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三盞燈

第三盞燈

“還好嗎？能堅持多久？”

無人的古舊巷道，因為時間尚早而兩側門窗緊閉，只能遠遠聽到野犬的嗚鳴。

巷子靠前的地方有一塊巨大的牌匾，上面用鮮豔的油漆粉刷着各式各樣的廣告。

那是由木匠老婆拍板定下的廣告位，四街八巷獨一份的氣派，平日裏她都要裏裏外外親自擦個三遍。

但今天天還早。

她還在做着，把自家扶不上牆的男人揪着耳朵從湯屋裏拎出來的夢。

自然不知道第一抹日光已經撒進巷子。

并且沒有一如既往撒在她引以為傲的廣告牌上。

而是映亮了一雙钴藍色的眼睛，使得那眼睛在日色裏剔透的如同海坊閣最高的屋檐上懸挂着的貓眼寶石。

——正是被正式宣告失蹤的Mafia幹部：中原中也。

中原中也一手壓着帽檐，從廣告牌後收回探出的視線，直到确認腳步聲已經走遠，才壓低嗓音問出以上那句話。

他的背後，一只纖細到幾乎羸弱的手輕輕搭在他的肩膀上。

因為不小心嗆到了牌匾上的灰，手的主人正輕聲咳嗽着，無意識攥緊了指尖，又在發現捏皺對方西裝時，輕聲道歉。

“對不起……咳咳……是我不小心……”

——正是和中原中也一起消失的小鳥游結奈。

彼時妖化的男人面色猙獰，用鮮血和靈魂為媒介，和惡魔做了交易，只為打開地獄之門。

即使擁有最為強力的異能力，中原中也也是血肉之軀，無法阻止這種怪力亂神的審判，更何況他懷裏還護着一個普通人。

“抱歉啊，把你牽扯進來了。”

他自嘲地扯了扯嘴角，在最後關頭還盤算着如何将這個病弱的小丫頭送出去：“朝東南跑，活下去！”

伸出的指尖卻落了個空，輕的不像話的小姑娘不知道從哪裏生出的力氣，将他推的向後倒去，一雙湖綠色眼睛向他彎了彎，幾乎瞬間就消失在濃稠的黑霧之後。

“要好好活下去啊，溫柔的帽子先生。”

後續的記憶混亂一片。

中原中也只隐約記得自己似乎撲過去救她，手腕卻在觸碰到黑霧的瞬間爆發出刺眼的紅光。

而等他恢複意識，就發現自己身處這條舊巷子，指尖仍舊緊緊攥着那神社裏的少女。

幸好。

那一刻，中原中也的心底有一種久違而莫名的慶幸。

但下一瞬，他又慢慢蹙起眉頭。

指尖攥住的手腕纖細的過了分，蒼白的皮膚并沒有因為他卸了力道而恢複原本的顏色，反而漸漸浸出青紫色的淤痕。

這個丫頭，到底是怎麽活到現在的？

哪怕是見慣了惡疾纏身之人的中原中也，也不由發出這樣的疑惑。

以至于在她清醒後，做出“我背着你行動”這樣的決定。

不過。

“這就是地獄？”

中原中也挑了挑眉：“倒像是奈良的鄉下，還挂着醋昆布和魚幹。”

小鳥游結奈忍不住被他說的笑起來。

昨晚飽受折磨的肺葉被牽動，又低低的咳了幾聲，讓中原中也不由蹙眉：“先去找醫生。”

