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二更】舉世無雙
第39章 【二更】舉世無雙
衣襟裏的手緩緩抽出, 身上的力道緊跟着一輕。
謝獨一放開了謝玄,默然地起身離開,一句話都沒再多說。
不到時候。
他告訴自己。
至少被讨厭比被恨要好些。
謝獨一站在殿外回望了一眼,半晌, 聲音微微的啞, 對門口的魔修道:“把門守好, 別讓他跑了。”
謝玄從軟榻上坐起身,胸口仍不斷起伏着,心髒跳的厲害。他還以為要完了。
不知道這魔頭為什麽突然想通,又為什麽哭。
那眼神像是受了天大的委屈, 已經到了快要崩潰的臨界線般。
謝玄不明白。
但他更不明白的是,方才有一瞬,眼淚掉在他臉上, 心口酥動, 竟然萌生了想要幫眼前人擦一擦的想法。
“……”謝玄覺得自己也有病。
他頭發都亂了些, 坐在軟榻裏, 腦袋胡思亂想着。
還是得跑,無論用什麽辦法, 逃出去。
要和嬌嬌團聚,再去找獨一和貓貓。
謝玄從軟榻上起身,後知後覺的心有餘悸起來, 萬一剛剛真有了什麽,他今天還真得一頭撞死。
他整理好被揉亂的衣襟, 走到殿門前望了望, 門口的魔修立刻拔出刀來, 閃着冷光的刀貼在謝玄脖頸間, 謝玄驚得連忙後退半步。
不行。
從正門出去肯定是不行了。
跳窗?
謝玄四下環顧, 整座宮殿只有一扇窗子,被暗色幔帳遮住,他悄然掀開幔帳,看到窗外有一隊巡邏的魔修。
這邊也走不通,肯定會被發現然後抓住的。
這可怎麽辦。
謝玄皺緊了眉頭,眸光在宮殿裏掃來掃去,宮柱邊扔着一副刀鞘。
應該是方才拔刀的魔修不小心落下的。
可是就算有把刀他都不一定闖的出去,更別提只有副刀鞘。
謝玄直勾勾地盯着那刀鞘,忽然的他的腦袋裏浮現出一個想法。
他越想越覺得這主意太絕妙了,于是他悄悄撿起那刀鞘,走到窗邊掀起幔帳……
“哐當”一聲,窗戶被砸碎。
很快,窗外和門口傳來急促的腳步聲。
“人呢?”
“窗戶!跳窗戶跑了!”
“快去抓,否則尊上要你們的命!”
待所有腳步聲都消弭,謝玄才小心翼翼地從殿內的屏風後探出頭來,拔腿便往門外跑。
剛剛守門的魔修都已經跟着去窗戶外抓人了,這會門口空無一人,謝玄緊張地躲在樹叢裏,一點一點地尋找出口。
另一邊,魔宮主殿。
“靜海宗的仙參,歸你們了。”謝獨一面不改色地朝謝瓒看去,“我不要了。”
謝瓒今日沒有穿昭南宗的衣服,而是穿了身水清色長衫,整個人如同水墨暈開的畫中仙人,修長白皙的手指把玩着一枚玉戒,指節被玉的顏色染青些許。
聽到他的話,謝瓒動作微頓,擡眼看向謝獨一,淡淡道:“不要了?當初是你和我們說好結盟,一起拿到仙參,現在大陣已破,就差最後一步,你說不要了?”
聞言,謝獨一聲音漸冷,下了逐客令:“我說不要就不要,能不能拿到是你們的事,與我無關,滾吧。”
話音落下,謝瓒忽地輕笑了聲,他站起身,什麽也沒再說,只是走到殿門口時,低聲道:“謝獨一,我早該知道你就是條養不熟的白眼狼。謝玄黃泉之下,應該最後悔把你撿回家。”
他永遠知道說什麽能最刺痛謝獨一,每一句每個字都像細長的毒針不深不淺的紮進謝獨一的心頭。
說不上讓他多疼,卻是綿長不斷的湧上痛楚。
謝玄是會後悔,見到他現在這個樣子,肯定後悔沒早早把他交到靜海宗吧。
臉側隐隐作痛,謝獨一也跟着笑了:“可他偏偏撿了我,還養了我三年,你說他蠢不蠢。”
謝瓒回頭盯着謝獨一,眼底染上一絲戾色,手心裏那枚玉戒已經被碾做了齑粉,在透白的指節間散落。
半晌,謝瓒收回目光,拍了拍手,像是再多看對方一眼都嫌髒似的,轉身走出了主殿。
正要離開魔宮時,謝瓒卻聽到不遠處一陣嘈雜吵嚷聲,似乎是在找什麽人。
然而很快,他就知道他們在找誰,因為有一道人影莽撞匆忙地低頭亂跑,恰恰好撞進了他懷裏。
相撞的剎那,謝瓒眉頭微蹙,他不喜歡別人碰自己,更不喜歡和別人靠得太近,于是稍稍側身,任由那人從身旁慌亂的跑開。
半晌,直到謝瓒走在魔宮入口,看着面前昭南宗的辇車,剛要上辇前,他忽然回頭,心頭莫名覺得剛剛那人很熟悉,可具體哪裏熟悉,卻又說不上來。
他招了招手,從辇車邊叫來一個昭南宗弟子,說道:“收買幾個魔修,叫他們給我打探謝獨一身邊有沒有什麽奇怪的人。”
那弟子立刻稱是。
謝瓒從魔宮收回目光,眉頭展開,緩緩上了辇車。
與此同時,魔宮裏。
被逮住的謝玄被拎進了魔宮裏,這次又被結結實實捆上,徹底想跑也跑不了。
嬌嬌啊,你要是還有那麽一點良心,快來找找你爹行不行。謝玄被扔在軟榻上,擡頭望着床帳頂,憂愁無比地嘆了口氣。
怎麽團個聚這麽難呢。
不一會兒,得到謝玄出走被抓回來消息的謝獨一,一腳踹開了魔宮的門,他擡手揮退殿內的魔修,臉色沉得厲害,盯着床榻上拼命掙紮的人,咬牙切齒開口道:“你跑什麽?”
