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醒來
第48章 醒來
沐風奕默念着,緩緩擡眸,卻是目光空洞地看着陸思顏,沙啞地道:“師哥,我錯了。”
陸思顏受寵若驚,這是他們決裂後,沐風奕第一次喊他師哥,第一次服軟,雖然狀态看上去很不妙,但至少回心轉意了。
“師哥,我錯了。”沐風奕再次讨饒,眼神逐漸聚焦,恢複到與常人無異,他的态度十分誠懇,“你為我好,是我豬油蒙心,窺不破,對不起,原諒我。”
陸思顏大喜過望,既往不咎地道:“師哥從未怪過你。”
沐風奕點頭,示意陸思顏放開他,表現的十分乖巧,陸思顏并未放松對沐風奕的戒備,不過念到兩人的關系好不容易緩和了,也不能欺人太甚,逼得太緊,否則物極必反,悔之晚矣。
“你要做什麽?”陸思顏見人往顧行之身邊走,警覺地拉住他胳膊,早就斷裂的手臂已經痛到麻木,牽動不了沐風奕一絲表情。
沐風奕晃了晃肩膀,垂下的手臂無力地擺動,他淡淡笑答:“我能做什麽?一個沒有靈力的殘廢而已。”
陸思顏沉默,對于折斷沐風奕的手臂,非他本意,只是被氣瘋了,“我幫你……”
沐風奕打斷,道:“不用,我只要你答應讓我見顧行之最後一面。”
“我不答應。”
“我和他好歹夫夫一場,明媒正娶,拜過天地,今生不與他斷幹淨,我如何有臉面與你長廂厮守?”沐風奕溫聲細語的說,字裏行間,句句在理,他見陸思顏擰着眉不改口,便癟下嘴,楚楚可憐地問:“師哥莫非嫌棄我?”
“當然不是。”陸思顏否認,心裏卻七上八下,他打小就愛看沐風奕有求于他時的撒嬌模樣,只是沐風奕除了幼年時做過幾次,稍大一點後再也不哭鼻子紅眼睛,陸思顏也最怕沐風奕晃着他的手臂嬌滴滴的來一句“師哥,求你了。”
他會受不了,會頭腦一熱,什麽事都滿口答應下來。
當然這次也不例外,有些寵溺是刻在骨裏的,回憶帶着苦痛的酸甜,淺嘗一口,意猶未盡。
沐風奕甜甜笑着,感激不盡,他的手臂還是被陸思顏接上了,行屍也已散去,沒有作嘔的怪物,只有狼狽沉睡着的顧行之。
Advertisement
“行之,我來了。”沐風奕抱住顧行之的頭,強忍着淚水,他知道陸思顏看着他們,也看到了陸思顏很不高興,他所剩的時間不多,但夠了……應該夠了……
“下輩子,別等我了,找個有福的,命長的伴兒,好好過。”沐風奕割下一縷頭發,又斷了顧行之的一縷發,捆綁在一起,打了個死結,小心翼翼地放進顧行之的懷裏,“就當留個念想,我們緣盡于此,斷了吧。”
顧行之若是活着,一定會罵沐風奕別做夢了。
沐風奕想着偷樂,不由得綻放出一個凄美的笑容,他俯身親吻了顧行之,臉貼着顧行之的臉,淚水盈眶,沾濕了彼此的面,洗盡了顧行之一臉的血污。
他疼惜萬分,不舍萬分,他傾慕的愛人與他陰陽相隔,原來活着的人,才是創距痛深的那位,連這幾分鐘的孤獨和寂寞他都承認不了,更何況是漫長歲月裏的無盡等待和愧疚懊喪。
陸思顏等得不耐煩了,吆喝道:“阿奕,我們該走了。”
沐風奕仿若未聞,暗自掐訣,剛才一吻,他不确定偷來了多少靈力,他只想孤注一擲,成功了,顧行之活,失敗了,他給他殉葬!
“朝歌,召來!”沐風奕厲呵一聲,一把短劍破空呼嘯,直接穿透沐風奕的身體,鮮血滴落,與顧行之身上的血融合,回流進他的血脈。
“沐風奕!”陸思顏不容置信,盛怒之下是天崩地裂的絕望,他無法靠近,不知道沐風奕做了什麽手腳,竟在他們之間設置了一道透明的屏障,無論他如何用力,都突破不了,只能垂死掙紮,徒勞地捶打着這一道看似一輩子都難以逾越的鴻溝。
“咳……別忘了,他的身體由神犀構成,神犀有我一魂,靈魂不滅,浩氣長存,枝葉可再生……”沐風奕咬着牙,強撐起昏昏欲睡的意識,他含情脈脈地看着顧行之,二指合并,點在顧行之的額前,男人的額前似綴了花紅,氣色回春,明豔動人。
一方在複蘇,殘肢碎片奇跡般的生長重塑,一方在消沉,從指尖開始,逐漸呈現半透明,唯獨紅的地方依舊鮮豔,突兀和刺目。
陸思顏整個人震駭在原地,即被神犀的力量所震撼,又被沐風奕就算死,也不願意和他在一起的事實所打擊。
“沐風奕!你敢死,我屠盡蒼生為你陪葬!”陸思顏大聲威脅,然而他充血的雙目,顫抖的肩膀,以及握緊的拳頭,出賣了他此時的慌張無措和虛張聲勢。
一切都無濟于事。
沐風奕屏息凝神,豁出最後的力氣,仰天長喟,“顧行之,蒼生有你,夫夫何求!醒來!醒來!”