【哇哦~不愧是第一千個通關全劇情的人~男主的心思完全被宿主狠狠拿捏了呢~】

「有危險見不到你，吃瓜倒是勤快」

【咦好兇好兇哦~又不是人家弄壞的卷軸，真過分~】

是的，卷軸。

作為新任緣結神，《十二時牧歌》的主角需要學習各類符咒和卷軸的運用，以提升自身的“神力”。

因此，在發現卷軸的第一時間，小鳥游結奈就認出了，這是[位置傳送]的紋路。

病危瀕死的原主，大概是想去哪裏求救，卻終究沒能等到那一刻。

這倒便宜了占據她身體的小鳥游結奈。

從見到中原中也的第一眼，小鳥游結奈就在思考一個問題。

——她該塑造一個怎樣的人物形象。

在擂缽街成長的經歷，使得中原中也會下意識對弱小者伸出援手，這是“領頭羊”的擔當。

但只會哭泣和依賴的乖乖女是遠遠不夠的。

最大可能是被送到醫院精心治療，又或者在她的死纏爛打下，偶爾能在忙得腳不沾地的幹部大人面前刷個臉，就這，還要冒着被當做間諜抹殺的風險。

時間太久，她耗不起。

因此，在察覺到黑暗中逐漸異化的山田彰之介時，她并沒有聲張。

而是打算再賭一把。

放任那人出手，再在千鈞一發之際救下中原中也，換取他的信任。

但她沒想到，卷軸是壞的。

準确的講，是她啓動卷軸的那一剎那，中原中也周身突然泛起了紅光，那紅光霸道而刺眼，一瞬間就将卷軸上的紋路毀掉大半。

掉到這個不知名的地方，應該就是受那道紅光的影響。

她的骨頭已經沒有最初那種，類似生鏽的機器被扭轉的劇痛。

而是略微用力，便會自骨縫深處傳來另一種沉悶而綿長的痛意，難耐，卻還能忍受。

最大的問題還是羸弱的肺葉，灰塵、乃至過量的呼吸都能引起它破碎的咳嗽。

雖然因此，中原中也必須時刻背着她行動，給了她攻略的機會。

但畢竟不是長久之計。

——因為她連攻略對象的願望都一無所知。

「一點提示都不給，還說是一場公平的游戲？」

【萬事開頭難嘛，以後就有經驗啦~诶嘿~】

小鳥游結奈無言以對。

伏在赭發少年的肩頭，小鳥游結奈抿了抿唇，小小聲的開了口。

“抱歉，拖累您了。”

“客氣的話留到以後再說。”

足尖微微發力，中原中也自木屋的邊緣一躍而起，赭紅的發絲飛揚在清晨的日光中，在背後少女的湖綠色瞳孔裏劃過一抹黎明的光暈。

“抓緊——要飛了！”

小鳥游結奈被突如其來的失重感吓了一跳，卻強忍着沒有驚叫出聲。

只是下意識攥緊中原中也的肩。

于是因為病弱而顯得有些尖尖的下巴，和被風吹散的額發便蹭過中原中也的脖頸。

小小的、瘦弱卻倔強。

簡直像那只吃過他幾次飯團，卻依舊會在他伸手撫摸時，不着痕跡躲開的貓。

中原中也想。

【這屆奧斯卡沒有宿主人家絕對差評！差評！】

只是不想被風糊一臉的小鳥游結奈：？？？

*

大概是為了俯瞰整座城鎮，中原中也登上的這座木樓很高。

站在塔閣上，可以看到極遠處的河面，被昭和時代的房屋團團簇擁着，只在河的對岸留下一片挂着紅燈籠的街坊。

但小鳥游結奈的目光卻落在了那片街坊之後。

那裏有一座塔。

不知是用什麽材料建成，塔身居然通體潔白，在日光下折射出瑩白剔透的光。

過于格格不入的物體，往往會成為地标、或者指示。

而确認的方法往往很簡單。

“中原先生，您看到那座塔了嗎？”

“塔？在哪個方向？”少年環顧四周無果，眸色一斂，“有異常？”

小鳥游結奈搖了搖頭：“沒有，是我看錯了。”

果然，這座塔只有她能看到。

而最重要的是塔的層數。

她剛才反反複複數了好幾遍，從上到下，一共十二層。

《十二時牧歌》，對應十二層塔身。

這應該就是主神口中的積分塔了。

那麽積分的評判标準、查看方式又是什麽？

最重要的是，她能否從中獲得提示……又或者，饋贈？

〖靈魂會指引你，我的信徒〗

〖殘缺的愈合孕育尾聲的哼鳴，徘徊的光影鋪陳讴歌的花朵〗

「那麽，我能從中得到什麽呢，我的主神？」

小鳥游結奈看向那片虛空。

回答她的，卻只有八個字。

〖你，将獲得回來的路〗

合着平白無故被搞到這裏，到最後她還要感謝他們？

小鳥游結奈簡直要被氣笑了。

身側卻突然傳來中原中也低沉的嗓音：“有些不對。”

