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局外之人01
局外之人01
這個季節很喜歡下雨,房子也在發黴。
孟斐在空蕩蕩的房間裏踱步,媽媽她讓她去關窗,因為雨下得很大。
孟斐轉頭看向陽臺,聽見窗臺被撞擊的聲音,她聽話地走了過去的時候,發現地板濕掉了,她身上也有些被濺到了。
孟斐倉皇地閃躲,遮臉,又狼狽,但來不及,那雨珠簡直像飛來的。
雨中有很濃重的霧氣,仿佛有什麽幽靈從遠處沉默着黝黑的山,穿過林木,打濕車子和樓房,穿過灰白色鋪滿小石子的沙地,來到了她身邊。
她已經可以想象到從樓房到道路,排水管和下水道咯吱作響的畫面了。
孟斐關上了窗,隔絕了雨,但雨的聲音還在入侵。
世界濕透,她的心也濕漉漉的,她無精打采地坐到沙發上。
此時她期待着發生什麽事,渴望着它能夠改變現在的無聊狀态。
但什麽也沒有發生,還在下雨,還是在下雨。
下雨,下雨,下雨,下雨,不停地下雨。
房子都要發黴了,骨頭好像也是。
媽媽坐在另外一邊的沙發上,一個緊接着一個地刷着短視頻。
孟斐覺得無趣極了,她在家也不怎麽和媽媽交流。
簡單來說,她們可以聊天氣,聊今天晚上吃什麽,但絕對談不了自己有什麽煩惱,理想,以及什麽是令孟斐作嘔的,什麽又是她想象的烏托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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後者只能找一些志同道合的朋友聊。
但這樣的朋友也是難得的。
更何況孟斐也沒有打算找靈魂共鳴伴侶的想法,所有的感情都是短暫的。
就連她這個人,世界,星辰,都是這樣。
這樣看來,什麽是令孟斐作嘔的,什麽又是她想象的烏托邦,也不是很重要了。
反正都是短暫的,跟永恒相比,永遠都是短暫的。
孟斐厭惡一切有關永恒的說法。
因為就連永恒都是短暫的,也許只有短暫是永恒的。
所以孟斐也同樣讨厭着短暫。
就算世界現在毀滅她也不意外。
孟斐從小姥姥就說過她雖然聰穎,但性子獨,是個不重親緣的人。
孟斐當時就說了:“那是因為你想要我按你說的做,但我沒有。”
姥姥帶着舅舅家的男兒,吵到了孟斐,孟斐就趁着姥姥不在把他的頭發跟眉毛都剪掉了。
然後還笑着威脅他,“如果敢說是我,就把你的脖子給割掉哦。”
從此以後舅舅家的男兒就再也不敢打擾孟斐了。
孟斐來姥姥家只是為了吃她做的各種清香可口糕點,姥姥這個人是怎麽想的她完全不在乎。
所以說,她看人還挺準的。
孟斐性子獨,但上學的時候還是有挺多好朋友的。
只是在別人眼裏她們是好朋友,但在孟斐眼裏她們只是玩得好的朋友。
她們一起吃飯,一起讨論題目,還吐槽老師,她們親密無間,手挽着手。
從初中升到高中後,孟斐知道她們再不會有什麽交集了。
她們都為此很傷心,孟斐卻并不感到難過,她覺得這是一件很正常的事,但她還是裝作一副悲傷的表情。
表演是必要的。
孟斐從小就知道自己跟別人不一樣。
走在路上,和朋友一起,看見一只貓被車撞死了,朋友很悲傷,但孟斐只覺得死亡只是死亡。
就算是她自己面臨死亡,她也不會悲傷痛苦的。
說到死亡,就不得不提一下她在一個夏夜親眼目睹的死亡吧。
那時候孟斐才剛剛上大一,舅舅家的男兒卻進工廠打工去了。
姥姥身體不舒服,她躺在床上,唉聲嘆氣。
她懷疑自己得了絕症,每次身體像筷子被折斷一樣痛苦,她都要哀嚎一聲。
她想要去醫院。
但之後好了一點,她停止了關于死亡的血腥想象,她想着自己身體好着呢,別看她已經六十多歲,但從小幹農活,身體健朗着呢,一口氣背十幾斤米上七樓都不成問題。
她沒有去醫院,也沒有告訴任何人這件事,之後身體這塊肉再次開始痛苦,便又一次陷入了關于絕症、死亡的悲痛想象之中了。
就像奧康納小說《一次好運》中的露比一樣。
姥姥永遠拖着去醫院看看這件事。
露比也沒有去,不過露比不知道自己到底有沒有生病,但姥姥知道了。
因為死亡到來了結了她。
孟斐不知道姥姥有沒有是知道了一點,但仍然自欺欺人地戴上了紅死病的假面具。
這件事深究也沒什麽意義了。
死亡代表着與世界斷聯,意味着這個世界的人不必再維護和她的關系。
姥姥才剛死,她的後代就開始在心裏計較着遺産的分割了。
孟斐能夠看得出,舅舅舅媽計較着世俗倫理道德,不好開口,阿姨坐在那裏一臉悲傷,她的丈夫卻沒有相應情緒,他想着再過一會,等到有人先開口,讨論遺産的劃分。
直到後來,她們因為為姥姥辦葬禮出錢的事吵了起來。
而媽媽,孟斐看不起舅舅這些人,同樣也看不起不争不搶、主動提出要為姥姥出錢的她。
“夠了,媽才死了幾天。”媽媽沉着臉開口,“錢我出。”
孟斐的媽媽沒有讀過書,從小就幫着帶妹妹和弟弟了,每年還主動送錢給姥姥,就這樣,姥姥在飯桌上誇的還是舅舅。
事實上孟斐盡管小時候總是去姥姥家蹭吃蹭喝,但也只是蹭吃蹭喝。
孟斐将之視為理所當然。
反正那個沒用的媽媽早就用遠超于食物價值的價錢給付掉了。
孟斐不是小恩小惠能夠讨好的人。
曾經有人問她喜歡什麽樣的人。
她說:“會喜歡我、為我而死的人。”
其實喜不喜歡不重要,孟斐只是為了讓自己的話不那麽可怕,才把愛拿出來做借口。
孟斐所喜歡的,簡而言之,就是把一切奉獻給孟斐的人。
而一個人擁有的一切,基石在她同時擁有生命。
如果一個人願意為她而死,把生命都奉獻給了她,孟斐還不必回報了,因為對方已經死了,那麽孟斐就會覺得很輕松。
不過孟斐也知道不會有這樣的人。
就算有,她也只會是鄙夷。
孟斐有些覺得可笑地想,大不了在別人面前表現得悲痛一點,讓人感到自己永遠都會因為懷念那人而不能幸福。
至少要在想起她的時候是這樣。
其實舅舅家的男兒看起來正在為姥姥的死亡而傷心,但孟斐知道他傷心是因為每月都不間斷給他錢的姥姥死了。
而不僅僅是因為姥姥死了。
他其實一個虛僞拜金的男人,但他欺騙了自己,他的道德總是向着有利于他的那一方面走。
孟斐也是如此,但她足夠清醒,也不會欺騙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