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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時芷答應了。
沒有明說, 她只問過一個問題,“是吃午飯還是晚飯”。
傅西泠幾乎是瞬間就反應過來,知道時芷這是同意和他家人吃飯的意思。
他拿了手機, 撥號,不忘問時芷:“你哪個時間更方便?”
“都一樣。”
“那我問問他們。”
時芷吃了幾個生煎,又洗過澡。
吹頭發之前,在浴室櫃子裏翻出吹風機風嘴,扁扁的那個。
平時她性子急, 吹頭發只求快,仗着自己發質順滑,從來不安風嘴的。這次安了,對着鏡子慢慢吹,想把新剪的鎖骨發吹得乖些。
吹過頭發,時芷找出化妝品, 對着鏡子化淡妝。
然後是換衣服,也站在衣帽間挑半天。
以前和傅西泠出門,無論去見誰、和誰吃飯, 時芷都是随便抓一套衣服, 換了就走。
和唐文庭第一次喝咖啡, 她也是普通長袖T恤和牛仔褲。
今天有點犯難, 視線越過幾條牛仔褲,往連衣裙上落。
有一條淺色系的,是在國外工作時, an送給她的禮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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時芷做這些時, 傅西泠也不玩iPad了, 就靠在沙發裏安安靜靜地看x着手機、看她。
他還是那套衣服,黑色短袖T恤, 寬松的黑色工裝褲,沒打算換。
看手機時間短,多數時間只是拿着,在手裏轉着玩,他目光始終盯着她。
看她終于選好一條淺色連衣裙,穿着浴袍站在落地鏡前,拿裙子往身上比劃。
他垂頭,悶聲笑。
時芷在鏡子裏看見,有些疑惑:“你幹什麽,中彩票了?”
傅西泠還是笑着的,挺嚣張地反問:“中彩票才幾個錢,值得我高興?”
有錢人。
有病的有錢人。
時芷不能理解傅西泠的好心情。
因為她不知道,他之前也羨慕過她對沈嘉那種事事琢磨的小心思。
雖然她當時并不算特別真心。
時芷把連衣裙穿上,很自然地招招手,等傅西泠過來幫他拉背後的拉鏈。
她順口問了兩個問題:“你家人也能吃辣麽?為什麽選川渝菜館?”
傅西泠走過來,撩開她頸後的頭發,把拉鏈提上來,只答一個:“能吃。”
說完他就扶着她的肩,把她推到落地鏡上。
連衣裙布料輕薄透氣,挨在鏡面上一片冰涼,他壓着她和她接吻。
傅西泠吻花了時芷的口紅。
被時芷追着用沙發靠墊砸好幾下,傅西泠被砸也開心,笑着轉身,把人攔住,說要不然他親自幫她補妝。
時芷抱臂:“怎麽,和女性朋友們練過這種?”
傅西泠說:“那倒沒有,萬一有天賦呢。”
鬼才信他的天賦。
出發前,時芷問傅西泠,最初和他家裏人提起她這個人時,是怎麽說的,也問他給她立過什麽人設。
傅西泠想了想,說也沒什麽。他其實只負責發照片,其他的都是他們自己腦補的。
“我家群裏,主要話題發起者是女性長輩,沒我插話的份。”
時芷覺得難辦:“發過什麽照片......”
傅西泠把iPad遞給時芷,讓她自己看,過去他發群裏的照片,iPad裏都有備份。
然後,時芷看到了留學前的自己。
有垂着頭開紅酒的,有把手搭在眉骨對着電腦趕論文的,有和服務生一起專心研究菜單的,也有抱着紅色玫瑰花束的......
她沒懷疑過傅西泠存照片的動機。
只覺得那些照片作用和屏保一樣,是某段時間用來擋桃花的護身符。
“擔心他們不喜歡你?”