謝玄擡頭看他一眼,不語,繼續奮力掙紮。
“我一沒打你二沒罵你,你有什麽好跑?”謝獨一走到榻邊,輕而易舉便把掙紮着站起來的謝玄按回軟榻上。
他眉頭皺得很緊,一想到謝玄有可能會被謝嬌嬌或謝貓貓其中一個發現藏起來,他就快要瘋了。
謝玄沒有回答他,像是打算就這麽沉默地抗争。
不一會兒,謝玄在謝獨一死死盯着的目光中,又一次努力地爬起來。
每次起來,都會被摁回去。
手腕被繩子磨得徹底腫破了,還在動來動去,謝獨一深吸了一口氣,一手粗暴地把他用力按在榻上,另只手卻很輕柔地替他解開了繩子。
“別亂跑,就在這待着。”謝獨一盡力讓自己的聲音變得柔和些,“我又不會傷害你。”
聞言,謝玄默默舉起了腫破的手腕。
謝獨一:……
他還是那麽較真。
“這是你自己自讨苦吃。”謝獨一從床頭挑出瓶藥膏,這藥膏是上好的外瘡藥,塗上些,連一點痕跡都不會留。
他輕輕抓住了謝玄的手腕。
“松手。”謝玄淡淡開口,盡管裏面摻雜着些許害怕的顫抖。
謝獨一被他氣到,在他眼前晃了晃那藥膏瓶,說道:“我給你上藥,看不懂?”
“我不要。”謝玄才不想要他的假好心。
謝獨一有些被謝玄激出火氣來:“為什麽?”
有那麽讨厭他?連上藥也不讓他來?
謝玄瞥他一眼,想從他手心抽出自己的手腕,沒抽出來,幹脆也咬了咬牙道:“我怕要了喜歡過河拆橋人的好心會遭報應。”
聞言,謝獨一怎會還不懂他的意思,他輕嗤了聲,說道:“還在惦記謝嬌嬌?你聽話老實在這待着,我可以饒過他性命。”
謝玄擡起頭,那眼底的眼神分明是在說道:“你嘴裏的話能信?”
謝獨一嘴角微抽,面無表情地強行摁住他,給他的手腕塗上厚厚的一層藥膏。
沁涼的指尖和藥膏在手腕上輕觸,對方的動作像是在對待什麽舉世無雙的珍寶般。
謝玄微微愣住。
而後便看着陰險可怖的魔尊大人低下頭,莫名其妙地在他手腕上吹了吹:“好點沒?”
謝玄:?
“你在幹什麽?”謝玄道。
謝獨一臉色稍變,他撇開臉,聲音也低了許多:“你不是喜歡這樣?”
以前他總看到謝玄每次在謝貓貓受傷的時候,這樣在傷口處輕輕呼氣。
謝玄不知道他從哪看出來自己喜歡這樣,他只覺得一陣無語。
幹嘛把他當小孩照顧?
這真的是之前那個拿刀尖抵着他的魔尊嗎?
