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師承齊雲山
師承齊雲山
提起占蔔之術,大家首先想到的必定是齊雲山,哪怕傅興和掌門師姊都戲稱其為神棍或是長舌夫,但不可否認的是天下占蔔之術真的盡出齊雲山。
如果說我師承齊雲山立派祖師焦碌,并且在齊雲山度過了三十年,那大家必定要說我鄭音書瘋了。
齊雲山是五洲存在最久遠的宗派,清風門哪怕存續了上萬年在它面前也猶如稚子孩童,相當不夠看。
修行之人活再久也不過七八百年,那焦碌大概早就魂散不知何處了。
在齊雲山度過了三十年的時間并非是我胡編亂造,只是此事過于離奇,若并非親歷者,只怕是我自己也不信,唯一能證明并非虛妄的人只有齊雲山現任掌門餘清,但這個人是不可能作證的。
如此漫長的故事,且聽我慢慢道來。
我的身世很簡單,賭鬼爹與刺繡娘的結合。在我那混賬爹耗盡家財,舉債難行時,牠将主意打到了我的身上,平時對我非打即罵渾不在意的人,在打算将我賣掉時反而開始注視我。
娘親向來唯唯諾諾,做過最大的反抗就是在我被打時把我護在懷裏,兩人一起挨打,所以我至今也想不通她那樣膽怯柔弱的人,怎麽突然就有勇氣毒殺混蛋了,我只能把這一切歸因于她愛我,一種在我即将萬劫不複時才能迸發出的有力量的愛。
兩人都喝了毒酒,同歸陰曹地府,而我被特意找上門來的傅興救了,她沒那麽多閑功夫養我,所以把我扔給了她的師妹長陵真人。
就這樣,我十四歲起開始修行,從此人生順風順水。
在我初次踏入芥子境的時候,變故出現了,我有了離魂的毛病,并且是連師尊都看不出來的離魂之症。
每隔三日,我的魂體就會在子夜飄出體外,蕩蕩悠悠的,毫不受阻地穿過宗門的護山大陣,接着漫無邊際地游離,天堪堪将明的時候才會回到身體裏。
我時常擔心自己被護山大陣當成異類絞殺,但是沒有,大陣毫無動靜。
我遍查典籍,也沒有找到說法,民間鬼怪故事倒是不少離魂異事,從那時起,我時常看些話本子,倒也不為別的,只是有趣而已。
由于沒有其他症狀,無病無災,也就沒有和別人提起過,畢竟如此古怪之事,被人知道了有時候并非好事,懷璧其罪的道理我很小的時候就明白,雖然這也不能算得上美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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固魂鎖魂的法器我不是沒用過,只是毫無用處,最後也就不管了,只當三天一次游歷。
在游魂離體不知十幾次的時候,我正無所事事飄蕩在曠野中,隐約聽到銅鈴之聲,一股莫名異香襲來,接着神思恍惚,沉沉睡去,再次清醒時已不知身處何方。
醒來後,只見身處一室,周身火燭圍繞,只覺灼熱異常,暗自思忖莫非是魂體離身後變得怕凡火了,想着便爬起來遠離了燭火,幾步遠的椅子上坐着個拿拂塵的黃袍老道,捏着胡子笑着看我。
“有覺得哪裏不适嗎?”
“有些灼熱。”
對方一副神仙道骨的模樣,忍不住讓人生起親近信服之心。
“這很正常,紙人折的身體,不耐造,怕火怕水的,你記得離遠點就行。”說完又掏出一堆紙人,“你看,折了這麽多,夠你用一陣子了。”
又薄又小,怎麽摳摳搜搜的,給我看完又收回懷裏當寶貝似的收着,還以為要給我,沒想到只是給我看一下。
“為什麽不用木頭?”
我沒忍住問了出來,這紙人也太容易損耗了。
“因為我雕木頭的手藝很差。”
對方面上突然有些尴尬。
一本正經的樣子,但總感覺哪裏不對,我應該問牠召我來這裏做什麽,而不是讨論雕木頭還是折紙人好。
“這是哪裏?”
“齊雲山禁地。”
無掌門手令,沒有誰可以悠閑地坐在這裏閑聊。
“閣下是什麽人?”
“我名焦碌。”
我比較願意相信自己下了地府。
我是瘋了才會信牠,開宗立派的人這麽能活,還能站在這裏說話,要麽我死了,要麽牠在拿我找樂子。
但下一刻,我就不得不信了,因為齊雲山掌門餘清面無表情地從門外進來了,對着這黃袍老道垂手問好,“祖師好!”
