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挪威的森林
第41章 挪威的森林
◎前夫◎
經行過吸煙室時, 江峭正懶洋洋斜靠在門內,淡去情緒,斂下些腔調叫她的名字。
“盛欲, 我那樣幫你。”
她又一次腳下停滞。
男人銜着支細長的煙,半眯起眼。
一個滾燙的瞬間, 他明銳野性的戾氣,随尼古丁燃燒致幻靡麗,漫渙出不經心的痞貴感。
他在彌蒙霧影中勾挑嘴角, 低啞地笑起來, 慵懶聲線析出絲縷戲谑:
“想騙你叫聲老公就這麽難?”
很久違了, 他的音容樣貌。
盛欲輕輕諷笑一聲。
笑這個人格的狂妄自我, 半點沒改變。
也笑她自己。
還是那麽好騙。
逃得出琅溪,卻逃不出回憶。
就算跑來地球極北寒地的異鄉國度, 可只要他出現,随意一個眼神落在她身上, 跟她說幾句話,自己仍然會輕易被他煽動情緒牽着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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逃。原來是逃。
她居然用這個詞形容自己。
也對, 畢竟當年離開的原因, 有一大半是為了逃避現實。
以及, 逃避江峭。
如若不然,她此刻怎麽會跟着他走到這裏。
又怎麽會站在這裏,回憶過去。
蠢得夠可以,盛欲。
“老公?”她忽然這樣叫他。
彎指撣落煙灰的動作猝然顫動了下, 那個瞬間江峭不自覺僵直脊背, 心口像被一劑濃稠蜂蜜貫穿澆築, 餘調的錯覺是甜, 但窒息感同樣強烈。
他緊緊凝住她, 薄唇輕翕:“你——”
“你是誰老公?”盛欲很快打斷他。
“剛剛展會上人模狗樣的,我還以為你病好了。”盛欲低頭嗤笑,“原來,是徹底瘋了。”
“就算離婚協議你不簽,別忘了,江峭。”甚至不屑于與他直面相對,她就側身站在那裏,長睫略掀,歪過頭,落在男人臉上的視線冷淡失色,
“我們已經分居五年。中國的法律意義上來說,這就是夫妻感情不和的鐵證,離婚判決再容易不過。”
但她還遲遲沒有這樣做。
她給出的理由是:
“我不過是懶得多糾纏,才沒跟你法庭見。”
盛欲漠然眨睫,睨着他,眼神疏淡恹恹的,表情帶有些許不耐,下一句出口的提醒話嘲弄帶刺,譏诮奚落的意思不加掩飾,看起來那麽不近人情:
“到現在還沒搞清楚自己的身份啊?”
曾經他們最相愛的時候,在那個山雨澆淋的暗夜裏,盛欲也對他說過同樣的話。
‘到現在還沒有搞清楚自己的身份。’
江峭沒有忘記。
但,那是完全不同的。
上次,是嗔怪羞澀,是傲嬌臉紅笑罵他蠢貨,卻還是寵溺地賜他一吻。
而這次,她只是站在那裏。
稱呼他為:“前夫。”
“前夫。”江峭跟着重複一遍。
還真是新鮮。
懶散自嘲般低笑了聲,掐熄指尖的半截煙,凝視她的目光黑沉似異火陰燃,毫不吝啬地誇贊她,“五年不見,我們秧秧變得這麽伶牙俐齒了。”
“還不肯回家,一個人撐着不辛苦嗎?”
沒由來地,他突然這樣問她。
盛欲的心微微顫動,時隔五年的關心,多讓人心酸。
“當然不。”嘴上卻半點不肯露出破綻,話接得果斷,“我的生活過得有多精彩,你看不出來嗎?”
