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我大概有我師妹萬分之一的風采

我大概有我師妹萬分之一的風采

一日,我正閑逛,正巧碰到了還沒當上齊雲山長老的林初升,那時候牠還只是個普通弟子。

齊雲山的人真的很有問題,一天到晚都是黑衣黑鞋,不知道的人會以為這山上年年辦喪事。

林初升是當上長老之後才蓄起了胡子,怕被人說不穩重,這才蓄了一小撮,又不愛打理,以至于總給人邋裏邋遢的感覺,活像偷了大人胡子戴的小孩子。

現在的林初升面上還算幹淨,倒不算難看,只是開口就讨人嫌。

“你是哪位長老的弟子,這是你能亂晃的地方嗎?”

林初升板着張臉,牠自己明明也在亂逛,這麽多弟子沒一個問我的,只有牠逢人就找不痛快。

你祖師的弟子,這話當然是不能說的,我抄着手踱步走到牠面前:“你不會是男疾男戶我吧。”

林初升立刻氣得雙臉通紅,耳朵都紅了,看來我說對了。

這人心眼真的很小,見自家掌門帶着我逛了兩圈,心裏不爽,随意尋了個由頭想教訓我。

我平時沒這麽閑,但現在我又不是清風門的鄭音書。

“你算什麽東西,我要男疾男戶你?”林初升急不可耐地下了戰書,“你敢與我比試一番嗎?”

“比什麽?”

我活動了下脖子,故意沒拿正眼瞧牠。

“當然是比武!”

直接說想正大光明打我就行,說什麽比武,誰不知道牠林初升是齊雲山同輩的佼佼者,我要真是齊雲山弟子,還真就得挨上一頓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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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惜啊,我不是。

“沒問題。”

我一口應承下來,打牠還需要挑日子嗎,當然是哪天心情好就哪天打了。

“別說我欺負你,都不準用靈力,單純手腳比劃。”

用靈力都打不贏,還想單純武比。

林初升暗自以為占了大便宜,還沒站穩,直接被我一袖子撂倒在地,周圍早圍了一圈人,一半人在看熱鬧,還有一半人礙于林初升的脅迫在憋笑,總之沒一個上來勸架或是扶牠的,皆是冷眼旁觀。

新代弟子尚且如此,宗門衰敗也是尋常。

“你耍詐!”

林初升丢了面子,還沒打就被人撂倒在地,輸人不輸陣,開頭氣勢就輸了,這還打什麽。

“技不如人也不能胡言亂語啊。”

林初升哪裏肯罷休,馬上叫嚣着再來,紅脹着臉蒙頭沖過來,繡花枕頭招式,自然是一腳被我踢倒跪在地上。

牠還想站起來,被我一腳踩在肩頭上,動彈不得。

“知道我是誰嗎,居然敢用你的髒腳踩我?”

管你是誰,餘清怎麽也犯不着為了你個草包和我過不去。

“再不放開我,等我師尊來了,看我不弄死你。”

還在放狠話,幹脆再用了幾分力,林初升又往土裏矮了一寸,不想這人居然還吐血了。

“喂喂喂,這可不賴我啊,你自己急火攻心吐的血,可不是我打的。”

這什麽體質,脆得跟瓷娃娃一樣。

林初升口裏還有血,說起話來含糊不清,說了一會兒自己也意識到了,幹脆閉上了嘴巴。

“既然你不說了,那我來說兩句。”我直起身來,松開牠,“看看你面前這些人,人家臉上的厭惡你是瞎了才看不出來嗎?”

林初升躺在地上裝死,聽我說到嫌棄兩個字,惡狠狠地瞪了眼師兄弟們,吓得一圈人齊齊後撤。

“你師尊是四長老吧,怎麽,仗着師尊的身份,把自己也當個東西了。你這些年在山上除了偷雞摸狗,欺負師兄弟,還做了什麽?”

“你的師兄弟大半不如你,可牠們努力又聽話,除了有個好師尊,你哪點比得上牠們?”

這是假話,齊雲山哪個手裏是幹淨的,不過氣氣林初升罷了。

“今天我不是來給你講道理的,我單純是來打服你的,不夾起尾巴做人,我見一次打一次,聽到沒有?”

