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第 29 章

兩人動作尤為親密,近得能聽見對方心跳,阮濘的尤為急促。

但凡一個正常人看到這一幕,都知他們這樣不合适。正從屋外進來的王秘書又聲色不動退出去,輕聲帶上門。

傅丞琮推開她肩膀,兩人之間隔離幾厘米距離,“阮濘,你還在生病。不要胡鬧。”

阮濘又緊緊抱住他腰,瘋狂搖頭,聲音極為痛苦,眼淚落入他深色襯衫中,顏色更深。

她哭虞绫遠走,哭沈晏之狗男人。

“傅丞琮,為什麽這麽殘忍,憑什麽你們能做到心無旁骛丢掉感情,可以從一灘爛泥全身而退啊。”

阮濘後背因哽咽起伏,裹着無法掩飾的悲傷,傅丞琮身材颀長,寬肩窄腰的男人好似抱着一只小貓。

傅丞琮安撫拍了拍阮濘後肩,随後将她輕輕推開,深情帶着探究,腦海想起那晚她在陽臺接完電話後難看的臉色,試圖安撫她,“冤家的事,一個願打一願挨。晏之釀成大錯成定局,虞绫懂得及時止損,不繼續錯下去,這不是壞事中的好事了。”

阮濘恍然回神,垂着腦袋搖頭。臉頰很燙,可以燒一鍋開水了。胸口也疼,裏頭像被放了即刻碎石子,呼吸都困難,“我不懂,也不想懂。”

赤腳站在地板,冰涼入骨。傅丞琮拿了玄關處拖鞋彎腰輕放在她腳邊,聲音低沉不容人拒絕,卻從容耐心,一字一句都在理,“不管多麽悲傷的事,唯一的事就是不要拿自己身體開玩笑。快把鞋子穿上。”

阮濘光着腳後退,莫名倔強,“你不是我男朋友,我也跟你們有血緣關系,這麽親昵得動作,傅叔叔,你不該管我,不該認識我,不該什麽都慣着我……”

傅丞琮眸低幽深,眉宇罕見地帶着暈染不開憂愁,他已年過三十,發怒喜悅情緒早已深藏心胸,因此阮濘從他那張英俊的臉上看不出一絲生氣痕跡,分解不出什麽情緒。

她不敢直視他的眼睛,匆匆別開腦袋。

阮濘與大學舍友相處并不融洽,一是她獨來獨往慣了,不說話時外表看起極為高冷,冷言拒絕不少追求者。但僅僅這樣就招來了閑言碎語,勾起舍友奇怪的孤立。

二是她說話直言直語,易得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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舍友吳鶴兒性格安靜偏內向,與宿舍吵鬧格格不入。倒是和阮濘有些契合,偶爾提醒她某堂課某老師要點名。

鶴兒是名網絡寫手,同阮濘在社交網絡抒發自己不痛不癢的情感不同。鶴兒靠稿費賺取生活費。她舍不得花錢買杯飲品在咖啡館坐着,阮濘便請她來自己在外租的公寓。

有次阮濘給花澆水路過客廳,不小心看到鶴兒電腦上兩行加粗深黑的字——

‘不被世俗接受的愛,太過苦了,總得有一個人先放棄,餘生綿綿記憶痛苦是神明對兩人的懲罰。’

她無意識把這話刻在心底,‘懲罰’烙進她的心裏,那裏青苔漸生,春意盎然,遮住往下荒涼腐敗的世界。

每當阮濘給虞绫說自己同闫卿磊約會去了,虞绫總會說個四字成語‘賊心不死。’

這種情感見不得光,神明只能允許它存在黑暗無光的深淵。所以她小心謹慎地将這個情感隐藏的很好。

周女士對此甚為欣慰,果然女孩子長大了就懂事了。她對以前的事既往不咎,“阮濘,你還小,應該找一個同自己年齡相仿、三觀相同的青年快樂幸福過一生。”

虞绫不以為然,“成年人,你就鑽自己的死胡同吧,如果喜歡上一個人成了枷鎖,這道感情就是有罪的。可有罪又怎樣,誰能明白說出你犯了什麽法?”