江峭忽然沉默了下。
他沒有出聲,只是視線收緊,平靜端凝對面的盛欲。
她的變化很大。短發留成了及腰長發,反叛張揚的白金色早已被敷染為柔順深暗的黑,曾經鐘愛穿的那些吊帶露臍裝,與她學生時期頑劣乖張的野性一并褪落。
如今的她,白西裝套在身上,闊腿白西褲襯拉她本就纖窈高挑的身段,尖頭細高跟在她腳下步步生風,口紅色號是正紅的豔,添足精英女性幹練沉穩的氣質。
似乎還有一點溫柔。但溫柔之下,疏離更多。
如今的她,就像蝴蝶破繭那樣,在沒有江峭參與的五年光陰裏,她已然從青雉懵懂的女孩蛻變為成熟潇灑的女人。
如今的她,不會再像最初離開琅溪、離開他的時候那樣痛苦。天黑買醉,天亮爆哭,在異國街頭偶然遇見與他身形相似的男性背影,轉頭便已淚流滿面。
如今的她,也不再愛他。
“是麽。”江峭淡垂下眼睫,孤寂的落寞在眸底一滑而逝,唇仍勾着,可他的嗓音更沉了一度,隐微發澀,
“為什麽聽到你過得好,我會這麽難過呢,秧秧。”
她過得好。
他應該欣慰才對。
他的愛人從來優秀如此。無論去到哪裏,無論在做什麽,無論與誰相處,盛欲的人格魅力從不需要任何多餘的表演性質,時刻坦蕩,永遠真誠。
沒錯,她是這樣熱烈明媚的存在。
這樣的不落窠臼,認準的事就一定敢做;這樣的自由獨立,該放棄的人絕不猶疑。這樣的,絕情又決絕。
她過得好。
就意味着,分離的這五年她從未想過他。
意味着她完全可以,沒有他。
“如果窄橋那個蠢貨聽到你這麽說,大概會覺得很開心。”江峭很快斂起情緒,眼色恢複戲谑,拖着懶洋洋的腔吊兒郎當地笑了聲,陰陽怪氣道,
“說不定,他還會很虛僞地祝你幸福。”
“那就好好祝我幸福吧。”扔下這句,盛欲從他臉上撤走目光,不打算再與他多說什麽,轉身準備離開。
可這次,她也沒能走成。
因為在這時候,她倏然聽到江峭在身後慢悠悠地開口,他說:
“真可惜,他已經死了。”
高跟鞋擲地有聲的步調,驀然頓滞在此刻。
盛欲震詫轉身,可話還未及出口,下一瞬身體重心便随外力拉扯踉跄撲向前。等她人反應過來之際,發覺自己已經被男人一把拽進吸煙室,壓抵在玻璃門上。
緊接着便聽到他指尖落鎖的響動。維系于表面的冷靜被撕破,幾分堂皇的慌出現在盛欲臉上,讓她下意識掙紮推拒他的身體,嘴上罵道:“幹什麽江峭,你又發瘋!!”
“嫌我煩了?”江峭出手反制,輕松破譯女人那點毫無威脅的抵抗動作,單掌牢牢箍住她雙腕施力按在她頭頂的玻璃,這讓她完全落于她的掌控,彼此身體距離一瞬貼近,
“是不是覺得我現在像只瘋狗一樣,追着你咬?”
“難道不是嗎!?別以為我不知道你那點謀劃!”盛欲不服氣地扭動手腕,試圖掙脫他手掌的桎梏,卻是徒勞,逼得她更加火大,邊掙紮邊罵,
“停我家門口好幾天的那輛‘坦克’是你的吧?剛剛路上各種超出租車的人也是你吧?知道我住在那裏,就出高價利誘房東賣房子,為的就是把我逼走?”
“江峭,五年過去你還真是一點沒變,還是那麽幼稚!”
就像當初他逼自己寫檢讨書一樣幼稚!
冥頑不靈的瘋狗。
“沒辦法啊,見到你就忍不住。”江峭笑得痞裏痞氣,眉梢挑了挑,嘴上沒個正行地犯渾道,“我牙癢。”
“你滾——”
髒字沒能吐出,就被江峭迅速捂住唇。
控制她雙腕的手掌略微松力,給了盛欲一點空隙,她立刻想要反抗逃脫,可下一秒江峭的手掌又落在她腰後收緊,徹底把控她的身體,他壓低嗓線,虛聲告訴她:
“別亂動秧秧,你聽,有人來了。”
盛欲當即本能地靜下來,支起耳朵仔細去聽,果然江峭并沒有說謊騙她,她真的聽到門外傳來的動靜。
腳步聲,不止一人,還有交談。
外頭男性憤懑的聲音壓低,但還是清晰地傳進室內。
“我們的目的是什麽你忘了嗎?說好選一個不起眼的畫家,你怎麽找到了投資方的太太身上?!”