“怕你謊話說太多,穿幫。”
傅西泠家的長輩,到底還是選了家川渝菜系的酒樓。
包間在樓上。
時芷跟着傅西泠上去,被他拉着手腕挨個介紹他的家人。
粗略環視,傅西沣沒在,看來還在禁足反省,連家宴都不讓參加。
感覺很奇妙。
很多人時芷雖然沒見過,卻也并不感到陌生。
她知道那個和傅西泠眉眼相似,趁人不備笑呵呵地往白水杯裏偷偷倒酒的,是患高血壓、被醫生以及全家人禁酒的傅西泠的爸爸;
知道穿搭素雅,看上去脾氣有些硬的女生,是送過傅西泠混凝土風格小邊幾的表姐;
知道戴着訂婚戒指,神情溫婉,笑起來眼睛彎彎的是昨晚才說過的,婚期在今年的堂姐;
知道做了漂亮碎鑽美甲、穿紅色連衣裙的女人,是定期給傅西泠訂購蘇打水,會“九陰白骨爪”的二姨;
坐在二姨旁邊,文質彬彬戴着眼鏡的是二姨夫;
知道沒戴婚戒,卻帶着筆記本電腦,孑然一身的男人是傅西泠的小叔;
而和小叔讨論風險問題,氣質和周朗相似的,戴眼鏡的男人,是傅西泠的姑父。
記起來并不困難,甚至不用解釋就能對得上,因為時芷早就或多或少聽說過這些人。
而傅西泠的家人也像認識她很久。
他們和她聊她熟悉的話題,聊舊街改造項目,聊她留學的那座城市的氣候,聊MBA,也聊她在興榮集團的工作.....
小叔和她的上司付倩比較熟:“你們那邊,聽說最近隔壁省的分公司,有個新項目挺不錯。”
時芷舉着的水杯短暫地停頓過,只應了句“有聽說過”。
大伯更是把時芷當女兒般照顧。
陽光落在他的白發上,他沒有病氣時,顯得更和藹可親,把那些酒樓裏有名的菜優先轉到時芷面前。
“時芷,你快先嘗嘗,西泠說你喜歡吃辣,你嘗嘗看這家做得是否地道。”
時芷在自己家裏的長輩面前,從來沒這麽香饽饽過。
哪怕時梅在世時,吃飯也只有兩種情況:
林孝平活着,好吃的東西要留給林孝平,不然母女兩個都會挨打。
林孝平死後,寄人籬下,好吃的都得讓房屋主人一家先動筷子,時芷不能表現出太多的喜好,否則會被說沒家教。
某個瞬間,時芷有些恍惚。
她今天真的不需要顧慮些什麽?
傅西泠就沒任何顧慮,拿着公筷,在這種時候他超聽長輩話,長輩讓夾什麽就夾什麽,夾完都往時芷餐碟裏放。
反正轉過來的菜,大多是他早就和家人報備過的那些。
時芷愛吃這個、時芷愛吃那個,早在他們還沒出門前,時芷吹頭發換衣服時候,他已經在群裏都說過了。
甚至更早。
半年前,傅西泠還在過年期間舉着手機問過他老媽:“媽,這種無骨豬蹄你能做出來麽?是我在國外吃到的川菜館,我女朋友挺喜歡。”
時芷還不知道,她身邊坐的這位看起來話不多的少爺,在家完全就是個炫女朋友狂魔。
他們是床搭子關系那會兒,他就整天把“我女朋友”挂嘴邊,長輩們想不記住她的喜好都難。
連蘇打水品牌忠實客戶,都吩咐挨時芷近的傅西泠表姐:“別給時芷倒蘇打水,倒果茶吧。”
二姨還教時芷:“小姑娘,姨媽告訴你哦。這錢呢,就不能放在男人手裏。他們生意上那些資金鏈夠他們琢磨的了,工資還是老婆管最好。”
姑姑也在開玩笑:“對嘛,你看你們小叔,就是因為沒讨到老婆,沒人給管錢,只能見天地請理財經理吃飯。”
小叔舉了舉酒杯:“姐,饒了我吧,前陣子西敏訂婚時就拿我打趣。現在西泠帶女友回來,又說我是吧?我是時髦,這叫不婚主義。”
其實時芷知道小叔的事,傅西泠什麽都和她說。
有一次傅西泠去國外看她,臨時起意訂了出去玩的計劃,把她帶到風景很好的小鎮,住民宿。
他在室外生火燒烤,手藝居然不錯。她随口誇誇他的烤蘑菇,他就說是他小叔教的。
以此為話題開端,傅西泠和時芷講起他小叔的事情。
傅西泠說過,他小叔年輕時有個感情特別好的女朋友,已經訂過婚的,後來因病過世。
小叔背着行囊環游世界,兩年後回家,一頭紮進生意裏,沒再談過。
過去的事情絕口不提,只是在投資方面,會更看重醫療相關。
那天夜色很美,星星鋪滿天幕。
傅西泠把烤好的肉串遞過來,說他覺得他小叔的情種勁,還挺牛的。
當時時芷接過肉串,用眼睛斜他,“你和你小叔可不一樣”。
餐桌上沒有人起哄催婚,也沒有人太多過問時芷和傅西泠的感情進展。
他們像是把時芷當成傅西泠帶回來的新家人一樣對待,處處關懷,處處體貼。
臨走時,大伯還叮囑時芷,讓她有空去家裏,說家裏有很多好茶葉。
傅西泠在旁邊樂:“時芷工作忙,有點時間還不得陪我?”
