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番外一(上)
番外一(上)
我其實有很多話想對他說,想說十一年了,你過得好嗎?想說我在福建買了塊地,那個村子裏的人會做一種糯米混着紅糖的點心,吃了可以長記憶。想說當年在二道白河的時候我有話想對你說,但那時候的我太慫了,沒能說出口。想說一切都風平浪靜了,你可以安心留在我們身邊。想說對不起,說好去接你的。最後也只是更緊地抱住了他。胖子走上來拍了拍我們。
一天後我們回到了那個偏僻的邊境山村。胖子将落葉一把掃開,豪情萬丈的把一瓶酒砸在桌面上,說為了慶祝鐵三角重聚,今天咱們仨必須都喝趴下。我望向悶油瓶,他也正看向我,好像很輕,很淡地笑了一下。我不知道他心裏是否也是高興的。在最初的興奮過後,我在心裏留下的更多是對再次失去的恐懼。
也許是恢複記憶的後遺症,總之,我總感覺自己做了一場大夢,現在夢醒了,我卻還沒有走出來。
月光下悶油瓶的側臉也變得像遠處的山那樣朦胧,也許我真的喝醉了,一時間分不清他到底是小哥還是阿坤。胖子嘴型張張又合合,聲音融進了風裏,又很快消散了。
我說,小哥,小哥。我叫他的名字,他的臉變得清晰又模糊,我心說我可能真的醉了,一把攥住了阿坤的手腕,用了很重的力氣,能感覺到掌心處他脈搏的跳動。我說,你為什麽又要走?告訴我。
阿坤垂下眼睛看向我的手,神情很平靜。他說,吳邪,我沒有想過要走,以後也不會走了。
但其實那個時候我已經醉了,極其困倦,并不能确定他是真的說了這句話還是一切都是我的幻覺。
第二天早上我睡醒發現自己在一個完全陌生的房間裏,我猛地坐起來,這裏是一間很簡潔幹淨的卧室。幹淨到幾乎沒什麽個人物品。南面的窗戶外傳來鴨叫聲,這個方位是阿坤的房間。我從窗口望下去,他人正躺在院子裏的躺椅上發呆,胖子不在。
我走下樓,一邊用冷水洗臉一邊問他自己怎麽睡他房間了。其實我還想問沒發生什麽事情吧,但是沒敢問,也篤定不會發生什麽。就算我喝醉了神志不清醒想幹點什麽他也會一腳把我踢飛的。現在感覺身體狀态良好,只是有一些宿醉後的頭痛,真是萬幸。萬幸他沒發現我還抱有這種龌龊的心思。
悶油瓶睜開眼,語氣很平淡:“你在門口睡着了。”
我說哦,然後把毛巾挂在院子裏拉的晾衣繩上。什麽門口,我在哪個門口睡着了,是喝醉了撒酒瘋睡到院子門口還是哪個門口,你為什麽不把我扔我自己房間。但是最終什麽都沒問。
老實說我現在心情很複雜,十一年前的我無疑是個被所有人耍得團團轉的蠢貨,年輕且莽撞,對張起靈抱有一種敬畏又仰慕的想法,連對他的幻想都覺得是種亵渎。
十年的光陰,南風吹山作平地,我這十年來不是沒有想過他從青銅門裏出來後的日子,我确确實實已經變太多了,我想我要怎麽對他,會抱着一種什麽樣的心态,但失憶把一切計劃都攪散,以至于我再睜開眼就是十一年後的悶油瓶。
再回想起在前幾個月來我對待他簡直是恣意妄為,膽大包天,動辄捏臉拍頭,甚至大放厥詞說他是一個小孩兒。現在想想他忍着沒把我一腳踹牆上摳都摳不下來簡直是老天保佑。總之徹底亂了套了。我偶爾還會恍惚,搞不清阿坤和悶油瓶到底誰是誰,甚至于看見悶油瓶都習慣性想伸手揉一把他的頭發,再拍拍他的臉,把他的兜帽拽下來又掀上去。因為覺得非常可愛。
