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救命之恩
救命之恩
午後的陽光刺眼明媚,山林樹蔭下卻涼風簌簌。孟夏之月,天地始交,萬物并秀。
齊周的眼前一點點暗下,腦海中傳來暈眩的感覺,手腳發涼,他撐着眼皮嘴唇微張企圖發出聲音引人注意。
就在他力竭幾乎喪失生機之時,眼前的景色變動,一張陌生的面孔擋在了眼前。
寧餘手中一根竹竿,顫顫巍巍的戳開了男子的衣服,她的視線在男子遒勁有力的腰身上停留,口中喃喃有詞,“莫怪莫怪——”
她敏銳的視線快速在男子身上搜尋着值錢的東西,目光卻不自覺被男子露出半截的腰腹所吸引,男子身形極好,沒有一絲贅肉,腰腹間腹肌隐隐可見,這樣的身段……寧餘晃了晃腦袋,僅僅一瞬她就揮散了腦中的雜念,她是找銀子的。
身為千牛山的獵戶,有一技之長,她的日子過的還算滋潤。
平日裏喝喝茶聽聽曲,一人吃飽全家不愁,與掙紮在生死邊緣的大多數人來說,已經算得上惬意了。
越國是個處于戰亂中的國家,內憂外患,紛争不斷。
然而身為一個小小的獵戶,這些家國大事也輪不到她來操心。
這一次,實在是山下阿奶過不下去求到了她的頭上,寧月高燒不退,大姑又欠下賭債,本着血緣親戚,她到底是于心不忍做不到袖手旁觀,況且寧月與她本是姐妹,尋常帶她也是極好。
然而分家之後她潇灑慣了,一人吃飽全家不愁,也沒能攢下幾個錢,這時候也只能上山來找找機緣看能不能獵到些大點的獵物去鎮上換銀子,也算是盡了心了。
沒想到的是這一上山就碰到了這衣着金貴,渾身染血倒在陷阱邊上的男人。
正所謂瘦死的駱駝比馬大,這種衣着裝扮的人,哪怕是荷包裏藏下一點點的銀票,都夠她花銷大半年的。
所以她這才大着膽子往死人身上摸。
齊周皺着眉頭睜開沉重的眼皮,看到的就是一個對着他上下其手的女人,一股怒氣颍上心頭,到底是求生的欲望大于怒火,因此也顧不得女子的無理,他用盡了全身的力氣擡起手,抓住了女子的衣擺。
死人忽然睜眼,在這陰雨蒙蒙寂靜一片的山林間,寧餘本能的以為是詐屍了,把她吓得不行。
她大力甩開男人的手,一步跳出八丈遠,眼看就要逃離此處。
“救我——”
男子的聲音斷斷續續的虛弱得很,但是那聲音清澈沙啞,卻是正兒八經的人,不是鬼。
寧餘停下腳步,緩緩轉過身子去看向那躺在地上的男人,忽略被她解開摸索的淩亂的衣裳,她看到那張染血後美的驚心動魄的面孔。
她的心中亮起警鈴,長得好看的男人會騙人!
