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貴客免單,談錢多俗啊
貴客免單,談錢多俗啊
绛紗的日子過得很是快活,短短幾天的時間就把人認全了,因着相貌可愛,性格讨喜,連戒律長老都是笑眯眯地看着她,一時之間,清風門上下沒有不喜歡這個師妹的,連帶着菊峰都熱鬧了起來,時常有弟子來約着一起修煉玩鬧的。
我是個謹慎的人,在知道绛紗從五洲以外的地方來時,也分了一縷神識,上一世沒能見到她姑姑,不知道這一世有沒有機會,我希望她能承我一次情,讓我問些解救之法。
“哇,師妹,你這麽快就緣覺境中期了?”
連遙一日修煉結束,剛出房門,正巧碰上師妹,绛紗天分高是大家都知道的事,但還是沒想到會這麽快。
“很快嗎?”
绛紗上課時從來是左顧右盼,能逃就逃,所以并不清楚這些東西,只知道和她同時進來的弟子都還在緣覺境初期。
“授課的長老應該和你們說過的呀,你不會是逃課了吧。”
這才十來天,怎麽就開始逃課了,連遙當下就板起臉來教訓。
“雖說你天分極高,但授課長老的課也要好好上,切不可仗着自身天賦胡亂作為,那些理論知識于修行是很重要的。你身為師尊的弟子,縱是有過處,授課長老也不好直說,再加上你修行速度快,長老們更不好多管教于你。”
想不到連遙和我師尊長陵真人如此之像,不過這肯定不是南鏡教的。
這番話說得绛紗有些不好意思,在家裏胡鬧慣了,一時之間把家裏的脾性也帶過來了,當下趕緊承認錯誤,态度端正,認錯積極,連遙見了也不忍再說些什麽,只是告訴她師尊長年閉關,修行上若有什麽問題,只管來找她。
另一邊,我正帶着關西白往南洲落湘谷去,打着治病的名號,一路卻是看山看水。因着關西白體質弱,所以并未和其他弟子一樣每日去弟子峰上課,修行什麽的更是無從談起。
“師尊,我們不是下山治病嗎?”
這一路走來速度極慢,走走停停,遇見好風光也要停上幾日游玩,這與前些日子我在竹峰着急上火遍覽群書的樣子完全相反,關西白覺得奇怪也是正常。
“你很想治好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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語氣平淡,聽不出而外的情緒。
這當然是句廢話,關西白重活一次不是為了游山玩水的,責任在身,她沒有辦法心安理得,只能以沉默作為回答。
“人生苦短,要及時行樂啊,西白!”
我把傅興說過的話重複了一遍。
徒兒無心美景,這之後我只能加快趕路的速度,飛速掠過一座座城池,穿雲渡水,直奔落湘谷而來。
落湘谷醫毒不分家,谷外滿是瘴毒,若是尋常修士遇上,也撐不過半炷香的時間,我不是尋常人,可關西白現在是,所以得有引路人。
往常要找引路人還是好找的,直接自報家門,自然有人來接引,可今日也不知為何,喊了好幾聲也不見人來接引,異常安靜,沒辦法,只能先原路返回到最近的鎮子下腳,再做打算。
這離落湘谷最近的鎮子名為黑白鎮,據說,這鎮子裏一半人是俠道熱腸,一半人是惡貫滿盈,兩撥人各據一半地方過活,白日裏秋毫無犯,晚上各報各仇,倒也相安無事。
在這個鎮子裏不存在所謂的中立者,要在這待着,就得選一邊,左邊為黑,右邊為白,中間是過路的大道,泾渭分明。
關西白以為我會選右邊,畢竟上一世就是這樣,所以當她看見我徑直走向左邊時,不由得呆在原地,直到左邊歡呼聲震天響才反應過來,相對的,右邊安靜如雞,宛如石化。
“給錢給錢,老娘就說鄭真人會選右邊吧。”
一個把袖口撸到胳膊的女子滿臉堆笑,搖頭晃腦,大手一攬,把桌上的靈石全撥到自己身邊來。
“骟牠爹的,真人,你怎麽想的呀!”