林初升肯定是聽不到的,一起身就拿着拳頭砸過來,這次我可沒留手,一腳踢斷牠雙腿,耳邊是痛哭流涕聲,真是悅耳動聽。

餘清看了半天熱鬧,總算舍得站出來,掃了眼圍觀的弟子,給林初升下了三個月禁閉,不痛不癢,給人養傷呢不是,人家的家事,我打舒服了就跑,也不擔心餘掌門找我麻煩。

放風時間結束,繼續回去聽講,焦碌也不過問我做了什麽,接着講牠的。

課業結束的時候,我擡頭看牠:“齊雲山的衰敗是必然的,從弟子到掌門,從根上就爛了,爛得徹底,我救不了。”

“我知道。”

焦碌還是笑呵呵的,好像真的不在意,還挺能裝,不在意找我來幹嘛,當吉祥物啊。

“齊雲山我救不了,也不想救,五洲大劫我更救不了。”

這是我第一次把話和牠攤開講,救不了,所以不要在我身上浪費時間了。

“焦烏前輩一定是弄錯了,我根本就不是命定之人。”

“這麽大的事怎麽就找上了我呢,我只是個小小的芥子境,比我能耐的人那麽多,怎麽看都不應該是我。”

“前輩,我認識很多比我厲害的人,不如你去找找她們吧,她們比我更有可能救世。”

我絮絮叨叨說了許多,大概是和祝師姊待久了,心情低落的時候變得和她一樣啰嗦。

焦碌在此期間沒有打斷我,牠只是用十分慈愛的目光看我,只有這個時候,我才會想起牠是幾萬年前的人。

“不要給自己太大壓力,我沒有說不可以失敗,如果救不了,那是天理命數,可如果有一絲成功的可能,那個人就一定是你鄭音書。”焦碌的話很好地安撫了我脆弱的神經,“你可以失敗,可以走錯路,你是帶來五洲希望的命定之子,不是非得拯救世人的負罪之人。”

見我情緒好轉,焦碌開起了玩笑:“我在你這麽大的時候,并沒有比你做得更好,我什麽事都得靠焦烏,連剛才那番話都是她曾經交代我說給你聽的。”

“如果她在這裏,開導人的話能比我說得有信服力一百倍,她就是那種能給人無限希望和勇氣的人,我不是。你們是一樣的人,閃閃發光,受人仰慕,五洲的人是等待你垂憐指引的人,順心而為就好。”

我沒有哪個時候比現在更希望自己師承焦烏,那麽急切地想見到那個被所有人遺忘的人,想了解她所有的往事,想親身聽她教誨。

焦碌看出了我的心思,也不生氣,笑道:“我大概有我師妹萬分之一的風采,你可以從我身上窺見她一二。”

第一次這麽真心實意地喊牠前輩,一聲前輩喊得無奈,焦碌哈哈大笑,樂得胡子亂顫。

焦碌說人不能活得太久,否則會失了原本的模樣,牠很慶幸自己只有三十年的時間,斬斷了退路,才使得牠不至于面目全非,還能坐在這裏傳業授道。

再見林初升,已是一年後,牠倒是想找我麻煩,不過都被我避開了,和焦碌談完以後,我已經沒有戲耍牠的心思了。

齊雲山有處風景深得我心,叫觀星亭,閑暇時我時常待在那裏,觀星倒是其次,主要是安靜,這地方靠近禁地,平時不怎麽有人來。

誰能想大半夜的還真就遇上了,我看到的第一眼就要轉身走人,月上中天,輕盈剔透,不能讓渣滓壞了我心情。

“你站住。”

刺耳又難聽。

“你要我站我就站?”

話是這麽說,到底是轉身看牠要耍什麽把戲。

這回我還真猜錯了,牠居然是來道歉的。

“對不起,先前言語沖撞了你。”

煩請道歉時真心實意一點。這一臉不情不願是道歉嗎?

“不接受,滾遠一點。”

道歉我就得原諒啊,沒有這樣的道理。

“你……”

林初升手指已經要指過來,大概想到打不贏我,又灰溜溜把手放下去了。

絕對的武力才能讓人改性,慷慨激昂的空話只會挨打。

如果不是焦烏,我不會留在齊雲山這麽耐心地跟讨厭的人和事打交道,一想到林初升這樣的白癡混球最後會繼任長老之位,我覺得很惡心。

在第二十五個年頭的時候,焦碌說牠該教的都已經教完了,讓我去給弟子授課,我拒絕,牠懇求,最後讨價還價成我只在那裏待着,若有弟子來詢問就回答。

于是,接下來的五年,我每次來都要去講堂坐上兩個時辰,授課長老在上面講解,我坐在下面發呆。

開始時,弟子們都畏懼我,直到齊雲山又收了新弟子,牠們只是聽說過我的事跡,并不那麽懼怕,在第一個弟子壯着膽子向我請教得到回答以後,大家都開始問問題了。

被人群圍着,又臭又吵,每當這個時候林初升就會冷哼一聲吓走牠們,因為看不慣我被人追捧,不過這樣也好,我能清淨一些。牠從不來問我問題,我當然也不會教牠。

有弟子向我請教後,牠們開始敢當着我的面說些閑話。

什麽早課某人又起晚了,二長老的藥材圃被人偷挖,誰誰誰偷着下山擺攤算卦,結果算不準被人砸了攤子,哪個弟子幫村民探井的方位,結果挖了半天沒見到泉眼被村民綁了,諸如此類。