可阮濘胡攪蠻纏,深陷其中。

意識到這裏,是連續半個月每夜睜眼至天明,黃昏時,心情被煩躁支配,屋裏的東西被揮手摔落,一片狼藉。

“哎……”腦袋不輕不重挨了一下,傅丞琮神色平和,“一天天亂想什麽,快穿上。”

“我不。”

左腳踩在右腳背上,她聲小又倔強,“我現在腦子混沌,需要冰涼鎮靜一下。”

他立得筆直,比阮濘高了一個頭,以一種壓迫的姿态看她,“虐待自己很興奮?”

心髒被壓得喘不過氣,胸口一股尖銳的痛,阮濘憋着氣不答。

傅丞琮擡起手腕看了看時間,目光直視阮濘,“我有三個小時空閑,外頭陽光正好。給你兩個選擇,一穿上鞋子去換衣服,二換好衣服跟我出去走走。”

阮濘繃不住抿唇笑了,這是什麽選擇。

輕微的關門聲,王秘書關心客廳沙發上攤屍的阮濘,“阮小姐,您要不要回床上再躺會兒?”

從玄關到客廳,各種奢侈品袋子擺了一地。阮濘摟着一個有她半身大小的玩偶,心情不複三個小時前頹廢,聲音輕松,“我剛剛好像出去玩了?”

王秘書幫她将東西整理,邊扭頭回答着,“是的,這些都是您買的。據說購物欲會大大降低身體分泌的焦慮不安情緒,這話還真不假。”

阮濘彎彎眼眸,無所在意,“反正不是我買的,裏面若有瞧得上的,你就拿走吧。”

裏面衣服她都沒試過,在商業中心走馬觀花,不過看着順眼就讓傅丞琮買了。走了三個小時,體力耗盡,腦子開始休息不經思考,她說,“姐姐,你為什麽不好奇我跟傅丞琮的關系?我同他沒有實質的血緣關系,家裏人也不用我見他,可只要我找他、只要我心情不好,他就會出現,無條件地擔當我的情緒大使。”

王秘書臉上挂着得體禮貌微笑,“老板私生活亂說,我會被炒鱿魚的。”

落地窗外最後一絲陽光被雲層遮住,酒店客廳上頭的燈華麗浮躁,阮濘伸手揮了揮豔麗光芒,“傅丞琮真是的,我在Y城明明有公寓,他非要把我帶到酒店。”

不知何時,眼前漸漸成了黑暗,她睡得渾渾噩噩,做了一個可怕而長久的夢。

一頭嗜血的獅子半身隐在叢林深處,阮濘察覺自己化身參天大樹的一片綠葉,面向陽光那側春意盎然,面向地面這側枯黃不堪。整片葉子落地時日不過一瞬風的時間。

獅子不敢嘶吼,那目光深沉悲哀包含愛意,說不得。安安靜靜隔着遙遠距離往這看。

它兩被神仙打下地獄,今生愛而不得,卑微不得靠近。獅子一旦靠近便引得鳥雀驚飛,枯葉落地。

忽然一條長七寸花蛇自地根纏樹而上,朝葉子陰森森吐着蛇信子,露出兩顆尖牙。蛇頭越來越近,葉子朝着獅子方向不斷顫抖,發出求救信號,而遠方的獅子佁然不動。

阮濘被一陣輕柔的動作弄醒。

費力睜開眼皮,第一感覺全身的骨頭宛如散架,像被舞蹈老師狠狠地撕腰、開肩、壓胯,渾身的筋骨都不是自己的。

眼角幹澀刺痛,被溫暖毛巾的擦拭,清除不少痛楚。

睜開眼,阮濘彎了彎唇角沖吳鶴兒感激一笑。

吳鶴兒臉蛋嫩而白,屬于南方典型的嬌小清純,她腼腆地笑笑,“這次沒有發病了。”