就在她遲疑之時,男子卻沒了下一步動作,躺在地上一動不動,但是寧餘卻知道,他分明還沒死。
但是他的身下都是血,肩膀上還有傷口痕跡,失血過多。若是這般,要不了多久也得死。
在紛争戰亂的越國,沒有幾個能過得舒服的人,若是同情了別人,就是為難自己,寧餘家裏本就一團亂麻,為了從中解脫出來,她不惜獨戶上山當了獵戶。
招惹一個不知被誰重傷的男人,她心中并沒有這個想法。
但是——
她的視線落在男人金貴的衣服布料上,以及壓在身下的玉佩一看就非凡品,這是個上等階層的權貴之人。
救人一命,黃金萬兩。
說不定不僅可以救下堂妹還清賭債,還能讓她的生活更上一層樓。
“救,救我——”
齊周的求生欲在此刻爆棚,眼看女子靠近,他用盡了全部的力氣去抓住女人的衣擺,“求你——”
男子是難得一見的絕色,若是心志不堅的人被他這般看着祈求,只怕都忍不住心軟,只想連忙把人救下,若是能趁機占上幾分便宜那就是大好事。
但是寧餘卻絲毫不為所動,反而蹲下身看着男人好看的眸子,開口商量道:“我救你一命,就是你的救命恩人,你要是活了,一定要好好感謝我,最好給我個幾百幾千兩的銀票甩我臉上,我絕對不會說你恩将仇報……”
光是這般想着,寧餘就忍不住笑出了聲。
聲音入耳,齊周眼前已經看不清了,下意識的點了點頭,寧餘看着男子微微點頭後暈了過去,她一拍手,嘿了一聲,“我就當你答應了啊,可別想賴賬。”
越國是一個女子為尊的世界,女子在外行走,這世上常見的職位都是女子在做,女人賺錢養家,承擔責任,而男人居于家中主持家務,依附于女子生存。
甚至就連生子這樣的事情都是男子來做,寧餘雖不知原理為何,也沒人肯讓她進産房瞧上一眼,但她卻對此表示尊重,相應的,對于娶夫就格外慎重。
尋常人家的女子會在十六歲時娶夫郎生孩子,自此成人,寧餘卻在十六歲時與爺奶分家,孤身上山成為獵戶,至今已有兩年。
與尋常農戶自給自足不同,獵戶不得耕種,吃喝用都要花錢買來,在平陵村是最不被看好的。
但是寧餘與常人不同,她自幼一身蠻力力大無窮,徒手制服野豬不在話下,所以她的日子過得還算滋潤。
這人啊,一旦過得惬意了,這錢就留不住,所以她請了大夫來給這男人看病時那醫藥費出的她心口疼。
山間小院,鳥蟲聲響,一股微風透過窗戶進入房間,輕撫過男人的肌膚,讓人睡夢中皺着的眉頭漸漸松開。
入夜,竈房傳出誘人的香味,疲憊奔走逃命的人許久不曾坐下來吃頓飯食,哪怕在夢中也不由得聳了聳鼻子。
齊周在昏暗的房間內醒來,茫然的看着眼前的一切,有了神氣的眸子更傳神動人。
他看着身上被包紮好的傷口,起身時疼痛傳來,他好看的臉龐猙獰了一瞬。鼻間傳入香味,他動作一頓,腦海中浮現出一個女子的面孔。
他掀開被子,快速在床上翻找,玉佩不見了。
齊周眸中厲色一閃,立刻便要起身,宵小之輩,趁人之危。
擡頭便見那玉佩安安靜靜的躺在桌子上。他動作一頓,神色微舒,擡手便拿了過來。
他個子修長高挑,從屋裏緩步出來,看到竈房裏忙碌的身影,出現在腦海中的卻是那人略顯粗糙的手劃過他的肌膚,他眉眼微垂,借着月色掩蓋了紛雜思緒。
寧餘做完飯後才發覺竈房外多了一個人,她動作一頓,轉身就看到原本死氣沉沉的男子站在門外,長身玉立好不俊俏,她眼前一亮,關切道:“醒了?”
“你在山裏昏倒了,是我救了你。”
夜色下,男子神情不明,在寧餘話落之後遲疑了一下,這才躬身道謝,疏離又不失溫和道:“多謝姑娘救命,齊周感激不盡。”
他瑾守禮節,沒有因為她身份卑微而随意對待,寧餘臉上笑容放大,儀表堂堂知恩圖報,可見這次被她撿到寶了。
“沒事沒事,你能被我遇到說明我們有緣,看公子衣着華貴,應是富裕人家,怎麽會重傷倒在千牛山呢,這要不是遇上我,你可真是遭老罪了,你家是哪裏的,可要我找人去通知一下你家裏人?”
寧餘的目光緊緊追随着男人,眼珠微動,縱然有一副好皮相讓她看着心情頗好,但正事沒忘,她想着探一探他的家底,看能得多少謝禮。
男子沒了聲音,寧餘耐心等着,半晌才聽他道:“我…我好像想不起來了…”
?
失憶。
一個足夠狗血的病。
寧餘圍着男人轉了好幾圈,視線在他完好無損的頭顱上看了許久,仍不死心道:“你也沒傷到頭啊,你确定什麽都想不起來了?”
