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第 1 章

坐在會議主席上的中年男人正在做着報告,聲音如同他頭頂地中海上無意垂落下來的一縷頭發一般,有氣無力地在偌大的房間裏飄蕩着。

午後的太陽透過玻璃窗照進來,暖洋洋的,照的人發困。

徐小凱覺得自己眼皮快要支撐不住合上時,眼前突然一閃,他目光本能追随了過去,金光再次閃過。

徐小凱坐直了身體,往前看去。

坐在他前面的是一個看起來很年輕的男人,裹在貼身西裝裏的身形有些瘦削。青年微微偏着頭,露出一側的耳廓以及半截脖頸。

在明亮的陽光裏,白的晃眼。

金光再次閃過,作為馬上研究生畢業的學生狗,這光這閃爍的頻率,徐小凱太熟悉了。

坐他前面的那家夥,正在玩轉筆!

他坐的位置靠後,周邊都是一些在公司裏無足輕重的小蝦米,基本沒有說話的份兒。

那些領導啊頭頭什麽的,也基本不會把目光投向他們,但是這并不代表着絕對安全啊,要是不小心轉飛了筆或者幅度發生偏差,吸引到前頭大佬們的注意可就慘了!

不行,得提醒他一下!

徐小凱張望了下,确定此刻沒人注意到這一方角落,伸出一手想去戳一下前方青年的後背。

手未碰到對方,原先沉悶無力的男聲突然突然揚起,話尾因為語調的變化,帶了些許的撕裂音,聽着讓人十分不适:“陳總監,你怎麽看?”

徐小凱被這突來的一句吓的手一個哆嗦,力度不穩地拍上了青年的背!

青年脊梁倏地挺直,徐小凱心裏暗叫不好,縮着頭準備迎接對方譴責時,一道好聽的聲音從前頭響起:“我反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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聲音并不大,但在空曠又安靜的會議室裏分外清透,純淨又爽朗,入耳如清泉般幹冽,讓徐小凱被荼毒了一下午的雙耳瞬間緩和了過來。

同一時間,徐小凱發現整個會議室的目光都轉向了他這邊——準确說,應該是坐在他前面的青年身上。

徐小凱的眼睛一下瞪圓了,原來“他”就是這幾天公司裏傳的沸沸揚揚的那個“海龜總監”陳墨!

有關他的傳聞很多,徐小凱作為公司底層的實習生,聽說的并不多。但在這些不多的“內容”中,有一條就夠聳人聽聞了。

傳言,這個陳墨和老總裁關系匪淺,他當初出國留學以及這次的突然空降,都是老總裁一手安排的。

在公司這個新舊交替的關口上,不得不讓人深究其中的深意。

主席臺上的男人眼裏閃過驚愕,很快消逝,虛胖松弛的臉上依舊是志在必得的笑意,說:“那請陳總監發表一下您的高見?”

陳墨緩緩站起,轉向中年男人。

從徐小凱的角度,可以看到他濃密纖長的墨色眼睫被暖色的陽光打成了金色,側頰的線條流暢而美好。

“沈琳是我手底下的人,這個方案書也是她做出來的,理應由她作為總策劃,負責這個案子。”

中年男人擰起眉頭:“這個方案耗資如此之大,若是中間出了差錯,那可就不是沈琳一個小員工能承擔的起的了!”

陳墨勾了勾唇角,聲調雖依舊平和,卻多了幾分擲地有聲的意味:“不管後果如何,我自己的人,我會負責。”

男人冷哼一聲:“行啊,這話可是你說的。”

話說到這裏,就談不下去了。

陳墨合起文件,對着會議室裏的衆人一點頭,走了出去。

徐小凱見不少人起身離開,迅速收起桌上的資料跟了出去。剛才他在不明情況下拍了這個陳總監一下,他得趕緊去道歉!

這家夥對着那個資歷那麽老的王總監都能這麽硬氣,一看就是不好惹的主!

出了門,陳墨并未跟着大部隊去乘電梯,而是轉了個彎,去了會議室旁的吸煙區。

他半靠着牆,看徐小凱過來,動作也未有變化,依舊指尖夾着煙。

抽煙區與會議室就一牆之隔,裏面的聲音很容易就傳了出來。

“切,有什麽好得意的,也不看看現在是誰的天下?”這聲音正是剛才發表長篇發言的中年男人,也就是那個資歷頗老的王總監。

“王總監,您這話……如何說?”另一人問道。

王總監聲音諷刺:“老趙你沒聽說過有關他與老總裁之間的那些事?”