有時也會偷摸讨論我,什麽脾氣差但樂于助人,什麽裝腔作勢拉攏人心,什麽走後門還這麽傲氣,我只當沒有聽見。

有日,幾個弟子又在議論,恰好說的是林初升。

“林師兄家裏是不是很有錢啊,總帶着那幾個跟班下山吃吃喝喝的?”

“屁嘞,那是牠姊姊做工的錢。”

“牠不是說自己獨子嗎,哪來的姊妹啊?”

“什麽獨子,牠上面有三個姊姊,牠爹五十了才有的牠。”

“犯得着說這樣的謊嗎?”

“我跟牠同鄉,這還能有假。”

幾個人讨論得熱火朝天,絲毫沒注意到不知何時站在旁邊的林初升,面色青黑,有個眼尖的看見拼命拉了旁邊還在說的人,哪裏拉得住。

“我家那邊的說法就這樣,你有意見?”

林初升一拳打在說得最起勁的弟子臉上,那人一下倒在桌上,鼻血流了滿面。

“牠爹的,你以為我怕你啊,誰不知道你爹逼你大姊給四長老侄子做妾,才換來你拜在四長老門下的機會。”

那人氣得推倒書桌,站起來指着林初升鼻子罵。

林初升見對方還敢說,氣急敗壞地掄起胳膊狠狠往對方臉上招呼,打得對方鼻青臉腫,臉上顏色跟個大染缸一樣。

“你二姊的眼睛是你弄瞎的,你三姊的殘疾是你打的,後來跌足死在池塘裏,你敢說跟你沒關系嗎?”

那人被打得毫無還手之力,說一句是說,說兩句也是說,總之仇結下了,幹脆一股腦全說了出來,林初升臉色越發難看,铮的一聲竟是想直接拔劍殺死對方。

殘害手足同門,真是好樣的,血濺當場這樣的事,我肯定不會讓它發生,随手扔了面前的硯臺将劍身彈開,林初升瞪了我一眼,到底沒說什麽,氣沖沖地出了講堂。

這樣的事時常發生,連講堂都是烏煙瘴氣的,難以想象其它地方是怎樣的,我并不關心這些,只是遵守與焦碌的約定,救不了齊雲山,那就用五年的時間授課,也算償還了教導之情。

當焦碌頭發灰白大半,臉頰幹瘦的時候,我知道離開的時間要到了。

最後一次見到焦碌時,牠已須發盡白,老态畢現,坐在初見時的榆木椅子上,拂塵收在懷裏閉目養神,見我來時才睜開眼睛,雙目渾濁。

“這是最後一次見面了。”

焦碌整個人都沒什麽精神,看着随時都會合上眼睛。

“前輩有什麽話要交代我嗎?”

人之将死,其言也善,何況焦碌于我而言,實在亦師亦友。

焦碌搖搖頭,轉而看向站在一旁默不作聲的餘清:“你要應我三件事。”

“祖師請說,晚輩一定照辦。”

“一,正名,創立齊雲山的是我師妹焦烏,不是我焦碌。”

“二,齊雲山從今日起招收女弟子。”

“三,我死後這木頭人像交給她帶走。”

牠應聲說好,拂塵掉在了地上,椅子上的人變成了原本的木頭人像,與焦碌本人無異,只是木頭上多了一道裂痕,失了光澤。

餘清是個出爾反爾的人,這我早就知道,三件事牠一樣也沒做,前輩也沒指望過牠,所以這話是說給我聽的,只是我死前也沒辦成。

“東西就不要想了,你現在還活着站在這裏,就是我的恩賜。”

餘清說着就大大方方把木頭人像收起來。冠冕堂皇,若不是怕我師尊長陵真人,牠肯定早弄死我了。

林初升氣成那樣也得低頭,因為牠打不贏我。

我東西帶不走也是同樣的道理,因為我打不贏餘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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