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章

第 1 章

今年夏天的時候有家出版社聯系我,問我有沒有興趣出一本自己的攝影集。說攝影集也談不上吧,可能稱呼為個人游記會更好。這些年我确實拍了不少照片,人文自然均有涉獵。攝影展也辦過幾場,在業內還算是有點名氣。這個邀請很好,可惜我沒法兒答應。

“寫不了,我忘了。”我說。對面坐着的陳編輯明顯愣了一下,大概是理解不了我在說什麽。我只好為此多做解釋:“我忘了。我對拍下這些照片時是經歷了什麽,是什麽心情,都忘了。”

我很誠實地告訴他,我一年前在墨脫經歷了一場非常嚴重的墜崖,之後就失去了部分記憶,醫生說是因為腦震蕩,我這一年都在休養。總之,現在只有這些照片了。

“哦,哦,這樣啊。關先生,這太可惜了。”陳編輯沉默了幾秒,端起咖啡喝了一口。“老實說,這真的太可惜了。我個人非常看好這個項目,您的照片很有生命力……怪不得您這一年都沒怎麽出現。”他悠悠地嘆了口氣,忽然想到了什麽似的,又看向我。

“您為什麽不考慮重回這些地方走走呢?”

是啊,我為什麽不重新回到那些地方走一走,重新找回記憶呢?第二天我在吳山居裏還在想這件事,覺得我确實需要放松。這一年,汪家徹底覆滅,三叔留下的鋪子也被我裏裏外外淘了一遍,只留下了我用得慣的人。靠着這些年來的經營,吳家的威望甚至要比我三叔在時遠得多。我已經徹底沒有了後顧之憂,也該喘口氣了。

只是脖頸處的傷疤時不時會傳來灼熱的痛感,每當這時一股無名的焦慮就席卷了我。我到底有什麽可焦慮,可放不下心的?要說自在,恐怕整個杭州都找不到比我吳邪更自在的人了。

真是說曹操曹操就到,那條可怖的傷痕又開始若有若無地灼燒起來。操。我開始習慣性在兜裏摸煙,但是沒有,只摸到了打火機,這才想起煙昨天已經被我抽完了。

門口的搖鈴傳來聲響,緊接着坎肩的身影就跨了進來。“老板,吃中午飯了。”他手裏提着一個牛皮紙的外賣袋子,看商标依稀記得是個粵菜館。我嗯了一聲坐起來,他殷勤地已經開始在桌子上擺外賣了,嘴上還挂着笑。

這家夥就這德行,哪怕我已經給了幾個盤口給他管,不大不小在道上也被人叫聲哥了,到我跟前還跟個老媽子似的做家務。等着吧,一會兒他說完事要是沒急事兒先走,八成要賴在吳山居裏打掃衛生。

“怎麽了?”我懶洋洋地挪到桌子前坐下,這家夥連筷子都給我擺好了。以坎肩現在的身份,不會閑到沒事過來專程給我送頓飯,他是有事要找我商議。“有煙嗎?”坎肩剛想說話就被我堵了回去,他在身上摸索,恭恭敬敬遞來一盒癟了一半的玉溪。砰,打火的聲音。我猛吸了一口,尼古丁瞬間游走過肺部,灼燒感減退了。我長長地舒了一口氣。

“也沒什麽大事,南寧盤口有幾個夥計內鬥。”我心想,這麽點兒事也值得報到我跟前來,管盤口的夥計叫什麽來着?老何,還是我三叔那個年代的老人了。這麽不頂用,廢物,回頭撤了吧。

可坎肩沒說完,他又接着說:“……最後順着這條線我們接着查,就查到這人和汪家還有點關系。人我們已經扣下了,沒傳出一點風聲,您放心。”

我彈了彈煙灰,擡眼看向他。

“老板。”坎肩趕緊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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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訂最近一班去廣西的機票,去機場。”

我把煙頭碾滅,看着火星在空氣中無奈的掙紮,最終陷入沉寂。桌子上的蝦餃和白切雞也在慢慢變涼,我沒動一口。十五分鐘後坎肩手下的人已經把機票訂好了,酒店也安排妥當。他的車就停在門外,我們一起往門外走去。

飛機降落的時候天已經黑透,出機場的一瞬間熱浪就撲了過來,廣西竟然連風都是燥的。老何帶着人親自過來接我,坎肩提着個包走在後面。我打開車門發現瞎子也在,不由一陣默然,這家夥像是有瞬移功能,不管在天南海北,只要得到消息,總能比我更快一步。我坐下,他就盯着我脖頸處的傷疤瞧。

“看着還是吓人,你怎麽不遮遮?吓到廣西的小姑娘怎麽辦。”我說廢話,誰大夏天穿高領。他笑笑沒再就這這個話題繼續說下去,我們聊了會兒那個和汪家有關系的夥計,晚上就先在酒店歇下了。

第二天一早就出發去盤口處理這件事,那時候我才發現是自己多慮了,汪家到這種地步了我還神經緊繃個屁,早知道就窩在吳山居把那頓粵菜先吃完再說。

人一閑下來就有些迷茫,我在盤口坐鎮,瞎子是第二天把事情都處理幹淨才回來的。我看着他忙活一晚上還是一副很有活力的樣子就忍不住感慨,我是不是真的老了?盡管我吃了麒麟竭後衰老的速度比常人緩慢很多,但一個人的老去并非可以全靠外表來辨別。和十年前的我相比,我真的老了。

有時候我回憶起那些片段,都懷疑青年時的吳邪到底是不是我本人,我還能想起那時候他的一些想法,但已經全然無法理解,也無法共情了。

瞎子還有事,打算當即回北京。我原本和他一起出發,但是恰逢杭州大暴雨,航班延誤到第二天了,瞎子就勸我在廣西散散心也不錯,反正也沒什麽事了。

我盯着酒店落地窗外的高樓大廈發了好一會兒呆,我總覺得自己好像在看什麽,但好像又什麽也沒看,眼神沒有焦距,就這麽盯着那些一格格的窗戶,有些窗戶是黑洞洞的,有些則亮着暖橙色的光。

我需要看什麽嗎?應該也不需要了。那就放松一下。瞎子已經到了北京,他給我發消息說,徒弟你也休息會兒,在廣西玩一陣子,吳山居本來也沒生意,開不開門都一樣。小花竟然也給我發了消息,讓我不用擔心盤口的事情,已經和王盟打過招呼了。我心想,行啊,集體架空我讓我退休是吧。開玩笑的,他倆我還是能信得過,畢竟是一起出生入死的兄弟。

一起出生入死的兄弟。不知道為什麽我的心髒忽然抽痛了一下,來不及細想,腦子竟然也開始疼了起來,神經變成了一根根琴弦,現在那些弦正在被人毫無規律地撥弄,如同電閃雷鳴,暴風驟雨。不能再想了,我痛苦地蜷縮在酒店的地毯上,但卻無法停止回想,到底,到底我忘了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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