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招魂

第9章 招魂

顧行之失魂落魄地來到湛露居,這是沐風奕生前的住所,它被顧行之刻意遺忘,無人問津,如今透着蕭瑟的荒涼,草木枯槁,青藤滿牆,推門而入,屋內塵土飛揚,彌漫着腐爛發黴的味道。

顧行之止步門前,胸腔內湧上一陣悲意,這間屋子,曾今載滿了他和沐風奕諸多回憶。

擡眼看去,仿佛都能瞧見那位白衣宗師,有模有樣的折着書卷,心懷慈悲地在訓人,毫無威懾力,卻又讓人情不自禁地融化在他秋濃意爽的目色裏,眷戀他的溫柔。

顧行之翻遍了屋子,終于在床底下的一只紫檀木盒子裏找到了他要尋的東西,一個陶土色的半尺小人,露出不算憨厚的笑容,鼻子是誇張的鷹鈎鼻,左臉上劃了一刀,作為疤痕。

小人是顧行之送給恩人的,當時眼盲的他悄悄地雕刻了許久,才鼓起勇氣送了這份寒酸的禮物,卻是他唯一擁有的,費盡心思的誠意之作。

果然……沐風奕留着……只是還沒來得及拿出來證明什麽,就被失去理智的自己,懷揣着滿腔怒火,燒得寸草不生,赤地千裏。

這一刻,男人的臉上露出了無比崩壞的表情,深不見底的痛苦潮水般将他淹沒,他大口大口地喘息起來,宛如一個溺水的人。

“我錯了,我錯了……”顧行之抱着泥人,淚如雨下,“對不起,對不起,對不起……”

可惜,風吹影動,除了落葉萋萋,簾卷霜寒,再無人回應。

那日後,顧行之将自己關在了踏雪樓,踏雪樓藏書萬千,集天下珍稀卷宗,還有世間難覓的禁書典籍,他夜以繼日地翻閱,只為找到重生沐風奕的辦法,他和他的風流爛賬不想耽到下輩子,他欠他一句道歉,欠他一條命,欠他一輩子。

不過重生,想來都匪夷所思,這傳聞中逆天改命的禁術,古往今來,僅是傳說。

但當顧行之在書閣某個積灰的角落找到記載它的竹簡時,那份狂驚怒喜,龍卷風般席卷周身,讓他忍不住振栗,掌心出汗,鼻翼翕動,他雙手捂臉,才驚訝地發現,淚水早已淌滿,他喜極而泣。

沐風奕有救了……

哪怕修為散盡,倥偬一生,他也在所不惜。

然而,當不可一世的尊主大人心無旁骛地鑽研下去,卻是越看心越涼,眉頭都鎖成了川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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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生之術,分三種境界,第一,拘靈起屍,最為渾濁,靈魂單純附體,行屍走肉,第二,攝魂奪舍,占據他人軀體,再活一世,擁有前世完整記憶和人格,第三是無限轉生,脫離六道輪回,靈魂不死不滅。

只是前兩者是作用于他人,後者才受益于己,不過顧行之所求,自然是第二種。

奪舍……重生……相當于以命易命,不僅對獻祭者的生辰八字要求苛刻,還需其自願犧牲,天底下,哪裏去尋兩者皆滿足的人。

顧行之苦惱的想着,将竹簡鄭重其事的卷起來,掖進了懷中,事不宜遲,既然要複活沐風奕,首先得招魂起靈,找到他的魂魄,用術法暫封鎖靈囊中,然後再去找個卯年出生的純陽體,至于讓他主動獻舍……對方不願意也得願意,不過為了确保萬無一失,顧行之還是留有餘地。

世上無難事,只怕有心人。

白皚皚的招魂幡自山巅拾階而下,六禦之巅,上山共記四千九百八十八級臺階,每四階擺放一盞長明燈,一入夜,跳竄的火星便将整座山峰點綴的流光飛舞,異彩紛呈,燈芯長燃不滅,每一盞代表萬分的思念,翹首盼君歸,此生不負卿。

