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四盞燈
第四盞燈
“紅發?”
“我沒聽錯吧,有人說紅發?”
“在哪裏?哪兒傳出來的?”
“喂,是紅發……”
……
像是熱鍋裏突然撒下一把豆子,剛才還靜悄悄的街坊突然炸開鍋來。
從門窗縫裏露出一顆顆眼睛,藏在黑暗中,竊竊私語。
藥材店的老板罵罵咧咧的推開窗詛咒着手不幹淨的小偷,又在探頭看到樓下一幕時,立馬“砰”一聲縮了回去。
不對,一定有哪裏不對。
小鳥游結奈立刻看向那個偷東西的少年,卻見他泥鳅一樣,三兩下一晃,就出現在遠處的街口,見她看過來,還挑釁般的沖她做了個鬼臉。
“喂,小鬼。”
中原中也沉下臉,意識到自己被這小鬼坑了。
他環視了一圈,膝蓋微微彎曲,打算沖上去抓住那個小鬼問清楚。
身側的木門卻“轟”一下被踢開。
喝的醉醺醺的牛頭妖怪鼻孔裏噴着粗氣,揮舞着一根碩大的狼牙棒沖了出來。
緊接着是第二個、第三個……
還真是牛鬼蛇神,什麽都有。
中原中也挑了挑半邊眉毛。
他的字典裏從來就沒有“退縮”這個字眼,即使在不明底細的處境裏,也依舊奉行“打了再說”。
一只纖細到近乎羸弱的手,卻輕輕的拽了拽他的衣袖。
“拿着狼牙棒的是牛頭人,力大如牛,但頭腦簡單;右前方的是紅面鬼,據說憤怒時會口吐青色火焰……”
【哎呀呀,宿主這是自暴自棄想要自爆了嘛?诶呀我是不是雙押了我真棒~】
沒有理會007的耍寶,小鳥游結奈緩緩吸了口氣。
像是下定決心一樣,對着眼神一凜的中原中也說道:“注意安全。”
足足一人重的狼牙棒,被踢毽子一樣掃落人群。
來不及躲避的施害者,轉瞬之間變成毫無招架之力的受害者,哀嚎着在地上躺倒一片,如同被鐮刀收割的野草。
完蛋了!
就不該貪那點錢,趟這趟渾水!
衆人後悔而畏懼地看着那赭發少年扭了扭腳踝。
浸滿戰意的钴藍色瞳孔掠過遲疑不前的戰圈後方,中原中也快意的挑起半邊眉毛:“磨磨蹭蹭,一起上!”
自衛隊呢?!
怎麽沒人去通知自衛隊?!
娘的,這是個殺神!
餘光瞥見一個鬼鬼祟祟的身影向街外跑去。
小鳥游結奈拽了拽中原中也的衣袖:“有人……咳咳、唔?”
眼前突然一黑,她幾乎有些手忙腳亂的撥開遮在眼前的披風,就看到一抹揚起的下巴和嘴角。
“戰鬥交給我,你只需要閉上眼好好睡一覺。”
“可是有人……”
“啊,我知道。”
中原中也冷冷看向巷口,腳邊的碎石被重力操控着懸浮半空,又被打算動真格、速戰速決的重力使一腳擊出。
劃破空氣的暗紅光芒,如同斬斷最後希望的鐮刀。
巨大的絕望使得牛頭人咬牙詛咒:“你這紅發吉娃娃!等到……啊!”
完蛋了。
小鳥游結奈默默垂下眼睛,替它說了句阿門。
駭人的壓迫自碎裂的手腕傳來。
牛頭人哀呼一聲,被莫名的力量擰拽着,“砰”一下嵌入地裏。
而那瘦小的、差一點就被它捉去領賞的少年,只是冷眼旁觀着,一腳踩在掙紮着想要爬起的它的脊柱,發出“嘎達”一聲脆響。
“我這個人啊,脾氣不好,也沒什麽耐性。”
中原中也冷冷瞥了一眼周遭,直讓那些想渾水摸魚的東西吓得後退一步,才扯了扯嘴角。
“所以啊,給你三秒鐘。”
“為什麽襲擊我?”
“以及,紅發是什麽?”
*
少年正行走在一條陰暗、逼仄的小巷。
自從十年前那場騷亂,這片曾經繁華富庶的街道,就成了下三流的流浪者聚集地。
棄嬰、餓殍、被打斷了手腳的小偷……
足以被稱為“時代慘劇”的場景,在此處已是慣例。
而他,也已從當初的難以适應,變成能夠面不改色踩着醉漢的手指走過污水坑。
然後在對方破口大罵時,掏着耳朵慢悠悠晃過街角,再送上一句忠告。
“早點去投胎哦——”
毛娼妓今日沒有攬到客人,倚在巷口掩唇笑:“火氣這麽大,失手了?”
少年啐了一口:“切,還不是被個混蛋橫插一刀。”
“這麽說起來,今天也是諸事不順呢。”
毛娼妓擡頭看了眼長街。
“據說那裏出現了一位紅發的惡鬼,在街道上肆虐打砸,搞得自衛隊長火冒三丈,說是挖地三尺也要把這家夥找出來獻給那位大人呢……你在聽嗎,良太?”
