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不救牠,只救你
不救牠,只救你
關西白向來尊師重道,為人耿直規矩,從未有過半分逾越,在她明晰內心所想以後,更是規矩得不能再規矩了,在她記憶裏,像現在這樣被我抱在懷裏是從未有過的事,更何況是在外人面前。
所以在煩人的聲音傳到耳邊時,不出意外的,她蒼白的面上多了些不正常的紅潤,掙紮着就要從我懷裏跳下來。
跳下來不就進湖裏了嗎,都要到岸上了,我做師尊的怎麽也不能讓弟子濕了衣服不是,所以手上用了幾分力氣,穩穩當當地抱着她走上岸以後才把人放下。
關西白用略帶羞澀的眼神看了我一眼,一定是在心裏默默感謝我,唉,不用謝,這是做師尊應該做的。
她臉上的紅潤半天也沒下去,故意隔我遠遠地走。
張書見的心情自然是糟糕到極點的,接下來一路都沒有說話,正合我心意。
只是,人心情好就會忽略很多事,比如我忘記湖裏有條巨蟒,它曾在上一世将關西白吞吃入腹。
在我想起來之前,湖裏已經傳來了動靜,湖面失了往日平靜,一層層浪水從湖中心拍到湖岸,一層比一層高的巨浪襲來,地動山搖,一陣咆哮聲從湖水中心傳來。
緊接着一條大山似的巨蟒從湖水裏鑽了出來,移動速度極快,幾息的時間便來到跟前,兩只三角赤瞳陰狠地盯着三人,山洞似的巨口一張,一陣惡臭腥味撲面而來,也不知吞吃了多少生命。
我下意識想要抓住關西白,可她離我過于遠了,中間還隔了個張書見,一眨眼的功夫瘦弱的身影就消失在巨口中,懊悔與怒氣瞬間淹沒了我的理智,明明是知道巨蟒的,怎麽還是這樣。
一把桃木劍在手,直直地插進巨蟒的腦袋,巨蟒吃痛,發起狂來,腦袋不顧一切地亂撞起來,張書見一下就被撞進湖水裏,好在巨蟒報仇心切,也不管掉進水裏的張書見。
牠自知只會拖後腿,回過神來便趕緊遠離巨蟒,奮力向另一邊游去。湖裏的水被攪成旋渦,見張書見掙紮半天也還在水裏,我只能趕緊禦劍躲開巨蟒,飛掠湖面一把将人撈起放在岸上。
巨蟒頭頂的那把劍已經被撞出來了,腦袋上不斷淌出綠色的粘稠液體,我只好禦劍飛空,在巨蟒上方盤旋,躲避着巨蟒的攻擊。
也不知這湖水有什麽古怪,同為芥子境後期,巨蟒在湖水的加成下愣是發揮出了接近尋伺境的實力,明明上一世才只是催化到死欲境中期,到底哪裏出了問題,這下打是肯定打不過的。
我自顧不暇地忙着躲閃,白光閃爍間,速度快到有七八個重影,巨蟒碰不到我,越發生氣,嘶吼聲不斷,湖裏翻江倒海,巨浪漲到七八層樓那麽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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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書見正忙着躲避來勢洶洶的巨浪,雖然私心很想讓牠死在這,但現在也只能救牠:“出口在上面,你自己找機會先出去。”
上一世我跟巨蟒交手幾百回合,隐約探查到上空的靈力波動,多番試探才發現頭頂的天空是幻象,出口就在頭頂。
以前可以将巨蟒開膛破肚再救人,現在不行,再晚一會兒,人都該被巨蟒消化得差不多了,不入虎穴焉得虎子,趁着巨蟒張口的機會,我看準時機跟箭矢似的直接沖進了巨蟒口中,沖勁太大,在巨蟒管道一樣的身體裏來回撞了七八下,召出桃木劍狠狠插入管壁,劃了五六尺的距離才停下。
從儲物腰帶中掏出長明燈,看清周圍環境,這才跳了下來,腳下凹凸不平又柔軟有力,想來就是巨蟒內部了。管壁內全是成堆的魚蝦蟹,還有各類綠色水草藻類,扒開一看,裏面又埋着許多還沒吐出去的人頭骨跟屍體,有還未死透的,有消化到一半的,臭氣熏天。
巨蟒還在不斷翻滾,腳下走得并不平穩,時不時被撞進魚蝦蟹裏,或者跟腐爛到一半的屍體來個親密接觸,我實在受不了這味道,趕緊屏蔽了嗅覺這才好上一些。
管道很長,走上許久才找到縮在角落裏的關西白,她縮成一團躲在小山似的人頭骨裏,卡在縫隙裏免得被巨蟒颠來颠去,聰明是聰明,只是也不嫌寒碜。
我趕緊上前拉起她,檢查了一圈發現人倒是沒事,就是臉色蒼白了點,精神狀态居然還不錯。
她渾身顫抖,牙齒凍得作響,被湖水浸泡了那麽久,又被吞到巨蟒肚子裏,也是正常,我趕緊脫了外衫裹住對方,越發後悔從前沒有及時救她,那個時候肯定凍了許久。
“還好嗎?”