顧行之的臉在長明燈下忽明忽暗,剛毅且成熟,堅韌且執拗,卻在眨眼後浮現出孩童般的茫然踟蹰,拾掇起所有的自傲,折斷了翅膀,鑿碎了臼齒獠牙,虔誠地等着奇跡的發生。

然而,奇跡如絕跡,上天并沒聽到顧行之的祈禱,七天過去,沐風奕的靈魂并未出現,鎖靈囊毫無反應。

“為什麽沒有反應!為什麽不出現!”顧行之踢翻了腳邊的油燈,撕爛了招魂幡,他盛怒之下是極大的不甘,懊喪和悔恨,他忽然像個失去家人的孩子,無助又絕望地蹲在地上,哭泣,“沐風奕,你回來啊,我求你回來看看我,看看我……”

殘月當空,烏雲密布,夜空蒼闊寂寥,冷漠地注視着蒼穹下的芸芸衆生。

問靈,無果。

“早知今日,何必當初。”來人幽幽嘆息,愀然出現在顧行之身後。

顧行之正氣頭上,獨恨自己過去對沐風奕的所作所為,現在還來個不長眼的家夥顧自說着風涼話,自然是火上澆油,翻身側轉,俐落的一掌斜劈下去,掌刃帶電,噼裏啪啦火花四濺。

說時遲那時快,他召出神武,一把殘缺的黑刃邪惡又兇險地直逼來人脖頸,勢要将其絞斷,氣勢洶洶,萬夫難擋。

那人卻面色平靜,并不慌張,指尖彙聚靈力,游刃有餘地接住了刀刃,不忘露出一個讨人厭的鄙笑。

倒不是顧行之不敵,而是他不眠不休,眼睜睜地等了沐風奕七天,鐵打的身子都經不住這般折騰,更何況七天來滿心歡心落了個空,大受打擊,精神已接近潰散的地步。

人有信念時,精神力強大堅韌,一旦信仰崩塌,極容易崩潰爆發。

顧行之修的不是正統的仙道,魔修者心智本來就介于常人和瘋子之間,這段日子以來,他之所以能夠控制好好自己時而瘋癫,時而乖張的情緒,全靠沐風奕的一絲善念苦苦支撐着,如今……沐風奕的靈魂不願意回來,他的邪心妄念一下子死灰複燃,目光赤紅,狠辣絕然地瞪着男子。

男子心驚,知道這次玩脫了,他出現的不合時宜,更不願意毀了師弟沐風奕的用心良苦,便學着他兩指合并,速度地輕戳在顧行之的眉間,一道清心咒,一道安神咒,讓紅着眼,即将暴走的顧行之瞬間平息。

男子重重吐出一口濁氣,如釋重負,他抱着昏迷在懷中的顧行之,甚是厭惡地撒手,由着人滾落在地上。

“阿奕,對不起,師哥還是來晚了。”

“但師哥……回來了……”男子眼中乍然迸射出精光,眸色沉沉,異常堅定。

顧行之醒來時,已是晌午,他睡眼惺忪,頭腦尚未清醒,下一刻便瞳孔震顫,一張不算熟稔的臉驟然出現在他眼前,且有放大的趨勢。

“喂。”顧行之黑着臉拿手抵住男人的肩膀,不悅道:“做人不能得寸進尺。”

男子挑眉,離遠些顧行之,自個兒挑了個軟塌坐下,當真沒客氣,“說吧,阿奕的靈魂收集不回來,你打算怎麽做?”

阿奕,阿奕,沐風奕和你很熟嗎?臭不要臉……

顧行之臉色更黑,咬着後槽牙瞪着男子,忍了再忍,終是忍無可忍道:“話說你誰啊?六禦門的弟子皆克己複禮,一個個正兒八經,哪有你這樣的,口口聲聲喊着阿奕師弟,你是他哪門子的師兄,我怎麽從未聽他說過。”

“嘿,小兔崽子。”男子來了興致,好氣又好笑地道:“阿奕是我一手帶大的,咱兩睡一張床的時間加起來比你兩都長。”

“你!”顧行之恨不得當場炖碎他喂蛇。

男子卻笑得打滾,嬉笑怒罵間無不歡快灑脫,不開口時倒是清風道骨,仙人之姿,張嘴一來,真能把人氣死。

“不逗你了,我叫陸思顏。”

修真界千年一遇的天才,行事特立獨行,法術詭異多變,獨愛鑽研開發新術法,為仙道盟萬中無一的翹楚,是衆多修士望成莫及的存在,如此能人,照理說是衆星捧月,前程似錦,但不知出于什麽原因,二十年前一夕之間成了人人喊打喊殺的禍害,被王人鳳逐出師門,自此淡泊世間,後又自我封印,将近九年與世隔絕。

現在出現,無外乎是為了沐風奕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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