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章
第 3 章
門外已經沒有了那個叫阿坤的年輕人。夜涼如水,只有飛蟲在白熾燈下不知疲倦地飛舞。
也許是累了,我吃了飯後就又睡了過去。醒來後發現時間還早,連雞都沒起的時間,手機裏什麽消息都沒有,看來小花這次是打定主意想讓我安心休息。我閉上眼睛在一片漆黑中躺了一會兒,卻怎麽也沒有了困意,索性坐了起來,打算四處走走。
天很快就要亮了,阿貴家的院子和遠處的群山都被染上一層模糊的光暈。夏天山裏的清晨還是有一絲涼意,清冽的空氣鑽進肺裏,我久違地聞到一絲風的味道。其實我什麽也聞不到。但就像曾經能看見東西的人突然失明,摸到一顆蘋果也能猜到是紅色或綠色一樣,我的腦子裏仍然儲有慣性記憶。也許正是十幾年前的某個早上,我也曾經在這個時間點來到過院子裏吧,于是記憶又浮現了出來。不記得了。
很巧,剛出門就碰到阿坤從外面回來,他看起來是剛剛運動完,天已經完全亮了,我不确定是否在他的鼻尖看到了汗珠。我沒戴眼鏡。他也看到了我,阿貴家就這麽一條小路,進去出來都難免要打個照面。我對自己的親和力還算是很有信心,這些年和出版商那些人打交道他們都覺得關根這個人很溫和,蠻客氣。
我停下腳步沒往前走了,微微笑着說:“去晨跑了?”
他也停下了腳步,眼睛看着我,面上沒什麽表情。真他娘的奇怪,我竟然從他的臉上讀出了“嗯”的意思。然後他就路過我繼續往前走了。身後的門開合又關上,傳來很輕的聲音。我還愣在院子門口,整個人汗毛直立,他剛剛做表情了嗎?沒有吧,千真萬确的沒有。我怎麽會覺得他說了句話?
我回來的時候胖子和阿貴都起了,阿貴在鴨圈裏彎着腰打掃,胖子圍着一個土紅色的大圍裙從竈房探出半邊身子:“天真,你一大早跑哪兒去了,吃飯!”我點頭。奇怪為什麽沒看到阿坤。
等我幫着把四副碗筷都在院子中央的小桌上擺好,那個叫阿坤的年輕人突然從樹上跳了下來,把我吓了一跳。我望着那棵小幾層樓高的古樹,又看看連個眼神都懶得賞我們一眼的阿坤,很是沉默了幾秒。
我心想阿貴從哪兒冒出來的這麽一神人親戚,看着跟自閉症小孩兒似的,阿貴家的人我也不是沒見過,別管是雲彩還是他那個後來嫁去越南的大女兒,一家人怎麽看怎麽都和這個阿坤不搭邊。
胖子和阿貴倒是一副都習以為常的樣子,圍着大花圍裙的胖子端着最後一盤菜從竈房出來,我們四個就在院子裏坐下了。阿貴還是老樣子,不怎麽說話,臉上的溝壑比我上次見到他時更深了。阿坤很慢條斯理地吃着飯,也是一言不發,在這個飯桌上也就胖子還能和我聊聊天。
吃了飯後我主動承擔了洗碗的職責,胖子說他刷鍋。我們倆又坐一塊兒忙活了,這感覺還真是久違,雖然這回忙活的不是準備下鬥的東西,是和鍋碗瓢盆打交道,生活嘛,吳邪也是要十指沾沾陽春水的。就是感覺坎肩要是在這兒,看到我洗碗估計要一邊大呼小叫喊着老板一邊跑過來搶過我手裏的洗潔精瓶子。
想到這兒我不禁笑了,胖子扭過頭瞅了我一眼,也笑:“怎麽着啊,洗個碗給你樂的,農家生活是要比在杭州惬意吧?”
我說那是,算是明白胖爺怎麽願意舍棄潘家園的鋪子非要隐居深山了。此情此景怎麽也要詠一首陶公的歸園田居以表心情,胖子說滾滾滾。
收拾好後我陪着胖子去給雲彩掃墓,我看墓前擺着的水果都很新鮮,顯然他前兩天才來過。胖子還帶了一條毛巾,很細心的把墓碑上的灰塵擦幹淨,碑上的女孩還是青春活力的樣子,音容笑貌猶在,胖子的鬓角卻生了華發。
不知不覺我的手已經摸出來一根黃鶴樓,吸了第一口後才想起走的時候着急,煙就剩這一包了。村口小賣鋪估計賣的都是硬白沙、軟雙喜之類的便宜貨,算了,我心想,抽什麽不是抽。尼古丁對我來說已經成了一種無法割舍的習慣,一天不抽我都怕自己會神志不清到殺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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胖子還在那兒默默擦照片,玻璃被他擦得锃亮,我又掏出一根塞給胖子,然後我倆并排蹲着一起吞雲吐霧。
抽了一會兒他說咱倆走遠點抽,別讓雲彩吸二手煙。我說行吧。然後我倆随便找了個別人的墳前繼續蹲着吞雲吐霧。
一時間我們倆都沒說話,我又想起阿貴家的那個怪親戚,想起第一次見到他時我那頭痛欲裂的反應,還想起清醒過來時他看着我焦急的神色。嗬,這小孩兒原來還是有別的表情的。煙快燃盡了,指尖傳來微微的灼燒感。
“那個阿坤應該不止是阿貴親戚這麽簡單吧。”我吐出一口煙圈。
“你他娘的老瞎尋思些什麽東西,”胖子的聲音從煙霧那頭鑽了過來,“松松你那根筋吧,啊,天真。都過去了,這兒沒人會害你。”
我知道這話是真的。于是我沒再繼續這個話題,胖子說得對,我太累了,有些事情沒必要細想。那小孩兒不同尋常的的身手,以及阿貴對他看起來不像是對一個小輩親戚,反倒還有點怕他。這個年輕人肯定不是阿貴的親戚,甚至他都不是一個普通人。
我看人的眼光一向很準。估計他和阿貴可能沒什麽關系,但是和胖子有點什麽關系,這家夥的朋友一向很多,五湖四海的。但我最終決定讓這些沒說出口的話沉入海底,不管他和誰是什麽關系,只要不是沖着我來的,那就随他去。我對別人的秘密已經不會産生非常旺盛的好奇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