大伯母捅捅傅西泠手臂:“你還不知道你大伯安的是什麽心?你大伯最喜歡女孩,當初生你堂哥時,他就覺得遺憾......”
提到傅西沣,大伯臉色變了,“哼”一聲:“我要是有時芷這樣的女兒,做夢都要笑醒。不像那個臭小子,當初送他去國外讀書,三個月都沒堅持到就給我跑回來......”
家人們都怕大伯又動氣,勸着讓司機先把大伯送回家去。
酒樓隔壁包間的食客也用過餐出來,兩方人加起來好幾十位,走在過廊裏,有些嘈雜。
時芷趁亂拉了傅西泠的衣襟,悄悄問:“傅西沣留學沒堅持下去?”
傅西泠好像很喜歡在人群裏和時芷說悄悄話,順着她的力道躬身:“嫌國外飯菜沒家裏廚子做得好。”
時芷搖搖頭。
她大概能理解大伯那種恨鐵不成鋼的無奈了。
下樓送走大伯後,傅西泠的媽媽留人:“時芷,時間還早,下午去家裏坐坐吧。”
說完對她眨眼微笑,一副有秘密的樣子。
時芷答應下來。
轉頭去看,傅西泠正被他小叔拉着。
六月下午的陽光明晃晃x,小叔叮囑他,一定要好好對女朋友。
他點頭,笑着說:“好。”
和傅西泠的家人相處很舒服。
但時芷認為,這是他們骨子裏的良好教養。也認為,傅西泠換個女朋友帶回來,他們也會如此貼心。
傅西泠家住別墅,面積大。
上次來是夜裏,又押着個吱哇亂叫的傅西沣,時芷都沒好好看過他家的房子。
下車駐足,被傅西泠留意到,側歪着頭往她這邊低靠過來,壓低聲音:“喜歡別墅?”
“多少錢?”
“這房子買得早,我小時候就有,現在漲了。”
聽他這意思,應該是非常貴了。
時芷自己銀行卡裏趴着的那點存款,不足夠奢望這種房型,也就沒興趣再問,跟着長輩們進門。
下午茶時間。
傅西泠的媽媽去看家裏阿姨烤的紅茶曲奇有沒有到時間,男士在客廳聊他們自己感興趣的話題。
大伯母單獨找到時芷——
“剛剛你們伯父在,不好直接說。時芷,我一直想和你說聲謝謝,因為西沣,也是因為西泠。”
“凡誠後來去醫院和我講過,多虧有你。生意場是吃人的地方,如果不是你們在,很難想象會發生什麽事......”
大伯母說,傅西沣現在家裏每天抄書,抄的都是大學那些必修課本。
“他那些所謂的朋友,知道他的銀行卡都被停了之後,居然慫恿他去不正規渠道借錢。”
“西沣是沖動,但他也明白了,那些人有自己的目的,不是為他好......”
這畢竟是人家的家事。
時芷不會覺得自己和他家人吃過一頓和和氣氣的飯,就有資格置喙這些,只是靜靜聽着。
大伯母只說幾句,話題換到傅西泠身上。
兩年前的夏天,有天晚上傅西泠突然跑到他伯父家裏去。
大伯母說,你也知道,西泠這孩子并不貪酒。家宴或者應酬上喝幾杯,多數都是幫長輩擋的,在外面的飯局他都很節制的。
但那天晚上,傅西泠是帶着些酒氣去的。
傅西泠從小就很傲。
他記憶力本來就很好,遇事又特別有鑽勁,只要開始就必須做好。這種性格成功很容易,所以長這麽大幾乎沒受過打擊。
放古代,大概會是那種戰功赫赫,出手從無敗績的少年将軍。
大伯第一次見侄子沉默寡言,挺心疼,拿出最好的茶葉給傅西泠泡。
傅西泠就坐在茶桌前默然喝着。
“問他怎麽了,他也不願意說。”
傅西泠爸媽那幾天恰巧不在,去外地參加朋友家孩子的婚禮。
那天傅西泠特別失落,在大伯家待到大半夜,最後在大伯家住下。
他不肯住傅西沣的房間,也不願意麻煩阿姨收拾客房,就睡沙發。
家裏是中央空調,溫度低。
夜裏大伯母不放心,提着夜燈下樓,想看看傅西泠有沒有蓋好被子。
大伯母笑了笑,眼角露出細細的紋:“我也是老了,總覺得他們還是孩子,瞎操心。”
結果沙發上沒人,空調被團在角落。
傅西泠仍然坐在落地窗邊的茶桌旁,靜靜看着手機。
察覺到光線,他才擡頭,眼眶有些紅:“她落地了。”
大伯母說:“也是後來啊,我才聽說你出國留學的事情。我想,那天可能是你出國的日子。”
之前丢項目那麽大的事,都沒能讓傅西泠的情緒隔夜,可見他抗壓方面非常厲害。
前面聽大伯母說傅西泠情緒低落,時芷還在猜原因。
現在聽到這裏,她是真真實實地愣了一下。
是因為她出國?