“我……略有耳聞。”

“而且——”王總監稍微壓低了些聲音,即使如此,外頭兩人依舊能聽個清楚,“小boss至今沒有改姓,這說明了什麽?說明他和他父親并非一條心!現在這個檔口,識時務者為俊傑,想要一條路走到黑,那是不可能的!”

不出意料,裏面傳出來好幾道吸氣聲。

“可惜啊,現在已經‘改朝換代’了。他要是再這麽裝,我遲早要給點他顏色瞧瞧!”

“對對對,王總監您現在才是boss眼前的紅人,只消一句話——”

被黑的對象就在自己眼前,徐小凱尴尬的不得了。

就在他進退兩難不知該如何做的時候,陳墨扔掉已燃盡的煙頭,輕輕敲了下門,然後擰開了門把手。

門被推開的瞬間,會議廳裏幾人聲音戛然而止,齊齊看向門的方向,動作齊整的像是一列軍訓的士兵。

——誰都沒想到陳墨竟會去而複返。

“陳墨……”有人失口喚道。

陳墨臉上表情從容,只微歪了下頭,指着原先自己坐的位置方向,說:“我忘了拿筆。”

徐小凱順着他手指的方向看過去——

一只筆正孤零零地躺在桌板上,筆帽上的金屬在熱烈的陽光裏閃着刺目的光澤。

陳墨走過去,拿起筆,然後對着衆人客氣一笑:“抱歉打擾你們了,請繼續。”

說完風度翩翩地轉身走了出去,還不忘幫他們合上門。

·

“陳總監,剛才——”青年步伐很快,徐小凱半跑半走勉強跟上,喘氣道,“剛才實在是抱歉。”

青年放緩腳步,側頭看了他一眼。

“剛才無心拍了下您,其實我就是——”

“沒事。”青年擺手,繼續往前走去。

徐小凱還是跟在後面。

作為剛大學畢還未畢業跟着總裁秘書實習的新人,見識不多,但是這兩年裏好幾個公司推出這種青年團體的方案,都慘遭滑鐵盧的事情卻是他很清楚的。這個叫陳墨的家夥突然空降,想要做出一番成就讓大家信服的心情他可以理解,但也沒必要用自己的前程來擔保吧。

徐小凱直覺自己不該多言,但是眼前青年實在太吸人好感了,尤其是他剛才在會議室裏的鎮定自若,以及背後被人說了那些惡言也依舊不卑不亢、風度翩翩的反擊,實在是太讓人喜歡了。

他最終按耐不住,小聲道:“這個方案很多同行都已經試驗過了,結局并不理想。”

陳墨:“我知道。”

“那您還執意——”青年的目光銳利而堅定,徐小凱嘴唇動了幾下,把後面幾個字咽了下去。

青年輕拍了下他的肩膀,淡淡一笑:“你的好意我心領了,謝了。生活嘛,要麽享受,要麽被享受,淡定點。”說罷,在徐小凱略帶驚愕與不解的目光中,轉身進了電梯。

電梯裏沒人。

陳墨下自己辦公室的樓層,在逐漸往下的輕微失重感中深吸了一口氣,閉了閉眼。

縱使他知道這事的結局會如何,也表現的很淡定,還是覺得接下來的麻煩會越來越難以應付。

他所在的這個世界,并非真實存在的世界,而是一本來自綠江文學網的小說《親愛的總裁先生》營造的世界。

別看這書名字挺文藝,其實是個集天雷狗血于一體的腦殘男男生子文,講述的是自小被父親遺棄的男主小攻經歷諸多磨難成長起來,并在人生最黑暗的時候遇到了如春天一般明媚的小受,然後重新站起來打敗反派成為一代霸總,并且與小受過着沒羞沒躁生了一胎生二胎的幸福生活的……這麽一個俗套又白爛的故事。

陳墨自己作為資深宅腐男,什麽“風浪”沒經歷過,早就練就了鋼鐵鑽石心,再白再爛的文都能面不改色的看到最尾,卻沒想到在這本書上摔了個跟頭,看到一半憤然點了×。

因為書中給男主制造黑暗時刻,喪盡天良、做盡壞事的反派男配和他的名字一模一樣。看着評論區裏對“自己”的種種仲裁讨伐以及唾罵嫌棄,陳墨忍不住頭皮發麻後背發涼。

最終,他抱着被戳成篩子的小心髒,顫着手給作者投了個深水魚。雷。

——作者姑娘,男配也是男配他媽生的,咱能不能看在他媽的份上,讓他善良一次?