一尖嘴猴腮的魔修抱頭痛哭起來,顯然輸掉了不少靈石。
“賭賭賭,就知道賭,還不迎客去。”
一貌美女子冷眉倒豎,在櫃臺邊不停撥弄算盤,見那魔修小二還不動,一根筷子直接飛出插腦門上了。
“你把我風九弄死了,可沒第二個人願意給你當小二使。”
風九哎喲了一聲,罵罵咧咧地走到我面前,一摸後腦勺還騰騰往外冒血。
“真人是住店還是打尖啊?”
鳳九嘻嘻哈哈沒個正經,傷口也不處理,拔了筷子由它汩汩往外冒血,沒一會兒領子都濕透了,牠跟個沒事人一樣還在笑,這場景着實瘆得慌,旁邊人見了生怕髒了衣服,趕緊讓了一大塊空地出來。
“住店。”
我面色平靜,就跟沒看到一樣,周圍人見了又是一陣爆笑。
先前那贏錢的女子更是笑得直不起腰,邊大力拍桌邊笑道:“小九九,你收了這套吧,真人可不會被你小子吓到。”
櫃臺邊的女子一臉嚴峻盯着拍桌的女子:“力氣收着點,這三個月你都拍壞我四張桌子了。”
“給你錢,給你錢。”
女子笑容燦爛,一下起身湊到冷臉女子面前,挨得極近,在對方生氣推開前自己先退開了,把贏來的賭錢分出一半放在櫃臺上,指着說這是拍壞的桌子跟房錢。
接着又将剩下的一半整整齊齊碼到櫃臺另一邊,一本正經說道:“這是我的嫁妝,你收不收?”
這話一出口,人群瞬間安靜下來。
三月前,黑白鎮來了個死皮賴臉的女子,叫做什麽辛凃的,吵吵囔囔地說要嫁給黑/道的客棧美人掌櫃蒼伏,剛開始辛凃上門一次就被趕一次,後來身上錢財揮霍完了沒地去,蒼伏掌櫃才沒趕人。
起初大家當笑話看,可見掌櫃的這态度誰還敢笑話,要說這兩人沒點故事,誰信啊,賭局都開到客棧裏了人掌櫃的都不管,這還是從前那心狠手辣,冷面無情,一下不爽就殺人的蒼伏嗎?
一時之間大家都湊過來看熱鬧了,給黑白鎮增添了不少樂趣。
這下所有風頭都被辛凃搶了,哪還有人看小二風九汩汩留血的後腦勺,哪還有人在意不選白道選黑/道的鄭真人啊。
關西白從未見過這樣奇特的場景,見我也是饒有興趣地看着,嘴角也輕微上揚,我高興,她也高興。
美人掌櫃挑眉看了眼面前這個死皮賴臉的女子,沒說什麽,不想對方一着急竟然直接把小山似的靈石往自己懷裏堆,這下眉眼耷拉下來了,愠怒道:“髒!”
“髒什麽?”不想辛凃聲音更大,一下惡狠狠盯着一旁的風九,“你家掌櫃說你的錢髒,你說,髒不髒?”
“靈石自然是髒……不髒的。”
見對方那兇狠的眼神,鳳九趕忙轉了話頭,自讨沒趣,擡手一揮把後腦勺的血止了,順帶連衣領子都變得幹幹淨淨的。
“你看,牠說不髒。”辛凃仰着脖子,理直氣壯地接着說道,“你說我家錢髒,我把那強盜老子爹的錢全散出去了,連路費都沒剩半點,就差沿街讨飯要到這破鎮子來了。這是我憑本事贏來的錢,怎麽就髒了。”
大家都是豎直了耳朵聽八卦,看來魔修魔族與普通人也沒有太大分別。
“你說鄭真人選了黑/道,就答應娶我,我知道這是敷衍我的話,大家夥兒沒一個信的,可我信,我不僅信,我還贏了。”
辛凃說着說着眼珠子噼裏啪啦地往下掉,還得強忍着,生怕落了氣勢。
“鄭真人能棄白入黑,我辛凃怎麽就不能棄黑入白了,管你黑的白的,你說哪邊我就反水到哪邊。”
怎麽還有我的事,我繼續裝沉默,努力降低存在感,辛凃确實是個普通人無疑,一介凡人趕路來黑白鎮,想必吃了不少苦頭。
“今天她若是去了白道那邊,你又有什麽說法?”
