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章
第 2 章
最終讓我決定留下的是酒店桌子上的旅游宣傳冊。上面的密林景色讓我想起了十萬大山裏的瑤寨。胖子還在那兒呆着,長久地陪着雲彩。這麽遲才提起胖子,并不是因為我忘了,而是有意為之。我前些年要背負的東西太沉重了,我不願将他也卷進來,于是慢慢的,我們聚少離多。上次和胖子打電話是什麽時候?好像是半年前了。
我墜崖後他來醫院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淚,他陪了我好幾個月,幫我解決了一些很關鍵的結點。之後塵埃落定,他說他要走了,要去做一件很重要的事情,之後會再次返回巴乃。
我問是去做什麽事情,他說算了,忘了就不要想了。一開始我以為是和汪家有關,就一直追問,逼得他說是雲彩的事情,我就沒有再深究。我那時候其實很想讓他留下,陪陪我也好,但是最終我沒有。也許離別才是人生的常态。
我再次撥通了胖子的電話,他接起得很快,那邊有點吵,似乎是在什麽集市上。
“喲呵,天真,你終于想起胖爺我了!”他頓了下,好像找了個稍微僻靜點的地方,問我咋了,怎麽突然打電話給他。
我說怎麽,我不能打電話給你了?這麽久了,怎麽也沒見着你打給我啊?胖子就笑,說他見我日理萬機,他閑人一個,不好打擾。我也笑,說我在廣西,要去十萬大山找他,問他這個閑人有沒有空接待一下。
那邊忽然安靜了幾秒,我正覺得莫名其妙,就聽見胖子問:“你……是不是想起點兒什麽了?”
“沒有啊,”我搖頭,“算了,古潼京那些事情想不起來就想不起來吧,反正都過去了。正好有家出版社想讓我出本游記,我過去住一陣子吧。拍拍照片,找找靈感。”
“文雅人,真不愧是文雅人。”胖子似乎還想說什麽,但最終也只是說:“你什麽時候到?我去接你。”
這一路可比十幾年前好走多了,剛從鄉村小巴上下來,就看到了不遠處等我的胖子。我其實很久沒見他了,此刻再見,不知為何有種想流淚的沖動。他眼角的皺紋似乎又添了幾道,但臉上的笑卻比一年前輕快許多。我快步走上去給他一個擁抱,胖子很用力地拍了拍我。
“他娘的,天真你個大忙人,可算是想起來來巴乃看看我們了。”
我點頭:“阿貴還好嗎?”
胖子愣了下,随即大笑起來:“好,好得很,咱趕緊回去,宰只他養的土鴨子炖老鴨湯。”
走了很久的山路才終于進村,在這個沒什麽游客的邊境小村莊裏似乎還保留着十年前的一切,山清水秀,風景宜人。就是土路太颠簸了,我打電話提點銅餅,送器材來的時候仔細點,別磕碰着鏡頭。銅餅在電話裏連連保證。
唉,現在這些跑腿的小事我幾乎都不會想到叫王盟了,十幾年前他沒少被我拿這種小事折騰,真是時過境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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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我們到阿貴家時天已經快黑了,家家戶戶頂上都飄起了炊煙,空氣中彌漫着一股柴火燒出來的飯香。飯香是我猜的,畢竟看到炊煙就會想到飯的味道這種事情屬于條件反射。我們加快了步伐,終于,我看見了小路盡頭的阿貴,他身旁還站着一個高高瘦瘦的年輕人。光照不足,看不太清。但當我們走近了些,我看到了那個年輕人的臉,立刻猶如被雷劈一樣愣在了原地。
他是誰?我從未見過他。但一種異樣的感覺從心底攀升上來,幾乎是看清他臉的一瞬間我開始止不住地顫抖,有無數的碎片想要湧進腦海,卻一片都飛進不來,于是那些溢滿的東西在我的身體裏飛速游走,每一根神經都在發了瘋般的撕扯。
幾分鐘後我的意識回籠,看見胖子,阿貴和那個年輕人都圍在我的身邊,很焦急地盯着我看。
“天真,天真!”胖子在我眼前晃了晃手,“清醒了?”