是不是哪怕重來一次,我還是護不住她。
“我沒事。”關西白艱難地對我笑了一下,發絲糊在臉上,我伸手想打理一下,卻被她躲開了,“師尊實在不必以身犯險。”
是,我在以身犯險,一個芥子境跳進快尋伺境的魔物嘴裏,不是找死是什麽。
這一世變數頗多,先是莫名其妙的湖水跟老婆婆,我怕關西白真的會死,所以傻到在沒有任何把握的情況下跳船救人,現在又是遠超預期修為的巨蟒,我怕關西白等不到我救她就被巨蟒消化完了,所以又傻到直接跳進巨蟒肚子裏。
“你是我的弟子,我不希望你出事。”
真心總要借着其它由頭才能毫無負擔地說出來。
“如果今天被吞的是張書見,師尊也會跳進來救人嗎?”
天姥姥,這都什麽亂七八糟的,有牠什麽事,我的重點明明是關心你啊!
還沒來得及回答,她帶着很複雜的眼神,說了讓我更不理解的話:“原來師尊連假設一下都不願意嗎,看來師尊真的很喜歡自己師侄了。”
誤會有點大,一時半會兒解釋不清楚,我只能否認,再告訴她離張書見遠一點,因為這是個養不熟的白眼狼,當然原因我沒說,只是她好像又誤會了。
“不喜歡牠,又讓我離牠遠一點?”
語氣裏滿是質疑。
從前關西白不會這麽直接,她想知道一件事只會偷偷調查,悄咪咪聽人家說,頂多再旁敲側擊。
我為什麽知道的這麽清楚,因為她跑去下套問了我幾個師姊妹有關我的事,雖說她們個個看着年輕貌美,但其實都是活了幾百年的人精,那點小伎倆哪夠看的,以至于祝笑生和曲檀沒少笑話我,連南鏡看我的眼神都是一言難盡。
被識破伎倆的是她,丢臉的卻是我。
她重活一次變得有事直接說,按理說我應該高興,但轉變過□□速,我又有點難以适應。
“我的意思是防人之心不可無。”
這麽直白,這下總該聽懂了吧。
“哦,我還以為師尊是喜歡我。”
一句話噎死我,說完又一臉雲淡風輕。
關西白,你生怕我不知你話裏有話嗎,重活一次,膽子都大了。
半晌我也不知說什麽好,幹脆放棄,也行吧,她記得遠離牠就好。
管壁開始分泌白色粘液,地上的人頭骨被白色粘液沾到後,便冒着黑煙,沒一會兒便被腐蝕掉了,見此景更加不敢輕易接觸,用靈力小心包裹着兩人避開白色粘液走,奈何粘液越來越多,緩緩流成一道小溪,頭頂也不斷有粘液滴下,我只好禦劍帶着關西白小心飛着。
關西白踩在劍身上,站不太穩,我忙着躲避粘液,沒有察覺。
還是在一次拐角轉彎的時候,見她要掉下去趕緊扶了一把,随口問道:“站不穩怎麽不拉着我?”