怎麽可能......
“我第一次見西泠對哪個女孩子這麽上心的,以前我們想撮合他和其他晚輩,他都是躲人家躲得要命......”
之後的很長一段時間裏,時芷坐回茶桌上,腦海裏仍然是大伯母說的那些話。
臨走前,她才勉強回神,找到傅西泠的媽媽。
她還沒開口,傅西泠的媽媽已經搖了搖頭,輕輕拉着她的手:“阿姨明白。”
回去路上,傅西泠對時芷的走神略有察覺,詢問她,怎麽樣,是不是有哪點特別看不慣的,可以說說。
時芷搖頭。
她只覺得他的家庭溫馨、熱鬧、充滿善意。
在飯店門口那會兒,大伯走前,雖然對傅西沣那個不争氣的兒子多有抱怨。
但在姑姑追上來,說單點了辣子雞和啤酒兔等菜肴打包,讓給傅西沣帶回去吃。
大伯說着“他配吃什麽吃”,也還是拿上了。
“在你們家,打碎碗會被罵麽?”
“為什麽被罵,碎東西不是歲歲平安的意思?”
“是麽。”
時芷想起二姨教的管錢說法,問傅西泠:“那你家裏那些夫妻相處模式,你都認可?真像你二姨說的,把所有錢都給我管着,你也願意?”
“為什麽不願意?”
“小叔不是說,二姨夫買東西要提前申請的,手頭很不寬裕麽......”
傅西泠就笑:“你看二姨夫在人前裝可憐,其實他都快幸福死了。”
某年過節,二姨在廚房煮餃子,不知道怎麽把美甲上貼的那種銀鏈條弄斷了,一聲驚呼。
二姨夫本來和傅西泠的爸爸在下圍棋的,聽見呼聲,以為二姨是被水燙到了,往廚房飛奔。
拖鞋都跑飛出去了,還吓得臉色煞白。
“還有一次他們兩個置氣,二姨沒問他拿當月的工資,二姨夫出來喝酒都快哭了。”
講完這些事,傅西泠突然換了個角度,眯着眼睛重新切入問題:“想管我錢?想嫁我?”
時芷把手裏剛剝開的薄荷圈糖打過去:“......想得美。”
在萬冉生活的那座南方城市的候機廳裏,時芷曾有過一些迷茫。
那時候她很猶豫。
她不知道感情的羁絆究竟能帶來什麽,也不知道承認喜歡,是否就會意味着給了對方傷害自己的權力。
這些問題在今天找到答案。
如果在像傅西泠家這種的溫馨環境下成長,她應該會更願意相信,感情的羁絆是能夠帶來正能量的。
傅西泠的手機在響,一聲接一聲。他趁紅綠燈的時間看了兩眼,放出聲音。
說曹操,曹操到。
發來語音的是二姨,語氣特別嚴肅:“西泠啊你說你,第一次帶着時芷回來,你怎麽穿得烏漆麻黑的?我連頭發都是去外面做了造型的,你下次注意點啊,人家那麽漂亮呢,你坐在旁邊簡直沒眼看......”
傅西泠舉着手機,氣笑了,扭頭看時芷:“什麽沒眼看,我還能不帥?”
其實是帥的。
穿一身黑尤其帥,可能長輩理解不了。
可他歪着頭詫異地撇嘴表達疑惑時,嘴角那點笑就很邪氣,很蠱。
看他按着語音,憋屈地給長輩回複:“我下次穿西裝全套。”
時芷忍住笑意,偏開頭,去看車窗外。
她一直以為,傅西泠和自己的動心時間差不多。
但他大伯母說的那些話......
