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人魚夢
第7章 人魚夢
◎勾攬上她盈弱無骨的細腰◎
在他話音未落的瞬間,那個眼波滄漠的男人,已然從他身後隐現,轉移了全部視線。
江峭個頭高挑,皮膚冷白,眉眼淡漠卻動人,鼻唇線弧修挺得漂亮,遮陽的灰色高領衫一拉到頂,飽含禁欲調肅穆教條感。沒人知道長袖之下遮蔽的,是深淺的淤痕。
他推門走進來,很安靜,深銳邃美的優容令人驚豔。
幹淨垂下的頭發略長過耳,自然形成微分碎蓋,銀框眼鏡下,烏密睫毛輕遮雙眸,清黑色穿不透光亮。
宋睿“噌”地一下站起來,又被盛欲一把薅回座位。
“你給我冷靜點。”盛欲恨鐵不成鋼地低聲警告。
宋睿這小子沒說話,但橫豎能從他緊握的雙拳裏看出三個字:給他過!
急什麽?一視同仁,該問的問題也得走個流程。
盛欲白了宋睿一眼,轉頭向江峭,開口:“我們都認識你了,江峭,我個人還是比較好奇你……”
的入社理由。
“今天去配眼鏡耽誤了時間,所以遲到了。”
可盛欲話沒說完,江峭竟然直接提議,“我可以現場交作品,彌補過失嗎?”
好家夥,直接主動提升難度是吧。
他徑自在講臺上視線逡巡,擡手捏起一截辨不出顏色的粉筆頭:“可以借用你的鋼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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見他目光落在面前的桌子上,盛欲趕緊搖搖頭:“你用鋼筆刻粉筆,我筆頭直接報廢了。”
“可以可以!當然可以!”宋睿不由分說,一把奪過鋼筆,一路小跑雙手獻上。
這個泥腿子天生奴才命!
盛欲真的想打人了。
“壞了我賠給你。”宋睿靠在盛欲桌邊,朝她擠眼,大有會為了‘江神’擺平她這個社長的意思。
兩人還在這邊眼神對罵,那邊江峭已經陷入遙遠的靜谧。
他沒有打結構稿,直接大刀闊斧地起了筆。
鋼筆尖的硬度比不上刻刀,粉筆更是無法與一般雕材相提并論。
在一分一秒的等待裏,盛欲眼尖地發現江峭的手在顫抖,盡管他極力克制。
不由回想起那一夜,她沒有認出被人圍毆的江峭,就沖上去保護他。
是因為這個舉動,才激起了他一絲鬥志,拼命站起來,為她擋住砸下來的石頭嗎?
這只手臂到現在還在顫抖,是傷得很嚴重吧。
想到這裏,盛欲三步并作兩步上前。
“好了別勉強,面試沒有現場展示作品的要求。”
她拉住江峭的手指,迫使他停下動作。
江峭的手很好看,碰上去很暖很熱,盛欲的手輕輕扣在他虎口位置,他指尖捏着平時被她丢來甩去的“戰損”小紅鋼筆。
江峭掀了掀黑睫,回看她的眼神裏讀不出情緒,回應的時候叫了她的名字:
“盛欲。”
落在耳朵裏,激惹起低音飄搖的聽覺感,令她恍惚了下。
而江峭接下來說的話,更是讓在場兩人都愣在原地。
“讓我做完吧。”他的話洗去過往的一切,或是桀骜或是冷冽,作繭抽絲出眷戀的意态。
“我是為了赴你的面試約定,才堅持活到現在。”
“啊?”盛欲沒聽懂。
“啊?!”宋睿CPU都燒了。
江峭卻難能輕松地笑了笑,抽出手,虛略地在盛欲發頂揉一揉,聲線穩淡地說下去。
盛欲腦袋“嗡”地一聲,被他撫揉發頂的動作激得渾身僵直,感覺從頭頂他觸碰的位置連到耳朵根,都在灼灼發燙,異樣到沒聽清他說的話。
他說:“別讓我遺憾,好嗎。”
/
隔天,在盛欲和宋睿的商讨下,敲定了10位通過面試的新社員名單。除了當場過關的江峭,其中也包括社招那天撞翻搭棚的馮珍琪。
馮珍琪一接到入社通知,就激動邀請盛欲去看煙花秀。
甚至搬出作為她不小心搞砸攤位的賠罪禮。
雖然盛欲壓根不在意這點小過失,但小姑娘接連幾天跟在她屁股後面,軟磨硬泡地撒嬌,總歸是盛情難卻,盛欲也實在懶得再推拒,幹脆應下。
更重要的是,手中将要參賽的作品至今毫無想法,遲遲無從下筆,盛欲正為這事心煩。
馮珍琪聽說後,告訴她舉辦煙花秀的酒店依山傍海,擁有整個琅溪市最絕佳的風景線,說不準可以激發靈感。
事實上,當盛欲來到這裏,就發現小姑娘真沒騙她。
如馮珍琪所說,鷗鷺山莊位于海中島嶼的半山腰,俯瞰遠山碧翠,睥睨海潮激湧。外形流線輕盈,極具動态觀感。
正如它的名字:驅海破浪,永生春光。
令人驚嘆的是,酒店內有一方四角玻璃塔臺,懸空吊挂,堅定牢固地依附崖壁。
其中,巨型透明泳池呈放在內。
沙灘上游玩的旅客很多,盛欲靈感爆發,坐在這裏沉浸式作畫三小時,進展還算可觀。
仰頭活動頸椎,就能看見夜色黯下,玻璃塔臺近乎隐形。
上空的泳池像漂浮于半空中的藝術“魚缸”,水波靛藍悠蕩,池壁氛圍燈聚射出濃稠昏光,華美奢靡。
如幻如畫,讓盛欲神魂飛遠,想起面試那天,江峭仿佛傾盡餘生之力去雕琢那節破舊的粉筆頭。
他的作品是半截殘破的古羅馬柱。
沒有在原比例上繼續縮小,而是利用粉筆截斷面,雕出柱體斷毀的立體圖案。
另一頭完好的截面,甚至被做成科林斯風格的柱頭樣式。繁複精美的紋路因鋼筆的局限性,只能雕刻出雛形,但刻痕流暢一氣呵成,反而映襯破敗柱身被風沙磨砺的歲月感。
如此深厚驚人的功底,在總長不到3cm的作品上,展現淋漓。
技法精湛,除了當場通過還能說什麽呢?