“我想師尊應該不喜歡和別人接觸。”
所以次次都在躲我,以前是,現在也是,我是不是該誇贊她的細心。
是我的錯,見我嘆氣她才緊緊拉住我的一片衣角。
飛了好一會兒,才看到前方變得開闊了些,血肉如枝杈交錯,牢牢護着中間泛着熒光的綠色蛇膽,大約有雞籠的大小,随着周圍管壁的凹陷還會有規律的伸縮。
我想要上前刺破蛇膽,可惜還未靠近,好幾只血肉觸手就發起了攻擊,如利箭射來,只好放棄這個念頭,沒辦法,境界差了一大截,碰都碰不到,在外面還能仗着巨蟒體型巨大躲避,現在裏面位置狹小,哪裏是這幾只觸手的對手,好在只要不攻擊蛇膽,觸手也不會主動攻擊。
不能再待下去,得想辦法出去,我将靈力注入桃木劍,通體白光,雙手握劍用力插入管道中,巨蟒吃痛,全身晃動得更加厲害,在關西白被晃得苦膽要吐出來前,我伸手攬着她道:“抓緊,我們要出去了。”
話音剛落,前方一陣光亮,濤聲陣陣,原來是巨蟒張口吞了一大口湖水進來,湖水順着管道急速湧來,靈力護着周身,全力加速逆流沖向蛇口。
“巨蟒上牙膛好像有東西。”
關西白說得又快又急,噴出的熱氣打在我耳邊有些癢。
替別人做好的時候怎麽不想着我不喜與人親近。
上一世把巨蟒開膛破肚的時候發現一把斷劍,不知什麽材質,但一看就是寶貝,後來請鑄劍長老打造了一番,又注入了我一擊之力,才給了張書見做本命靈劍。
神識查探了一番,巨蟒上牙膛那裏果然插着一把斷劍,閃着綠光,趕緊過去拔了劍,勉強趕在巨蟒合上嘴前成功逃出來。
張書見也沒走,趕緊把人撈上一起逃命,一劍沖天,屏障破碎,回望一眼,那巨蟒怒氣非常,把湖水攪得翻天覆地,蛇身急速上升奔着我來,眼看着要追上,一股牽制之力猛然拉住蛇身,重重墜于湖水之中。
原來有禁制,巨蟒出不來,真是萬幸,還好出口位置沒有變化,否則就是九條命也不夠賠進去的。
我把手上的斷劍遞給張書見,笑意吟吟:“斷劍贈禮,權當賠罪。”
上一世我确實是把斷劍當賠罪,現在自然不是。
我清風門上至掌門長老下至弟子,一半以上的人死于牠之手,此等狼心狗肺、謊話連篇、殘害手足、背棄宗門、利欲熏心之人,不受盡斷筋剝皮剔肉刮骨剜心之痛再死,豈不是太便宜牠了。
怎麽用這把贈劍殺的關西白,我就要讓牠怎麽死在這把劍下。
關西白在一旁安靜看着,我不知道她出于什麽心理才會出聲提醒我帶走這把斷劍。
她連贈別人的斷劍都記得,那怎麽又會忘記吞人的巨蟒,所以那個時候是故意離我很遠,因為當時我只來得及救下一個人,不是她就是張書見,所以是誤以為自己沒有張書見重要,這才假裝害羞方便巨蟒吞了自己。
我這才明白過來她在巨蟒肚子裏說的話是什麽意思,如果不解釋,她大概要在心裏又添上幾重誤會,這樣的深情,只怕木人石心也要動容。
我微微動唇,傳音給她道:“不救牠,只救你。”
算是回答了她先前的問題。
只見她睜大了眼睛,眼裏是忍不住的笑意,精神也好上了許多,讓她高興這麽簡單,我還在那解釋什麽,簡直瞎忙活,明明給她一個确定的答案就可以了。
“謝謝師叔。”
少男笑容燦爛,刺眼至極。
想謝我,那就麻煩你快點去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