阮濘目光在屋裏轉一圈,一切正常,沒有混亂痕跡,她深呼出口氣。

“傅丞琮。”

阮濘下意識渾身緊繃,吳鶴兒對她笑笑,“不要緊張,你剛剛夢裏一直再叫這個名字。”

阮濘不敢卸下防備。

吳鶴兒擰了熱毛巾給阮濘擦胳膊,并未阮濘眼裏閃過一絲喪失生機的落寞。

吳鶴兒聲音輕輕,如平常聊天,“我高中暑假寫的第一篇完結小說,女主有自閉症。但她沒有童年陰影、沒有受過感情創傷。但是工作後突然不喜歡與人交流,上班躲在格子間,下班回到出租屋,日複一日,年複一年。漸漸的她喪失了基本社交、溝通能力。半年後她同青梅竹馬男朋友分手,在所有人驚訝下辭職後跑到偏僻農舍去。養了一群兔子,同農舍老板剛上大一的兒子處出感情,兩個人在那度過後半輩子。”

“寫這個故事耗費我太多心力,當年連載小說評論下好多罵我的。讀者指責我女主為什麽不嫁帥氣神情多金的公子,偏偏跑到鄉下和一個窮農舍小子過一輩子。”

阮濘擡起手臂遮住眼睛,相挨的肌膚滾燙,她聽到自己哽咽聲,“故事很完美。”

吳鶴兒盯着她看,久久嘆了一口氣,“人活着舒心就對了,阮濘姐姐,不要給自己強加太多心理壓力。我得去兼職了,你好好休息吧。”

後來,阮濘去看鶴兒這本小說。她明白的,女主角無數次午夜驚醒,深深幽暗将她包裹,人面心口不一的相處讓她不斷陷入自我懷疑,冰冷城市裏男友不痛不癢的關懷無法溫暖她。

唯有農舍動物無聲陪伴,不遠處山丘上輕柔的風能撫平她心口的急躁。面部粗糙的農舍小子采了一束野花送她,清香帶她向往寧靜。

連着一周,阮濘窩在公寓看電影,按豆瓣高分電影依次囫囵吞棗地往下看。

最終停在肖申克的救贖,她一遍一遍看安迪越獄的場景,為他緊張,直至逃之升天後為他拍掌歡呼,心中澎湃許久難以平複。

“他本無罪,有罪的是這個世界,是這個世界瘋狂的人類。”

淩晨三點二十七分,阮濘縮在沙發角落把這行字發給傅丞琮,将進度條拉倒開頭,重新看電影。

不過十秒,電話打進來,那頭是喑啞低沉嗓音,在黑夜格外好聽,“阿濘。”

電話那頭歌聲人聲喧鬧,溫柔耐心的聲慢慢傳來,“在看電影,嗯?”

“……”電視上錯綜光芒在臉上亂浮而過,阮濘眼睛裏蓄滿晶瑩淚花,手握成拳頭,她死咬着手背,遏制自己不發出一絲聲音。

傅丞琮起身往外走,身後有一群人高聲喊,“诶,傅總,您去哪兒?”

很快喧鬧屏退,走廊聽到他急促腳步聲。阮濘松口,手背深深牙印上沾了口水,她費力地組織語言,“我沒事。”

傅丞琮的聲音透過手機傳來,在阮濘這方黑暗中清晰響起,“我馬上來見你。阿濘,不要哭。”

“你不要來。”腦海一根神經緊繃着。阮濘哭得難以抑制,心髒仿佛被人狠狠揪住,五髒六腑疼地喘不過氣。她也不知道怎麽回事,最近記憶力變得很差,白天像一具沒有靈魂的屍體,到了晚上睜眼睡不着苦挨到天亮。偶爾清醒時屋裏一片狼藉,身上也酸痛乏力。

傅丞琮看着微信裏一大段一大段文字,發送時間都是淩晨兩三點。傅丞琮啓動車子,後視鏡中,他眉頭蹙着,眼底是化不開的深墨。

他擔憂,“阿濘,你失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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