我點了點頭,苦笑道:“沒事。可能是故地重游,老毛病犯了。”喉間的疤痕正在若有若無的發燙。
胖子扶我起來,我們進了阿貴家的院子,我還什麽都沒說呢,他就一把把我推進了裏屋,勒令我把外套都脫了趕緊躺着休息。我想說我飯還沒吃挺餓的,但是當時腦子其實也沒有多清醒,暈暈乎乎,有種不知道自己人在哪兒的感覺,如果是在別的地方我肯定會想辦法清醒,哪怕是在自己腿上割一刀也無妨。但胖子在我身邊,索性就鑽進被子裏好好睡了一覺。
睡醒的時候已經是晚上了,看了眼手機,這一覺我大概睡了三個小時。睡得并不安穩,似乎一直在做夢,但醒了後就一點兒也想不起來了。算了,懶得想了。這一年來我經常做這樣想不起來的夢,早已習慣了。
然後我就突然想起了我在哪,胖子,廣西,巴乃。下一秒我的腦子裏就浮現了那個年輕人的臉。好在這回想到那張臉沒有再頭痛了,我心想這家夥難道是什麽閻王化身,有罪孽的人看到他就被迫下地獄開始贖罪不成。
推開門,天已經完全黑了。我伸了個懶腰,看見阿貴家院子的大白熾燈下那個年輕人在洗碗,胖子就坐在他邊上劈柴,嘴裏絮絮叨叨的,隔着幾步路我也聽不清說什麽,反正沒見那個年輕人回應一句。
胖子擡頭看見我醒了,立刻扔了手裏劈了一半的木頭,走上前來問我怎麽樣,有沒有感覺身體不舒服。我搖搖頭,說沒什麽事,不用擔心。胖子說有給我留的飯,拉着我竈房走,我說你他娘的能不能走慢點,能不能照顧下我這個剛暈倒的病人。胖子罵罵咧咧,說你趕緊的吧你就是這幾年天天不按時吃飯鬧的毛病,還不速速随你胖爺我去填飽肚子。
我被他拉得一踉跄,回頭看了眼那個年輕人。他身形消瘦,神色古井無波,此刻正沉默地回望着我。
我和胖子坐在竈房的小桌子前吃飯,胖子吃過了,但是他說自己還能吃,所以也添了一碗飯。我喝了一口老鴨湯,鮮得差點掉眉毛,胖子斜睨我一眼,說:“怎麽樣,你胖爺我手藝可以吧?”
吃人嘴軟,再說也确實好吃,我趕緊捧場,說這手藝別說可以了,開個飯店也是夠格的。您老回頭就別下鬥了,擱這兒開個農家樂,也帶動帶動村子經濟,做點兒正經福報。
我随口一說,哪想他莫名看了我一眼。
“天真,靠,你是真忘了,以前你老念叨咱們退休了就找個地方開農家樂,”他皺着眉頭想了一會兒,“哪兒來着,福建,對,福建。你說你地都買好了,就等着接着人去福建養老。”
“是嗎。”我撓撓頭,“我還買了塊地?”唉,真是沒印象了。不知道過去這麽久了,那塊地一點兒動靜沒有,也許已經被當村民用來放養雞鴨鵝了。我笑了笑:“這不接你來了嗎,回頭我讓王盟查查那塊地我買哪兒了,咱過去視察視察。”
胖子嘆了口氣,往我碗裏夾了塊土豆:“別想了,老想這麽多又頭疼。以後的事情以後再說,咱哥倆先在巴乃好好待一陣子。來,嘗嘗這個。”
我把那塊土豆咽下去,端着碗問胖子:“阿貴家的那個小孩兒,誰啊?”
“他媽那邊的親戚。”胖子含糊道,“隔壁村的,嗨,阿貴現在鴨子養得多了,一個人忙不過來,找他幫幫忙。”
我說哦,打暑假工呢。胖子瞥了我一眼說人沒在上學,就過來給阿貴幫忙養鴨子。我說不可能吧,那小孩兒看着就像個養尊處優的大學生,那小臉白淨的,絕對不是莊稼人。我說看他那樣子,感覺是個戀愛都沒談過的雛。胖子恰在此時岔了氣,猛咳了一陣,臉漲得通紅。
我把湯遞給他叫他喝了順順,胖子接過去擺了擺手,說行了行了,你可別當着面叫人家小孩兒,人看着小,說不定比你還大呢。我怒罵他神經病,看看那張臉有二十五嗎。胖子又嘆了口氣,我發現這家夥現在怎麽這麽愛嘆氣,虧我剛見面的時候還覺得他看起來陽光開朗了不少,怎麽生活還是處處煩心事嗎。
酒足飯飽,我站起來準備往外走,忽然想起來那小孩兒說不定還在院子裏洗碗呢,見了面一聲招呼也不打不太好。胖子讓我別叫他小孩兒,那總要有個稱呼吧。我問胖子他叫什麽。
胖子說:“他叫阿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