說完又目不斜視地出去,敢情進來只是為了配合祖師,也是難為牠了,要是換成我師尊長陵真人被迫配合自家師尊裝腔,想必面上會更加失語。
“怎麽樣,這下信了吧?”
焦碌頗為得意,揚着下巴擠眉弄眼,怎麽看也沒有一派宗師的樣子。
這真的很難讓我相信,首先是壽命問題,其次齊雲山的人從普通弟子到掌門,無一不是黑袍黑鞋,跟凡人話本裏的黑無常一樣,誰能想到祖師反倒跟話本子裏的道士裝扮一致。
“前輩現在究竟是生是死?”
如果是殘魂,我不可能認不出來。
“當然是活的,不信你上手摸摸,熱乎着呢?”
焦碌一臉無所謂,大概覺得我不會真的上手,但很可惜,牠想岔了,為了驗證,我真的上手掐了,怕是易容之術,還扯了好幾下面皮,粗糙無比,木頭無疑。
“多有冒犯。”
确認之後,我迅速收手,重新裝回泰山崩于前而色不改的模樣。
焦碌眼裏又驚又奇,但又不好說什麽,畢竟這話是牠自己說的,只能摸摸被扯紅的面皮,看向我的神色都帶了幾分委屈,“你不是個正經人嗎?”
“前輩也說自己雕木頭的手藝很差。”
怎麽自己的身體雕這麽好,不是上手摸了險些要被牠以假亂真,我不僅正經,還大度。
“那是我師妹手藝好。”
說着焦碌搖頭晃腦,還驕傲上了。
“前輩有師妹?”
齊雲山從不收女子,說什麽傳男不傳女惡心人,突然從焦碌嘴裏冒出個師妹來,我還是很意外的。
“不僅有師妹,我師妹占蔔的功夫還比我強。”
焦碌垂下腦袋,沒了先前的精氣神,“這幫混賬。”
“河出圖,洛出書,聖人則之。”
“我家祖祖輩輩都是研究這個的,傳到我娘請這一輩才算悟出點東西來。大概是天機算盡,因果報應,祖上何其繁華,到我這輩止剩下我跟妹妹焦烏。”
“我沒什麽大才,守不住基業,好在烏兒的天資比我高太多了。她說研究易理之數避福禍,有違天理,焦家子孫凋敝是必然的,為了使這門學問不絕後世,她想出創立宗門的法子,從此我與她只以師兄妹相稱。”
“齊雲山真正的創派之人,是她焦烏,從來都不是我焦碌,更沒有什麽傳男不傳女的說法,不知道哪個喪良心的在這亂扯,若真有天理,怎麽不降道雷劈死牠個龜孫。”
說起往事,焦碌很是激動,口水都噴到了我衣服上,還好,口水這紙人還是能阻擋的。
“我師妹很厲害,開宗立派不談,還算到了幾萬年後齊雲山會衰敗,更有颠覆五洲的大劫降世。”焦碌神神秘秘地看向我,“至于解救之法,就在你的身上。”
“前輩太高看我了,晚輩實在沒有這個能力。”
這是實話,我沒有自負到覺得自己能挽救幾萬年的宗門,更別說破解什麽五洲大劫。
“你有。”由于過于激動,焦碌雙頰紅潤,“師妹說是你,那就一定是你。”
“師妹為了你,耗盡心神,早露天人五衰之相,留我殘存于世。為了等到你,我将魂魄融于這引魂陣法之中,并将此地設為禁地。”
“除了你,不會有第二個人被這引魂陣招來,你若不是命定之人,那誰又是呢?”
“我與你有三十年的師徒緣分。”
那時我還不能完全理解這句話。
焦碌說與我有三十年的師徒緣分,是因為焦烏給牠雕刻的木頭身體只能用三十年,倒不是不能更長時間,而是焦烏只給了牠三十年。
人是很善變的,哪怕當時再真心,時間一長也會改變心意。
焦碌并不像牠自己表面說的那麽不堪大任,只是與焦烏相比,要差許多罷了,畢竟焦烏死後,牠自己獨自支撐了很多年,并将齊雲山的名頭打響。
若是這樣的人重回世間,又變了心意,試問誰能攔住呢?
據牠說,焦烏的用心良苦遠不止這麽多,因着魂魄融于陣法,使得牠沒法長時間離開這裏,也算一種約束,不僅如此,焦烏甚至把這引魂陣改成殺陣,三十年一過,牠焦碌不想死也得死。
焦碌說起這些事時有些哭笑不得,驚嘆焦烏把牠算得太死,若不是這樣,牠确實未必肯盡心竭力教我。
老實說,我對焦碌和齊雲山都沒什麽感情,哪怕在這裏待了三十年,但聽焦碌說起焦烏時,我的內心是由衷敬服的。
如果可以的話,我更願意稱自己師承焦烏,事實上,焦碌說我确實更像焦烏的弟子。不管怎麽說,哪怕再不喜這個宗門,師承齊雲山這事總是跑不掉的。
“我要怎麽回去?”