蒼伏自認棋差一着,誰能想到我還真就來了她這邊,大概覺得我有毛病,沒忍住白了我一眼。
我是誰啊,還能怕白眼嗎,當然是繼續津津有味地看啊。
辛凃聽到這句話徹底怒了,兩手揮舞,聲音高亢:“還說個屁啊,我直接搶搶搶搶搶,老娘擔驚受怕來了這,又受這鳥氣待了三個月,還擱這說服打動呢,我有病啊!”
還好,看來上一世不會因為我誤了一樁好姻緣。
“要麽我嫁你,要麽你嫁我,二挑一吧,管你是嫁是娶,只要在一塊,咋樣都成。”
辛凃面上故作兇狠,內裏其實慌到不行,她就一普通人,蒼伏是妖,随便一揮手就倒地了,還搶個屁啊。
蒼伏也是被她弄得沒脾氣,頗為嫌棄地把懷裏的靈石扔在櫃臺上:“這靈石都經過多少人手了,也不嫌髒,下次不準扔我身上。”
眉眼還是皺着的,看來是真的很嫌棄。
這還真不能怪蒼伏,她是妖,對氣味格外敏感,這靈石沾滿了人鬼妖魔的氣息,着實難聞。
這話一出,全場掌聲雷鳴,就差鼓樂喧天了,辛凃倒是跟受到極大的驚吓一樣,生怕自己聽錯了,跟鹌鹑一樣一動不敢動。
“辛姑娘,你這會兒杵這幹嘛呀?”
風九看了幹着急,之前那股黏糊勁倒是拿出來啊,恨不得上手扒拉,又被蒼伏警告的眼神吓住了。
蒼伏這會兒倒是坦誠,直接繞過櫃臺把呆住的人拉進懷裏,又對我說道:“清風門講緣法,今日得見真人是為緣,因真人之故締結姻緣,更是有緣,來日還請真人賞光,到寒舍喝杯酒水。”
“酒水,喜酒嗎,你想的好遠,先前還不跟我在一起,這會兒都想到喜酒了。”
辛凃人兩頰通紅,不知道的以為已經喝過酒水了,蒼伏實在沒眼看,見我笑着應了也不再說什麽,轉身又對着風九道:“不是一直想要這客棧嗎,從今天起,你就是這黑/道客棧的新掌櫃了。”
“诶?”風九一下伸長了脖子,“掌櫃的,你不要這客棧啦?”
“送你了。”
說完,蒼伏就拉着懷裏人出了客棧,一會兒的功夫連影都沒了。
行事幹脆利落,都是妙人啊。
風九被這破天富貴砸了腦袋,興奮地幹脆站在了桌子上,揮舞雙手跳着喊道:“小店前掌櫃與辛姑娘締結兩姓姻緣,全場酒水,今日全免!”
衆人聽了又是一陣喝彩,只聽轟的一聲,桌子塌了,新掌櫃風九正捂着屁股爬起來,熱鬧的氛圍在此刻達到高潮,笑聲連連,惹得對面白道的人都探頭探腦,想看看到底發生了什麽好玩的事。
女子與女子嗎,在這裏好像和尋常姻緣并無區別,大家都在替她們高興。
明明在場大部分人是魔修,殺人不眨眼,行事也毫無章法,對這兩女子的姻緣倒也不覺得有哪裏不對勁,一時不知道哪邊是正道了。
“不知住店需幾多靈石?”
被這氛圍感染,我話語間都是笑意。
“免單免單。”
新掌櫃眉開眼笑,笑容爽朗。
“掌櫃的剛才可是說酒水免單,我們要住店。”
以為對方沒聽清楚又重複了一遍。
風九大手一揮:“貴客免單,談錢多俗啊,簡直俗不可耐!”