思緒正有些飛遠,恰好手機在這時呼入來電。
電話那端響起馮珍琪興奮不已的聲音:“學姐,煙花秀要開始了,我現在下來接你!”
聽出小姑娘話裏的激動,不想她下樓耽誤時間而錯過煙花秀開幕,盛欲從沙灘上起身,邊收拾畫具,邊拒絕她說:“不用,在那兒等我吧,我現在上來。”
“那行。”女孩沒多想,順嘴問她,“學姐你知道上來的路怎麽走吧?”
盛欲停了下,擡眼望向遠空的玻璃塔臺,應聲:“知道,放心。”
那麽紮眼的地标,簡直不要太明顯。
來的路上馮珍琪說過,為了方便欣賞煙花秀,酒店特意為客人提供了一場夜宴。可直到盛欲爬上來走進玻璃塔臺時,掃視一圈,發現這裏什麽都沒有。
香槟、甜品、美食,滿面洋溢喜悅的男女老少……
沒有。這裏沒有任何人聲鼎沸的痕跡。
這裏靜谧無聲。
四方圍罩的玻璃房中,氣氛阒寂仿佛凍結,燈影輾轉間,傾瀉若無似有的丁點落寞。
——這裏只有一灘泳池。
晚風撩拂開半扇玻璃窗,落地紗簾款款掀飄,洩入一點喧嚣吵嚷。
盛欲若有所覺,連忙走去窗邊,望見稀疏兩簇試放的煙花在山頂竄起。
難怪這裏安靜,原來是她走錯地方了。
轉身打算離開時,餘光視角徒然瞥到一抹影,盛欲下意識扭頭,恍然發現竟然有人墜溺在泳池裏。
池水粼粼蔚藍,盛欲看不清對方長相,但常年描摹人體模特讓她練就一副好眼力,輕易目測對方個頭超過185cm,體态修瘦。
應該是個年輕男人。
酒店客人都去山頂晚宴上看煙花了,整個玻璃塔房空無一人,泳池內也只有那個白衣黑褲的男人,仰面平躺在池底,自始至終,紋絲不動。
看起來情緒十分穩定。
以為男人潛入水底,是在挑戰什麽人體極限憋氣運動,“挺能憋啊。”盛欲忍不住發笑。
驀然,煙火于天際炸開,光斑崩濺堕海。
火光大亮的一剎,盛欲擡頭看向對面矗立的老式座鐘,指針跳秒跑動,她隐隐感到有些異常。
一個人衣服完好地躺在水底,怎麽看都有點怪吧?
就算她不太懂那些極限挑戰,常識總有。
正常人水下憋氣最多也就一兩分鐘吧?從她進來到現在,怎麽都有一分鐘了,泳池下的男人卻絲毫沒有打算上岸的意思。
憋這麽久不難受嗎?
淹水的窒息感會刺激人的本能,而淺水池稍稍用力就可以站起。
他怎麽一動不動?
可別……鬧出人命來了。
想到這裏,盛欲登時僵住正欲離開的步子,深深看了眼水下的男人,神色複雜,随即擡起手腕,目光緊盯住腕骨上的綠皮複古小方表,開始計時:
1、2、3、…
時間如水冷靜無情,年輕男人就那樣沉落在無人的、純淨透光的缸底。悄無聲息。
28、29、…
他像一條恒久夢寐的人魚,從不夜之海昳麗隕落。
波水是溫柔的囚禁,“魚缸”是他為自己親手挑選的棺椁。
55、56、57、……
缭亂四散的煙花,冰冷褪逝,如同,訃告昭示。
此刻,山頂露臺,一場盛大的、紙醉金迷的夜宴,正在如荼上演。
情侶擁吻嬉笑,人們宣沸歡騰,又共舉酒杯。
池水內外,唯獨他與世界相互觀賞。
不過,盛欲想,這一切都是自己的臆想而已,說不定人家就是單純練習潛水。
畢竟,這座玻璃房下面就是海。
不會有人選擇在泳池裏淹死自己吧?