另一道懊惱的聲線響起,盛欲能聽出這是剛才找茬的銀發卷毛男。
“‘萊安’這個名字我聽都沒聽過!她那副好欺負的樣子,誰知道她來頭那麽大?”
“行了別吵了,重要的是現在怎麽辦?”
“是啊,我們好不容易才混進來的,要是他們真的達成合作……真該死,太不公平了!”
一門之隔。
門外的人在講裏面人的是非。
而玻璃門內——
極北域地特有的藍調時刻。
晚暮的日落在這裏像被調錯顏色的塗料,屬于殘夕的昏聩光暈變質了味道,像月亮的一場持續心碎,連光都失落,由耀亮金橙的黃,錯調為沉冷淡黯的藍。彌合天穹的底色,幽寂在膨脹,萬物停息全部的幻想與虛妄。
湛藍光影穿窗投射斜灑,打照在室內仍未散卻的青白煙霧,宛若幹冰流動缭萦的迷宮,一切都朦胧。
唯有他們斜長落地的虛影,暴露行蹤。
墨黑色精良西褲擠入純白調闊腿長褲之間,彼此褲料蹭惹摩擦,致使黑亮皮鞋與白色高跟交錯而站。
黑與白的碰撞對峙。
是他與她沉默下的對立僵持。
他們離得不能再近了。
這個距離,是曾經相愛時彼此将要接吻的距離。那時候與現在不同,這個距離總會被抹去,有時是他主動,有時由她來打破。是誰都好,他們總會親吻成功。
但此刻,靠近的主動方只有江峭,他靠近一分,盛欲退後一寸,可他沒有停止,他還在侵犯安全距離。
直到盛欲後腦緊貼在身後的玻璃門上,退無可退,又無從避逃的一剎,盛欲毫不猶豫地偏開頭。
躲掉了他的索吻。
又或者是,他也沒有想要吻。
而是勾動了下唇,薄唇隔着柔軟發絲徑直湊抵上去,貼着她的耳朵,将字詞極度緩慢得送入她的聽覺神經:
“知道嗎,窄橋被抹殺的那一刻。”
輕頓,說:“他很想你。”
盛欲怔愣一瞬。
什麽意思。
他是說,【人格分裂】已經不存在了嗎?
主人格真的……消失了嗎?
但也只有一瞬,她已經不再是那個輕易被感情左右的小女孩了。
門外幾個找她茬的男人已經走遠,盛欲一把推開江峭,丢下一句“無聊”,拉開門匆匆離去。
剩下的時間,盛欲請求導師将她調到幕後工作。
“萊安……?”
導師也已經聽說她是江峭妻子的消息,眼神充滿驚異不解,似乎有很多話想要問她。
“對不起,老師,我現在很混亂。”盛欲只能不停地道歉。
她無法用三言兩語解釋出來。
“OK,這是你的隐私,你不必說。”
莉迪亞的接受能力很強,很快就按下了自己的好奇心,“如果你今天沒有狀态工作,那麽我特許你提前下班回家休息。”
盛欲表情很感激,而莉迪亞拍拍她的肩膀。
雖然得到導師提前離場的許可,但盛欲這“拼命三娘”的性格,還是堅持到畫展尾聲才撤退。
真是糟糕的一天。
是這五年她太放松警惕了嗎?讓江峭就這樣輕易地找到她。
可是憑江峭的財力,只要他想,輕而易舉就能找到她吧?
盛欲一路上思緒混亂地想些有的沒的。
卻怎麽都脫不開江峭。
畫板留在畫展現場,她背着一只空包下車,往家的方向走去。
走到離房子還有五十米距離,盛欲被眼前的景象吓呆了。
她撒腿狂奔過去,眼前的情形愈發清晰。
她的家具被砸爛丢在雪地四處,滿櫃衣物都扯出來散落在院子中央,速寫冊被撕得粉碎,手工做的小玩意也損壞殆盡,零件和碎片堆在牆角。
什麽情況啊?!
她看了一眼隔壁門窗緊閉的房東家。
而她的家門大敞,寵物碗和貓糧一同倒扣灑在臺階上,很輕易能看出是被人從屋裏一腳踢飛。
四下寂靜無聲,沒有一點活物的氣息,像是有把冷刀将盛欲的心紮穿。
“!!小烏雲?!”她尖叫着沖向屋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