不提五洲大劫,只是多學一門本事,我還是很有興趣的,不過我不能一直待在這裏,會惹人生疑。
“這簡單。”
只見焦碌擡手一拂塵劈面打來,不多時,我便順着引魂陣回到了剛開始失去意識的地方,擡眼看時已是近天明,趕緊回了山門。
這之後,我幾乎每晚都要離魂去齊雲山,有時無事,借着閉關修煉的名義,常常一連幾個月都待在齊雲山。
這倒不是我有多想去那,而是焦碌只有三十年可活,我必須在牠死前學會牠所有的本事。
說來奇怪,我去齊雲山的時間不定,但每次去,焦碌必定在那間屋子裏,雖說不能長時間離開引魂陣,但到底是能離開的,不至于次次巧合,除非牠從未離開過。
“前輩不出去看看嗎?”
焦碌嘴上說有師徒之緣,卻從未開口讓我叫過師尊,我也不怎麽想改口,是故一直前輩前輩的喊。
焦碌搖頭道:“師妹尚且不信我,現任的掌門又怎麽會信我呢?”
面上能維持恭敬,不代表心底也是如此,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算計這麽多年,牠反而厭惡起來了,再說牠對外面也沒什麽好奇心,倒不如老老實實待在這裏讓人安心。
焦碌是個很好的老師,教導方式很獨特,和我師尊長陵真人完全不同。
在清風門時,我師尊很嚴格,半點也錯不得,常常是她講解一遍,再演示一遍,接着就要我演示給她看,若是錯她半點,我這一晚就不必睡了,一定要等我掌握了才會饒我去休息。
這是很要命的修行方式,卻也是因為這樣,我進步很迅速。
每當我羨慕地看着其它師姊妹嬉笑玩鬧時,她總是語重心長地告訴我:“音書,你天賦之高,聞所未聞,但正因為這樣,你越要嚴格要求自己,半步也不能行錯。和其他人比,你這點努力還差得遠呢。”
差得遠嗎,我不知道,大家都說我的修為之所以領先衆師姊,完全是因為我的資質好。
清風門的人這麽說,外面的人也這麽說,無論再怎麽刻苦修行,大家都要把原因歸結于我的好天賦。
焦碌從來不說我悟性高天賦好的話,牠只是不斷和我交談,說了一段又一段趣事,一樁又一樁的公案,嘴上說着玩笑話,手上不停擺着卦象。
從日月星辰講到海河山川,從六十四卦講到人海沉浮,從大道講到農忙,從田野講到廟堂,有時說自然奇觀,有時說宗門秘事,什麽都講,那三十年什麽都講遍了。
餘清也有坐下聽的時候,不過沒多時就走了,做掌門的總是很忙,沒有多少閑暇聽閑話。
有一天餘清來找我,說是帶我轉轉,也不擔心被人撞見,為了方便,我在齊雲山時會改換成男子模樣,跟在牠身邊,旁人也只會以為是哪個弟子。
“閑暇時,你可以随意走動,禁地都去過了,自然哪裏都去得。”
餘清要比我長一輩,說話的時候卻沒有擺長輩的架子。
我們兩的關系其實有點尴尬,焦碌是牠祖師,但焦碌名義上是我師傅,我師尊和牠又是互稱師兄妹,輩分太亂了。
“多謝餘掌門。”
稱掌門總是沒錯的。
餘清笑了一下,一邊帶我閑逛,一邊用羨慕的語氣說道:“你天賦真的很高,旁人幾十年都學不通的東西,你幾年的時間就會了。”
“我資質不好,初學的時候,連八卦方位圖都要記很久,納甲的規律也是死記硬背,可你随便看一眼就記下來了。”
“你要是拜在齊雲山,肯定也是齊雲山第一人。”
餘清說這話的時候,面上仍然帶着笑意,現在的齊雲山不收女子,我也不可能拜在齊雲山門下,這當然是玩笑話。
“這三十年我不會幹預你們,之後橋歸橋路歸路,就當你從未來過齊雲山吧。”
說完想說的,餘清就走了,之後牠還是會來聽上一會兒,然後又靜悄悄地離開。
焦碌還是滔滔不絕地講一大堆,說到興起,口水就要噴在我衣服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