‘也許只是想多了。’
她停止讀秒。
‘別那麽喜歡多管閑事。’
她咬咬牙,狠心轉身。
--“铛”——
零點整,
鐘聲敲響午夜。
敦厚悶沉的鐘音,緊随“撲通”一聲脆響,平靜無波的水波驟然滿溢出池面。盛欲縱身一躍,毅然決然破水而入。
然而剛下水她就後悔了,
冷水如寒冰入骨,霎時刺透她薄軟皙白的肌膚,大腿隐隐傳來攣痛,有抽筋的預兆。
搞笑吧!這酒店泳池的水竟然不是恒溫的!!
水下,幽藍混沌的阒靜被一瞬打破。
盛欲強忍着冷意,鼓起腮幫,憋住氣,一個猛力紮入池底。小腿靈活交替擺甩,身姿輕捷快速地朝男人游去,靠近他,伸手緊緊扯住他的衣袖。
浮力卻鈍沉逼過來,輕易飄起她的身體,急切中盛欲錯亂地與男人十指交扣,借他的力把控平衡,拼命搖晃他的身體,試圖叫醒沉睡的男人。
可她低估了水下救人的難度,也高估了自己。毫無任何救人經驗的她,沒多會兒便感覺到血氧消耗過快,胸腔傳出的悶痛,愈發尖銳。縱使如此,兩人十指交扣的雙手仍未分離。
直到她忍不住窒息感,想要浮起換氣的前一秒——
漠然閉目的男人倏然掀起長睫,睜眸,睇視着眼前細眉緊蹙的女孩。
身骨輕盈翩動,分明呼吸淺薄得快要潰散,見他醒來還能面露喜色,傾盡餘力地一面搖晃他,一面指向池岸,想要帶他上去。
但盛欲很快堅持不住,繃緊的臉頰已然忍不住松口,微小氣泡自她紅唇輕翕間,破碎吐出。
纖指漸漸卸力,一點點地,愈漸松開他骨節瘦削的長指。不料,未及完全抽離的這刻,男人迅速反手一把捉住她,施力拽過去。
下一瞬伸臂勾攬上她盈弱無骨的細腰,盛欲幾乎失力摔進他懷裏。
旋即視域在水中翻然倒轉,盛欲直覺身體由輕至重,冷溫褪去,她整個人被男人橫抱懷中掀水而出。
水珠如露濺落,圈圈層層的波紋推疊,似無數花蕊舒展嫩瓣,争先放綻池面。
盛欲口鼻灌了水,超負荷憋氣令胸肺灼痛,咳得臉色漲紅,氣都近乎喘不勻。
而相比她的狼狽模樣,此刻抱着她的男人反而氣定神凝,從容不迫地走向池岸,步伐平穩有力,似乎水下憋的那兩分鐘對他來說,只是安穩一夢。
咳得有些脫力,盛欲委頓在男人懷中,不停戰栗,氣息帶喘。臉上糊着水漬,致使視線模糊似蒙着層霧,無法辯清對方面容。低度水溫也凍得她腦子發懵,思維停轉。
總之,當男人脖頸上,有一抹熟悉的長形綠色晃過視野時,她才有所反應。條件反射性伸出手,冰冷指尖止不住抖,輕輕碰觸上去,指腹些微摩挲兩下。
頃刻,男人身體略僵,被她的舉動逼停步伐。
“盛欲。”他開口,聲線敷着濕啞。
稍稍瑟縮了下手指,盛欲擡頭,胡亂摸一把臉,看清了他:“江…江峭?”
也看清了他脖子上的那道綠,
——帕恰狗創可貼,她随手丢給他的。
江峭并未應聲,單手将她抱坐上池沿。自己卻沒上岸,就那樣站在水中,站在她面前,燈影幢幢斜拉下他清拔高挺的身影,重疊在她纖妙曼美的影子上。
涼風經過背脊,盛欲冷得整個人都在顫抖,她想要掙離他的懷抱上岸穿衣服。
剛扭過頭,卻冷不防被他兩指捏住下颌,扳正回來,和他重新對上視線。
男人同樣濕漉着全身,發膚泛出清貴寂冷的質感,就像月色不會被煙花掩沒。
他的眼神幽稠連絲,如有實質般一遍遍輾轉在她眉眼,不斷記憶她的容貌。
“為什麽又這麽莽撞來救我?”他聲音平靜,是潛藏決絕的坦然。
什麽為什麽?緊急情況當然是慌慌張張啊!
盛欲正要開口,塔臺入口卻在此時出現一道纖靓的身影。
“盛學姐你在這裏嗎?好黑啊媽耶!”
是馮珍琪久不見盛欲出現,正在到處找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