無數道光從顧行之的體內爆出,奔騰不息,直沖霄漢,在雲層中炸裂,又急旋回落,最後在顧行之的心髒處凝聚成一點,像會流淌的光合水母,朵朵綻放又收縮,起搏着心髒。
明光透亮,清盈秀澈,如春日暖流,沁人心脾。
“師哥啊,衆生皆苦,回頭是岸,放下皆歡……”這是沐風奕徹底消散前,對陸思顏的規勸,到死之前,他還是放不下陸思顏,仍想将他引上正路,盼他幡然醒悟,迷途知返。
“不可以……不可以!”陸思顏拼命砸着屏障,用力到周遭的空氣都似水波般蕩漾,震動出陣陣漣漪,嗡鳴擴散,地動山搖。
随着男人絕望的嘶吼,那道屏障竟然開始皲裂,再慢慢破碎,騰空類星隕,似流螢飛舞,夢幻般的色彩描摹成絕美的畫,在陸思顏眼中卻成了怵惕的魔魇,他沖破屏障,不顧一切的奔向沐風奕,可指尖尚未觸及到對方,沐風奕已經消失無蹤,他的氣息,靈魂,在天地間蕩然無存,仿佛這個人,從未存在過。
終究是夢一場,空餘恨。
顧行之蘇醒了,他惘然地坐起,雙目不斷地尋找着焦距,在陸思顏一鞭子劈下來時,他身體本能的,敏捷的做出反應,輕松擋住了陸思顏的襲擊。
陸思顏像個瘋子一樣,不斷的進攻,舍棄一切防禦,莽撞野蠻的發動攻擊!肆意揮霍着靈力,直到精神失控,滿山的行屍開始暴走,四散,甚至不少朝着山下湧去。
“我操,這傻逼瘋了吧。”顧行之罵到,被對方咄咄逼人,毫無章法,又自尋死路的打法感到無語,放眼望去,一大群屍鬼一旦下山,攻入城中,勢必引起恐慌,城中百姓非死即傷。
如此下去,斷然不是辦法。
顧行之單手撐地,淩空翻了三個跟頭,倒退到刑場的入口,一掌下去,把出路封得嚴嚴實實,“喂,陸思顏,你個孫子真會扮豬吃老虎,本座差點被你害死。”
陸思顏氣喘籲籲地站在不遠處,腦子不甚清醒,他的嗓子像生了鏽的鐵器,沙啞地問到:“顧行之,你不難過嗎?”
顧行之歪着頭,不解地反問,“我為什麽要難過?”
陸思顏的瞳孔猛然震顫,兇光乍現,吼怒道:“沐風奕死了,你怎麽能無動于衷!”
吼完,陸思萎靡不振,宛如夢魇纏身般,喃喃自語道:“好啊,真好啊,以靈魂為引,拼的魂飛魄散,也要救活顧行之,你一直勸我何苦,你又何嘗不是飛蛾撲火……”
“沐,風,奕?”顧行之聽到這個名字,腦海裏,記憶裏努力搜索着對應的人,可徒然無果,他對沐風奕完全沒有印象,但是又不知為何,他的眼淚不争氣的,莫名其妙的淌了下來,連胸口都在發熱,悶悶得極度壓抑和郁悶。
“沐風奕,誰啊?”顧行之又問,表情空白一片,茫然不知所措,“你快告訴本座,沐風奕是誰?說啊!”
他應該認識他嗎?他怎麽不記得了,他只記得自己從黃泉路上歸來,一個記不清人臉的人,提着一盞引魂燈,将他從三途川上渡回人間,後來他上了彼岸,那人卻留在了擺渡船上,依稀和他說了幾句話,哝哝細語,如三月枝頭柳葉婆娑
他說:“行之,我來了。”
他說:“下輩子,別等我了,找個有福的,命長的伴兒,好好過。”
他說:“……”
陸思顏笑着笑着卻怆然淚下,他捂住了疼得發脹的頭,事到如今,他是自作孽不可活,身體的負擔已超極限,咒術失控,靈力無法把握,他操縱的屍鬼也終将擺脫他的控制,為禍人間。
一夕之間,他驀然白頭。
顧行之晃晃腦袋,努力讓自己冷靜下來,別被怪異的情緒所擾,當務之急應該先解決失心瘋的陸思顏以及這群屍鬼。
滞留在刑場的屍鬼開始無差別攻擊,互相虐殺撕咬,一時間,這裏如同屠宰場,血腥泛濫,瘡痍滿目。
陸思顏失魂落魄,自虐般地放棄反抗,他頓感好累,沐風奕震碎了魂魄救了顧行之,支離破碎的靈魂再也無法拼接凝聚,連重生術都無法補救!那麽他求什麽呢?還能求什麽呢?
都毀滅吧。
“顧行之,殺了我。”陸思顏閉上眼睛,露出解脫的神情,“用你的桑陌,肅清我的魂靈。
只有桑陌才能真正意義上的殺死他,也只有死,才能讓他永久地躲避失去沐風奕的人世。
兩輩子了,機關算盡,到頭來,他依然一敗塗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