第二天當他醒來,發現更可怕的事情發生了。

他穿成了書中那個男主的“黑月光”陳墨。

想到以後男主翻身之後對“自己”的那些報複,他就覺得眼前一片黑暗,人生沒了指望。

萬幸他穿過來的時間尚早,為了避免自己被早早KO,陳墨麻溜地尋了個借口出國求學,并在畢業後成功地留在那邊工作。

可惜人算不如天算,他終究還是在五年後,被老總裁以病危之由傳喚了回來。

·

七點的pub,正是最火熱也最暧昧的時間段,燈光、音樂等等無一不在勾引着白日裏衣冠楚楚的人們在暗夜中釋放出潛藏着的靈魂。

一側靠走廊的沙發卡座裏,坐着幾個穿着時尚的年輕男子,桌上擺滿了果盤小吃以及在pub裏最最不缺的酒。

一個長發青年一口悶了杯中的酒,然後嘴對嘴喂進了懷裏摟着的人口中,看着對方鼓着腮幫子把嘴裏的全部咽下去後,才滿意地大笑着問坐在他對面的男人:“怎麽樣仇離,我這個新的小情兒帶勁吧?”

“這是人頭馬幹邑,可兇了!”還不忘補充介紹。

“說起來仇離這幾年都沒對象,我們都知道您大少爺眼光高,但您到底是要什麽樣兒的你透個底呀!咱們都認識四五年了,一直看你這麽打光棍我這做兄弟的心裏頭也不舒服!”另一人道。

坐在仇離旁邊,一直玩着手機的青年道:“李賢東,你以為誰都像你,見着人都是‘拉拉小手多親熱,變成朋友歡樂多’?我看仇離那樣子,倒不是要求高或是什麽別的,倒像是心裏有人。”

這話一出,原先嬉皮笑臉開着玩笑的衆人紛紛愣了下,然後齊聲:“心裏有人?!”

仇離:“……”

長發青年:“仇離你不會吧,你竟然是這種深情人設?”

李賢東蹭地站起來:“我不信!”

說着長腿一邁跨過來,居高臨下盯着仇離:“你真心裏有人?”

仇離嘴角撇了一下,無奈:“我沒說。”

李賢東咄咄逼人:“證明給我看!”

仇離扯了下衣領,擡起眼皮,懶洋洋道:“行啊,那你幫我随便找一個。”

李賢東站直身體,四周觀望了一圈,指着角落裏一身形窈窕的女子道:“那個怎麽樣?”

仇離只看了一眼:“妝太濃。”

“那這個呢?”

“太醜。”

“角落裏喝酒的那個呢?”

“太俗。”

玩手機青年趕緊打住:“李賢東,你方向不對,搞不好仇離和那誰一樣,不喜歡女的。”說着用下巴點了點長發青年。

李賢東:“……”

仇離:“……”

李賢東觀察了下仇離的表情,見他也沒反對,重新指尖一轉,指着一個背對着走廊窗戶打電話的男子道:“那個怎麽樣?”

仇離的目光慢悠悠飄過去,第一眼看到的便是男子的側影。他穿着一身剪裁合身卻略顯過時的西裝,正對着窗戶,舉着手機正在不停說着什麽。走廊裏冷冷地光打在他的臉上,看上去有些太過于蒼白。

老氣的西裝,糟糕的臉色,一看就是個被生活逼迫着,茍延殘喘的老男人。

他靠回沙發上,小啜了一口酒,似品似嘗了好一會,才在衆人期待的目光中,悠悠道:“太老。”還不忘補刀:“你什麽眼光?”

李賢東:“……”選了好幾個,皆被否定,頓時覺得無趣起來。

他坐回自己的位置,沒好氣的喝了口酒,說:“我放棄,我現在覺得,他不是心裏有人,他是眼睛裏沒人!”

衆人沒在仇離這兒找到樂子,又開始鬧起別的,仇離未參與進去,而是将目光轉回到了走廊窗邊那男子的身上。

那男子已結束了電話,卻并未從窗邊離開,反而摸出了一根煙,點燃,吸了一口,然後轉了個身,對着窗戶緩緩吐了一口煙。

他手臂撐在窗臺上,半擡頭看着外面,過于合身的西裝後擺因為這個動作往上牽扯,露出一小截赤。裸瘦削的腰身。

明明是很普通的動作,西裝依舊老派,那人皮膚依舊蒼白到看起來有些病态,仇離卻突然發現自己無法移開目光。

甚至開始想象,那光滑皮膚上溫熱的觸感。

有那麽一瞬間,仇離竟覺得有些口幹舌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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