“姑娘見諒,确實想不起來了,只知道,我似是叫…齊周。”
寧餘的語氣稱不上好,畢竟也是,本來到手的謝禮飛了,任誰都不會淡定,失憶這東西說不好幾個月能好,說不定這輩子都想不起來。這下麻煩了,不僅謝禮沒有,說不定還招惹上了一個大麻煩。
看着男人染血的衣衫懸挂着那枚玉佩,她抿了抿嘴,這麽在意,一看就是重要之物,讓他拿出來當謝禮只怕也難。
給他看完病寧餘就把他身上翻遍了,除了這枚玉佩別無他物,這下,她只能自認倒黴了,當機立斷道:“行了我也不求你的謝禮了,你也看見了,我這裏就是一個小破茅屋,也養不起多餘的人,公子既然醒了,不如就早些離去吧。”
齊周的視線落在院外,漆黑一片的夜景伴随着不知名的蟲鳥鳴叫,他抿了抿嘴,清澈的眸子帶着些遲疑,語氣不太堅定道:“姑娘,這深更半夜的,我一個男子又失了憶,若是遇上歹人……”
“你一個大男人…。。”寧餘撇了撇嘴,目光落在男子勻稱颀長的身形上,想到這裏不比她原來的世界,男子孤身在外确實容易遭遇不測,看着男子帶着不安的眸子,她深吸了一口氣,擺了擺手道:
“現在趕你走未免不近人情,這樣吧,我再收留你一晚,明天一早,你必須離開這裏。”
她沒有多餘的銀錢養着一個傷患,也不想與這渾身是血倒在山林間的男人有什麽牽扯。
說完這話,她便進了竈房。
寧餘在吃喝上向來不會虧待自己,這次又是想着家裏有個可能給她帶來財富的傷員,因此也沒有留手,一個韭菜炒蛋,一個春筍肉絲,還有菠菜豆腐湯與荠菜包子。
在這個戰亂頻發的年代,這樣的飯食可以稱得上奢侈,做的時候她滿懷希望,到這時她卻不免肉疼,堂妹的藥錢還沒着落呢。
“我來幫你吧。”齊周張口道。
瞥了一眼矗立在旁眉眼溫和的男子,她啧了一聲,視線落在男子腰間懸挂的玉佩,側身躲過男子的殷勤,她警惕道:“不用。”
女子一派防備之色,看上去像是唯恐他與之争食,齊周眉眼微垂,手心發冷。
他已經許久沒有吃東西了,長期的饑餓與重傷讓他眼前發黑,他只能把目光落在被女子擺放整齊的碗筷上。
只有一副碗筷,看上去她并不準備散發好心。
桌子上的飯菜散發着誘人的香味,肚子裏發出不雅的咕嚕聲,他難得竟有一日會對這家常便飯産生這般濃厚的欲望,這樣一頓飯能填飽肚子,能救他性命,縱然再失禮,他也控制不住本能的向前。
“你做什麽?”寧餘在檐下桌子旁坐下,看着單腿屈膝蹲在旁邊抓住她手腕的男人,準備夾菜的手頓住,她的臉上閃過防備。
“姑娘,我……”
男子眼中的意圖明顯,在他話音出口之前,寧餘掙脫了男子的控制,擡頭露出一個好看的笑容:“我家不養閑人,一頓飯二十個銅板,少一文都免談。”
她抽出筷子在身上随意擦拭了一下,便準備大快朵頤,這男人身上除了那枚好看的玉佩外身無分文,而到了這個地步他還能留着玉佩顯然也不可能拿來換一頓餐飯,因此她就沒打算與他多說。
勞累了一整日,她早就餓的不行了。
齊周平日裏吃着山珍海味也不曾有此刻急切,如今餓的極了,雞蛋肉絲的香味誘惑着他,他看着女人不為所動的模樣,垂眸淡笑一聲。
男子想起身卻餓的眼前發昏只能繼續蹲着,寧餘卻絲毫不為所動,手上飛快的掃向飯菜。
“姑娘怎知我要說什麽?”
寧餘瞥了他一眼,視線在他褴褛的衣衫間劃過,一根手指在他面前緩緩擺動,緩聲道:“不管你要說什麽,都、免、談。”
沒有感謝銀子,又失了憶的男人,能有什麽好話?
無非博取她的同情把她榨幹之後溜之大吉,她才不會被好看的男人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