媽的,現在把這些寫下來都讓我冷汗直流,簡直是驚悚片的程度,放十一年前能把我自己吓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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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上睡覺的時候做了噩夢,夢見悶油瓶從青銅門後出來後只待了一天就消失不見。我一直找,找了足足有十幾天,仍然不願意接受這個現實。夢裏的每分每秒都無比的焦灼與痛苦。
我驚醒,從床上滾下來,心髒狂跳,滿頭大汗。然後不知道怎麽就走上了樓梯,站在了悶油瓶的房門前。心髒仍然在狂跳,我無法确定門後到底有沒有悶油瓶,還是迎接我的會是一張空床。他的房間太幹淨了,幹淨到像是已經收拾好了一切,随時可以決絕地離開。
我知道這麽做不應該也不對,但是還是控制不住自己,輕輕推開了房門。月光很亮,有一部分灑在了地板上,房間的色調呈現出一種很清亮的藍。我心如擂鼓,幾乎要忘了還要呼吸,踮着腳一步一步走到了床前。
悶油瓶躺在床上,睜着眼睛,很平靜地看着我。
我一下就清醒過來了,心跳聲平息,人很僵硬地站在原地。我心說我在做什麽,是瘋了嗎。他似乎嘆了口氣,不知道是否是對我毫無禮貌的冒犯行為所作出的回應。
我張了張嘴。說小哥……
他突然往床裏挪了挪,床一下空出大片位置,足以容納另一個人躺上來。悶油瓶又望向我,眉眼十分淡然,好像他剛剛什麽也沒做。
我心說,這什麽意思。
“睡吧。”悶油瓶說。然後閉上了眼睛,過了幾秒後他的呼吸就變得綿長規律,顯然是睡着了。
我還僵硬在原地沒有動,看着那空出的一片地方,腦子裏一片空白。其實我們不是沒有一起睡過,在地下的時候大家都擠在一起,連為了取暖脫光了一起睡的情況都有。但是從來沒有過這樣的情況。這裏很安全,而被子裏躺着的人是我十多年來唯一的念想。
死就死吧,我心想,悶油瓶說不定是睡迷糊了也忘了自己在做什麽。沒關系,就算明天一早他會把我踢飛到院子裏,胖子應該也能把我從土裏拔出來,不行就上鏟子挖吧,我們這群人別的本事沒有,挖土還是擅長的。
我掀開被子鑽了進去,簡直是鬼迷心竅,那裏還留有他之前躺過的溫度。非常溫暖。這張床其實不大,睡兩個男性會顯得有點擁擠。當我完全平躺的時候,還是不可避免地觸碰到了被子裏的另一個人,于是心跳聲又漸漸大了起來,在這無比寂靜的夜裏。
我很慢很慢地閉上了眼睛,想要留住這裏的每一分每一秒,直到困意要把我淹沒。
睡醒的時候我以為一切都會變成一場泡影,但我既沒有被砸在院子裏也沒有在我自己的房間,悶油瓶正躺在我的懷裏。我環着他,臉貼在他的頸窩裏。他還沒有醒,窗外的天還是漆黑一片,但是已經不見了月光。很黑,我看不太清物體,安靜中只有他和我的呼吸聲。
他的身體很柔軟,和很多很多年前一樣。那時候我甚至吐槽還以為是個女人。但現在想想也許是練習縮骨的原因,他一定吃了很多苦。我沒有動,哪怕感覺手臂開始發麻,也不想驚擾了他的好夢。
我就這樣聽着他的呼吸聲,懷裏的觸感能确認悶油瓶是的的确确存在的,沒有消失,這一切也不是我攝取蛇毒後所看到的幻境。我很安心的再次沉入了夢鄉。
再醒來的時候天已經大光,悶油瓶早已不見了蹤影。他睡的那一側是冰涼的,我感覺自己的血液又開始上湧,手忙腳亂地爬起來去看窗外,他正在院子裏和胖子一起晾衣服。
還好,還好。一切都是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