大概是天終于亮了，碼頭上忙忙碌碌有了些人影，跑前跑後，時不時傳來幾聲悠長的吆喝，乍一看，并沒有什麽異樣。

只是甩着漁網的漁夫一揮胳膊，露出青色的蟹鉗；搬運雜物的工人側頭蹭了把衣袖，汗濕的臉上，赫然是顆虎頭。

“我在神社的卷軸裏，曾經看到過這樣的記載。”

小鳥游結奈輕聲回憶，游戲裏風神曾對她的講解：“初雲之上是神國，海國盡頭是妖城。”

“這裏應該就是傳說中的妖怪之城——奈落。”

妖怪？

熟知中原中也的人都知道，Mafia的重力使向來不信神佛、不懼鬼怪，被太宰治嘲笑的“日行一善”，也不過是用道德在規誡自身。

如果不是在這一天內遭遇了怪力亂神的一系列事件，中原中也一定會對這種說辭嗤之以鼻。

然而，終究明白“世界的真理是永不被定義”的重力使，卻只是愈發沉吟。

“也不知道，這個世界的藥材會有什麽不同。”

被中原中也輕松而穩當的托着膝彎背在身後，小鳥游結奈抿了抿唇，輕聲笑起來。

中原中也愣了愣。

背後的少女纖細的過了分。

從見到的第一眼起，中原中也就知道這是個疾病纏身的小丫頭，與他從小在擂缽街見慣了的那些不幸的孩子沒什麽不同。

只是眼神卻幹淨而純粹，像是荒原上燒不盡的野火。

顧慮着打草驚蛇的可能，而不願讓他為難嗎？

赭發的重力使不由哂笑。

好遜，已經淪落到要一個小丫頭來考慮他的安危了嗎？

自閣頂一躍而下，中原中也向着兩條街外的“醫”幡奔去，任憑低沉的嗓音被吹散在晨風之中。

“你啊，只需要擔心……”

“中原先生。”

軟軟的嗓音落在他的耳畔，小鳥游結奈乖巧的、認真的：“拜托您了。”

“啧。”

半空中的身形一滞，中原中也钴藍色的眼裏劃過一抹不知是懊惱還是無力。

“……留下後遺症我可不管！”

“好。”

“也別朝我喊疼！”

“嗯。”

簡直像一只炸毛的金毛。

這就是太宰治曾說過的，“欺負老實人”的樂趣嗎？

小鳥游結奈不由彎了彎眼睛。

【宿主真是惡趣味呢~】

「畢竟生存艱難，總要給自己找點樂子」

更何況，這位“老實人”先生，并沒有表現出不滿，不是嗎？

*

大概是文明尚且落後的緣故，奈落城裏的商鋪，總帶着上個世紀的老鋪子的樸素感。

就好比面前的藥店，就在牌匾上刻滿了各種藥材。

旁邊一面寫着“藥”字的幡旗迎風招展，很是惹眼。

也不知道是否是錯覺，小鳥游結奈總覺得其中幾種自己曾經見過。

她記得游戲裏有些藥材是可以緩解疼痛的，也不知道這裏有沒有。

正在思索着，“嘎嗒”一聲輕響從上方傳來。

兩人齊刷刷擡頭。

蹑手蹑腳翻出窗子的少年拍了拍胸口，還沒來及松口氣，正對上兩雙好奇眼睛，直接腳下一滑。

完了完了，一定非死即傷。

偷來的藥材從被窗棱劃破的布袋中散落，少年下意識地在半空中揮舞着雙手，期盼能抓住莫須有的救命稻草，身體卻陡然一輕。

“喂，你沒事吧？”

中原中也松開拎着少年衣領的手，蹙眉看着對方癱坐在地上，先是不敢置信的瞪大眼，然後一把撲向他。

“我偷到藥材了！您原諒我吧！紅發老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