說完,周圍又是一陣爆笑,視錢財如命的風九也有說談錢俗不可耐的一天啊。
“既如此,多謝掌櫃的好意。”我拱手謝過,又打探道,“落湘谷最近是發生什麽事了嗎,接引人不知哪裏去了?”
風九這會兒也不賣關子,直言道:“真人有所不知,自曲真人離谷後不過三天的功夫,谷內就傳出老谷主重病不起的消息,這不,五天前副谷主南兆直接宣布閉谷,也不知什麽時候是個頭。”
“那少谷主可也贊成閉谷?”
再事發突然,沒道理清風門半點消息也沒收到。
提到少谷主南斛,風九放低了聲音湊近道:“從頭到尾少谷主都沒出現過,大家都猜那入贅女婿南嘯聯合副谷主把少谷主軟禁了。”
少谷主南斛若是被軟禁,那南嘯身為少谷主的入贅夫婿,怎麽又還能來清風門觀禮呢,難不成此事真與南嘯有關?
若落湘谷真的內亂,那我此番帶關西白來求藥治病,怕是很難了。
只是上一世落湘谷權力交接極為順利,沒有閉谷這一遭,這到底是怎麽回事,難道是我把關西白一起帶來的緣故。
不管怎樣,我必須進谷,重塑經脈的法子只有落湘谷有,何況南斛是南鏡親姊姊,于情于理我都得進谷看看。
南鏡出自落湘谷的事極少人知道,縱是都姓南,難道天底下僅此一家姓南嗎?所以也沒人會把這姓和落湘谷關聯起來。
兩邊平時連書信都不往來一封的,每次落湘谷派人來觀禮,也從未提起過,關西白知道這事則純粹是偶然。
有一年祝笑生生辰,五洲都有派人來送禮,落湘谷則是少谷主南斛親自登門,不想女兒南芷藏在飛舟底部偷摸摸也跟來了。
小姑娘不過四五歲的樣子,粉雕玉琢,跟個小團子似的,正在清風門各峰亂轉呢,剛好被關西白撞上了,小孩子嘴不嚴,随便一問發現是落湘谷家的孩子,正要給少谷主送去,不成想南芷打死都不去,說什麽娘親知道非得禁她足不可,轉頭又讓關西白帶她去找姑姑。
落湘谷此次來送禮的只有南斛,哪裏又冒出個姑姑來,關西白覺得奇怪,一問才知道這姑姑正是四長老南鏡,沒辦法,只得帶去菊峰,沒想到南鏡還真就把這小團子留下了。
關西白瞅着撲向南鏡的小姑娘,嘴裏還姑姑長姑姑短的,也不敢多問,自覺告退,之後聽說是少谷主親自去菊峰把女兒接回去了。
因着這事,關西白才知道宗門裏來歷不清的,多半來頭不小,像她這樣糊裏糊塗就拜上山來的可是獨一份。
開好房間,關西白正要回自己房間休息,不想被我攔下:“你與我同住一間。”
她不解歸不解,腳下還是不由自主跟着進了房門。
見關西白過于拘束,我才開口解釋道:“這裏不比其他地方,晚間各報各仇,恐有誤傷,一間房我好照應你。”
很正當的理由,關西白不再多想,找了風九要了新被子鋪在地上。
到了晚間果然如此,喊殺聲接連不斷,火光沖天,吵得人睡不着,仔細一聽,隔壁那間房已不知有多少人進進出出,倒是我這裏,安然無恙,尋仇打鬥的人都極有默契地避開了這間房,吵歸吵,起碼沒人破門而入。
“師尊為什麽選了黑/道?”
明明前世選的白道。
我久久沒有回答,在關西白就要迷迷糊糊睡過去的時候,才說道:“想試試不同的東西。”
是,我想試試不同的東西。
從修行那一天起,所有人都覺得我會成聖得大道,會在既定的道路上行走,毫無偏離,這樣的人生嚴謹又無趣。
我從來都知道真實的自己是離經叛道的,并不像表面上看起來那麽正經,沒有人比我更懂得忍耐克制。
同樣的,關西白仰慕的是世人眼裏救世的鄭真人,從來都不是我鄭音書。
我不知道關西白有沒有聽見,只知道她沉沉睡去,直到次日臨近午時才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