顧明晝眼眸微睜,手心的劍顫抖一瞬。

為何此人給他的感覺似乎是真心想要殺掉孩子?

謝珣沒有停手,或者說,他本就不打算停手。

直到那魔火将要舔上小崽的臉頰時,顧明晝徹底忍不住,猝然出聲,“夠了!”

他根本不是在演戲,他是真的要借此機會将孩子給殺了!

魔火一剎消散,謝珣緩緩擡起頭,滿意地看向他,欣賞顧明晝眼底的冷沉如冰的怒意,

——天道欽定的誅邪之子,仙宗高門的封印天才,從今日起,有了他最大的弱點。

猶記得那年,謝珣偶然得見了天道命格簿,得知自己注定将會被一個名叫顧明晝的人類給抹殺。

他不惜一切代價,将自身全部的邪力,甚至是自己的心髒,全部給了沈洱這個同母異父的蠢弟弟,想要藉由此法改變那天道注定的命運。

謝珣精心培養了沈洱的一切,把這個出生起便虛弱到險些喪命的弟弟,用盡靈丹妙藥硬生生挽救回來。

他掩藏身份,将蠢弟弟擱進蜜罐子裏寵愛養大,就是為了要沈洱以他的命格,替他被顧明晝殺掉。

可沒成想,他卻以另一種辦法,得到了更好的回報。

現在,他終于可以殺掉顧明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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