明明傅西泠送她去機場都沒有過太多情緒,會不會是誤會了?
其實那陣子的事情,時芷自己也記不清。
她初到國外新環境時,确實是有太多事情要處理了,老實說,有那麽幾天,對傅西泠這個人印象都很淡......
回到傅西泠家,門口有兩個人正在按門鈴。
他問是什麽事。
那兩個人指指身旁巨大的紙箱,說是過來送綠植的。何凡誠先生訂購的,傅先生或者時女士誰簽收都可以。
傅西泠拿圓珠筆簽了名字。
綠植搬進屋裏,電話打給何凡誠,手機裏傳來何凡誠八卦的笑聲:“傅啊,收到啦?”
“新接了綠植生意?”
“什麽生意,庸俗。我是聽說今兒時芷和你家裏人吃飯,才送的。”
“送棵樹?”
“什麽樹,放尊重點啊。那玩意兒叫百合竹,百合,懂嗎?”
手機開着揚聲器,時芷也聽見了。
她這個下午一直有些分心,只覺得綠植長得挺不錯。
沒想到傅西泠居然懂他發小的奇奇怪怪,還笑了笑:“行,謝了。”
傅西泠把綠植挪到落地窗邊,枝幹和葉片的影子落在地上。
時芷看着那些影子,想到付倩辦公室裏那盆很高的龍血樹。
回國那天,她去找付倩。
付倩仍然穿着幹練的職業裙裝,拿着噴壺,在給龍血樹頂端那簇細長的深綠色葉片噴水。
見時芷進門,付倩放下噴壺。
諸如“坐飛機挺累的吧”“恭喜畢業”這類寒暄只說了幾句,然後女強人坐進皮質轉椅裏,開門見山地和時芷談了工作變動問題。
有兩個職位,對時芷來說都很不錯。
付倩認可時芷的x能力,要她自己選,年薪上差個十幾萬。
只是,年薪高的那個職位,在外省。
傅西泠回來才不到四十八小時,又發生這麽多事情,職位變動的事情,還沒和他提過。
她也沒那種遇事先找人商量的習慣。
時芷腦子有些亂,總想到他大伯母的話,也想到玲玲之前發來的信息。
在傅西泠發燒那天,玲玲發來過很長的信息。
傻姑娘在信息裏這樣說——
時芷姐,我今早聽萬冉姐說過你的事了,猶豫了半天,還是覺得應該給你這打個電話的。
萬冉姐說,你之前失戀有過陰影。
我好遲鈍,都沒發現你戀愛過,只知道以前在酒吧裏,舅舅和舅媽對你好像不是特別親。
其實我自己家裏也是這樣的,我爸媽更喜歡我弟弟,他們不怎麽樂意管我,我念完職高就沒再上過學了。我爸說浪費,說我還不如出去打工。
我有過男朋友,很早,是在不認識你和萬冉姐的時候。
也幸好你們沒見過,不然肯定笑話死我的。
那時候我可喜歡他了,覺得他的黃毛都超級帥的呢。他比我大幾歲,開網吧,生活條件比我好很多,對我也還算不錯。
我以為我們會結婚。後來我有了一個孩子,他不要孩子,也不要我......
信息一條條蹦出來,有點吵,傅西泠身邊有醫生看着,時芷退出他的卧室,看完,給玲玲撥了電話過去。
那天玲玲在電話裏哭了,但語氣非常非常堅決。
“時芷姐,有段時間我也以為,我這輩子就這樣了,可能再也不談戀愛了。”
“但你看,我現在過得超級幸福。”
“老錢和萬冉姐都說你比我聰明多了,等你遇到一定就會知道誰是對的人。過去的都過去了,我們都會更好。”
在時芷回憶玲玲帶着哭腔的那些話時,傅西泠坐在沙發裏擺弄着iPad,沒說話,也像是在思考什麽。
他們各懷心事,最後是傅西泠打破沉默。
他像随口一說:“我堂姐的結婚戒指設計得還挺好看的。”
這樣說着,傅西泠把iPad轉過來。
屏幕裏是一份設計師的手繪稿件,像三視圖,各個方位展示着設計師加在婚戒裏的巧思。
時芷瞥一眼,心不在焉地應着:“嗯。”
傅西泠沒打算把話題翻篇,問她覺得他堂姐的婚戒看上去怎麽樣。
還說堂姐正問他意見,而他不太摸得清女孩子的喜好。
時芷勉強拉回半分注意力,又看過去兩眼,說花紋太過複雜。
“所以,簡潔的更好看?”