謝玄不理解。
“再去拿藥膏。”謝獨一朝殿外喊了聲,這瓶外瘡藥名貴無比,但量極少,他一下子便給謝玄塗完了一瓶。
腳腕上還有一點點勒痕,必須也塗上。他想。
謝玄不願讓他總是這樣抓着自己的手腕,于是不動聲色地後退了些,縮回自己的手,說道:“不用,這麽點小破皮,不塗藥膏風一吹都長合了。”
謝獨一:……
他還是那麽省錢。
“耳朵聾了?快去拿。”
可謝獨一才不聽謝玄的,他繼續朝殿外喊了聲。
不一會兒,藥膏便又呈了上來,謝獨一擰開藥膏瓶,竟然就要這樣捧起謝玄的腳。
謝玄吃了一驚,從未有一刻覺得世界這樣魔幻。
方才還叫嚣着要殺掉他的魔尊,方才還把他壓在小榻上要羞辱的魔尊,突然要捧着他的腳給他腳腕上藥。
這人的心理變化未免也太豐富層次太快了吧!
“你,你松手,”謝玄推了推他,低聲道,“我自己會塗。”
謝獨一動作微頓,還是松開了手,輕聲道:“餓了嗎,我去叫他們找廚子來,你想吃什麽菜系?”
謝玄:??
适可而止吧黃鼠狼。
這下謝玄是真的不明白了,為什麽對方轉變突然這樣大。
似乎看出他的困惑,謝獨一低垂下眼睫,緩緩開口:“只要你不走,想要什麽都可以。”
“想要嬌嬌。”
“不行。”
謝獨一臉黑了。
被拒絕的謝玄深吸一口氣,忍住了脫口欲出的髒話,說道:“你不是說想要什麽都可以,那你把嬌嬌給我送來。”
聽到他一直提起謝嬌嬌,謝獨一胸腔內的火氣就愈演愈烈:“除了找人,什麽都可以。”
“那你去給嬌嬌送信說他爹在這裏。”
“不可能。”
謝玄被他氣笑了,說道:“你既說什麽都可以,結果這也不行那也不行,你說的話有什麽是真的?”頓了頓,他顧自轉過身去,留給謝獨一一個背影,說道:“算了,反正你根本就是騙我。”
謝獨一死死盯着他,又怎會不知謝玄是故意惹他,故意氣他,眼睛快要冒火,可卻拿他沒有半點辦法。
還是他媽睡了他吧!
謝獨一一聲不吭地開始脫衣服,聽到衣物落下的聲音,謝玄驚愕地回頭,正好看到他在脫衣服,那道精瘦窄腰,和極具壓迫感的寬肩,令謝玄吓了一跳,連忙後退到床榻角落裏。
“你要幹嘛?”
“你猜呢?”
謝玄沒想到竟然又變成了這樣,他氣道:“剛打過你就忘了疼?”
那語氣像極了他在教訓自己兒子。
話音落下,謝玄和謝獨一都愣住了。
謝獨一忽然沉沉的笑了,三年來,他第一次真心這樣笑出來:“你命令誰呢,我是你什麽人,把我當你兒子?”
謝玄噎了噎,随後便不甘示弱般,說道:“你想的話可以是。”
謝獨一:……
他還是那麽愛認兒子。
“你給我聽清楚。”謝獨一掐住他的臉,壓低聲音,附到他耳邊道,“從今天起,你沒有兒子了,你只有我。”
謝玄甩開他的手,眸光微冷,一字一頓說道:“絕對不可能。”
對于他來說,謝玄什麽都沒有了,他只有那個自己拼拼湊湊起來的小家。
讓他放棄自己的性命都可以,放棄他的家不可能。
謝獨一總是能輕易從他的眼神裏看透他的想法,他知道,謝玄從一開始想要的都只是一個家而已。
“你就不想有自己的親生孩子?”謝獨一悶聲道,“我可以去找男人可以生孩子的辦法。”
起死回生的辦法他都找得到,更不要說區區男人生孩子。
謝玄愕然地聽着他的話,忍無可忍道:“你有病嗎?”
其一,他已經有孩子了,其二,他想要孩子為什麽不直接跟女子成婚?
他又不喜歡男人。
“我不喜歡男人。”謝玄毫不猶豫地開口,“你也少費心思。”
謝獨一同樣說道:“我也不喜歡男人。”頓了頓,他惡劣地笑道,“但與我要睡你并不沖突……”
謝玄不可置信地看他,就見對方忽然抵身過來,他下意識伸出手去想要推開,卻摸到了一道粗粝的疤痕。
謝玄和謝獨一都是一頓。
“這道疤……”
如果他沒記錯。
他家獨一身上,同一個位置,有一個一模一樣的疤。
謝玄茫然地看向身前的人,卻見他猛地抓起衣服裹在身上,幹咳了聲低低道:“今天先放你一馬,改天……”
“你是……獨一嗎?”謝玄忽地伸出手,沿着謝獨一的小腹去找那道疤。
指腹所過之處,像是在生滿幹草的草原,點起一把洶湧澎湃的火浪,他急切的想要找到那道疤證明眼前人的身份,動作也越來越沒有分寸。
直到他的手突然被握住。謝玄怔恍擡頭,耳邊傳來暗啞的壓抑聲音。
“別摸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