“......傅西泠,我對首飾也沒研究。”
傅西泠好像對這個問題挺執着。
都不知道他堂姐那麽溫婉的性子,一看就是身邊閨蜜無數的甜妹小可愛,為什麽非要他這個堂弟來給婚戒出謀劃策。
或許,是他堂姐今天見過面後,對她的審美産生了些信任,借傅西泠的嘴來問她的麽?
時芷有些頭疼。
她盡可能耐着性子,給傅西泠說,她從小就對首飾沒有特別多的關注。
她媽媽連婚戒都沒有,只有一對金耳釘,還是姥姥送的嫁妝。
因為腦子裏其實有其他事情思考,時芷不留神多說了幾句。
說後來因為時梅被騙走的錢裏,有借親戚的,耳釘就被拿給親戚抵債了。
傅西泠就特會看時芷眼色,從她多說的第一字開始,他已經發現這個時候的時芷,套話起來會特簡單。
生意場裏的磨練不是白磨的,套話用什麽樣的語速、什麽樣的音調他最清楚。
傅西泠似是漫不經心:“哪個親戚?”
時芷則沉浸在自己的思慮中:“我大舅媽。”
“是什麽樣的耳釘?”
他抛出這問題的同時,把iPad調出繪圖軟件遞過去,還給時芷手裏塞了電容筆。
時芷皺着眉想事情,她在一心二用方面沒有傅西泠那麽厲害。
傅西泠可以邊接吻邊回消息,她不行。
她現在腦子裏都是,“選外省工作就要異地戀”“異地戀那還談個什麽鬼”“但那可是十幾萬塊不是十幾塊”“好像也沒有很難賺”......
再加上時芷對傅西泠已經沒那麽多防備,被塞了支筆在手裏,也只是在腦海裏閃過“我畫畫不太行,能畫好嗎”這麽一個問題。
時梅的耳釘非常簡單。
就是那種金店裏連工費都不需要加的款式,圓圓的紐扣形,有幾道凹進去的刻痕,八芒星似的。
倒是也好畫。
時芷畫幾筆,把iPad丢回傅西泠懷裏。
她已經想好了。
她覺得,自己和傅西泠是正兒八經談戀愛的。雖然才談了沒幾天,但也是男女朋友,白天還見過他的家長的。
有什麽問題想不明白,也許可以問問他的意見。
傅西泠不說自己是唯一正牌男友麽,要是什麽意見都給不出來,那還要他幹什麽?
時芷剛要開口,已經被坐她旁邊的傅西泠拉進懷裏。
他問:“出什麽事了?”
性格原因,時芷就不會那種溫柔的商量,人被摟着腰,也還是一副辦公室談事的大佬語氣。
她說集團高層內鬥,付倩算是小贏的一方,最近在盡可能地斂利益,所以她的職位會有調整,算是微幅升職。
“有兩個職位,外省那邊項目正火,比留下來年薪多十幾萬。你覺得怎麽選?”
這問題讓傅西泠心情複雜。
當年做床搭子可沒這待遇,決定出去留學,兩年呢,都只是随随便便通知他一下。還一副随時能斷的樣子。
時芷能和他商量,他是挺高興的。
但也難辦。
按時芷的行事風格,她肯定是哪給得錢多就會去哪裏。小叔中午也說過,興榮分公司新項目正炙手可熱。
傅西泠想了想:“你想我以什麽身份回答?”
“男朋友。”
“那你留下。”
其實在問題出口的瞬間,時芷已經知道答案,她也希望聽傅西泠這樣說。
時芷換了個話題。
她說:“傅西泠,今天大伯母找我聊天,說兩年前的夏天,你有一次喝過酒跑去大伯那裏喝茶到半夜。她說你眼睛紅了,都要哭了。”
“......大伯母和你說這個?”
頓了頓,傅西泠說,“沒要哭,她記錯了。”
“嗯,我想知道你那天心情不好的原因。”
傅西泠沒有猶豫:“因為你。”
好,問題解決。
時芷點頭,拍開傅西泠攬在她腰間的手臂,拄着他大腿起身:“我要去喝水。”
傅西泠拉時芷的手腕,問:“決定呢,不打算和我說說?”
夏日下午四點多鐘,陽光撤離得只剩下最後一小片,落在新搬來的百合竹盆側。
十幾萬而已。
又不是沒能力,無論賽道在哪裏,她想要,早晚都能賺得到。
時芷說:“我留下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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