少年漫不經心的嗓音從遠處遙遙傳來:“不、感、興、趣,還有,叫我良——太——郎。”
“說是王城下了懸賞……不過這麽遠,他也聽不到了吧。”
毛娼妓不由搖了搖頭。
而遠處,少年躍上一個草墩,又借着塌了一半的圍牆,勾住對面的排水口,一扭一晃,輕飄飄落在破屋子的院子裏。
“老爹,還沒起來嗎?”
他朝西邊那個,屋頂勉強算是完整的屋子喊了一聲,沒聽到回應,便一邊說着“我去領飯”,一邊向門口的破洞走去。
剛走到街上,便頭也不回的拔腿就跑。
可惡!身體浮起來了,每一步都像踩在棉花上!
這就是那個人的妖術嗎?
少年恨恨咬牙。
“真是不錯的眼神啊,比剛才陷害我時要幹淨得多。”
戴着禮帽的赭發少年出現在另一側的樓頂。
他的手臂托着背後少女的膝彎,使得那纖細到近乎羸弱的女孩能夠安穩的裹着他的披風、伏在他的肩頭。
“老大!我剛才是被迫的!我……”
輕輕的咳嗽聲打斷了少年的故技重施。
擁有湖綠色瞳孔的少女向他溫和的笑:“不必害怕,我們只是有些事情想要向你打聽。”
***
良太郎自出生起,就生活在海國盡頭的這片土地上。
那時候,掌管這片土地的大妖怪還是那位溫柔的金魚姬。
她從海妖手裏奪回了這座城市。
又一手将它打造成遠近聞名的漁港,允許所有種族在這裏買賣、生活,成為妖怪們賴以生存的美好場所。
直到十年前,她覺得該功成身退。
于是将城市托付給自己最為信任的海坊主,自此失去行蹤。
失去束縛的海坊主終于暴露了本性。
他橫征暴斂,排除異己,将所有反對者全家屠盡。
那是所有親歷者至今提起都頗為膽寒的“血之六月”。
但高額的通關費和交易稅,終究讓這座漁港逐漸沒落。
于是海坊主又想到了一個好主意。
“他給每家每戶都下了魚稅,到了月末,就由他的護衛隊按人頭征收。交不出來的,要麽打死了丢到這裏,要麽——”
良太郎朝河對岸瞥了瞥,将眼底的涼薄遮掩在夜色之中:“就扔到湯屋去做奴隸。”
小鳥游結奈問:“湯屋?”
良太郎下巴指了指水煙缭繞的遠處:“那還是金魚姬在的時候建的療養所,本來是為了用溫泉水結合藥湯做成治療疾病的藥浴,後來被海坊主的盟友接管,就成了神明的專屬療養院。”
中原中也拍了拍手上的灰,又擡手拒絕少年拽起袖子給他擦地的舉動,盤腿坐在小鳥游結奈身側,嗤笑一聲:“神明也需要療養?”
“是的老大。”
良太郎立刻正襟危坐:“神明行走在人間嘛,難免沾染到污穢,這時候就要定期去清理,不然可就要堕落了。”
“堕落了,會怎麽樣?”
小鳥游結奈咳了兩聲,擡起那雙浸着水汽的湖綠色眼睛問,像是認真聽講又充滿十足好奇心的聽衆。
少年頭頂的貓耳晃了晃,一下被問住了:“大概……灰飛煙滅?……害,都是神明的事兒,我們這種小妖怪怎麽知道。”
下一秒又咧嘴笑着,說是水開了蹿出去了。
“真是一模一樣。”
中原中也看着少年消失的背影,搖了搖頭。
貧民窟裏長大的孩子,總是有超乎年紀的老成與油滑,往好了說是堅韌,往壞了說則是見風使舵。
他從小見得多了,也就習以為常了。
只是不知道那少年說的,有幾句是假,幾句是真。
“不用擔心。”
中原中也看向小小一團裹在他披風裏的少女,她正安靜坐在角落裏的草甸上,聽到他開口,纖長的眼睫微微一顫,看向他。
羸弱的,纖細的。
像是一朵沾了水汽的蒲公英花。
中原中也想,最起碼要讓她……
“我會……”
“老大,你的染發膏好了!”。
良太郎一嗓子還沒喊完,餘光瞥到左邊,他老大一手撐在身側,側過身來,斂着眼睫微微低頭。
再一瞥右邊,裹着披風的柔弱少女溫順而乖巧的擡起小小的下巴。
他“嗷”一聲頓悟了。
立刻捂住眼睛,連帶着長長的尾巴也卷作一團,說着“對不起打擾了我走”消失在門後。
中原中也:???
小鳥游結奈:???
“都說了不要叫我老大。”
中原中也無奈的嘆了口氣,起身去拿放在門口的瓦罐,被那怪異的氣味和漆黑的顏色熏得直皺眉頭。
“喂喂,這種鬼東西真的有用?……你是不是在偷笑?”
努力壓住翹起的嘴角,小鳥游結奈眉眼彎彎的否認。
就聽到身後傳來有些低沉的嗓音:“護身符給他,真的可以嗎?”
*
彼時貓耳的少年一臉精明的說着“打探消息可以,但那是另外的價錢”,轉頭看上了他脖子上的項鏈。
被他拒絕了,就一副油鹽不進的姿态,直到他身後的小丫頭向他攤開掌心。
那是個做工精細的護身符,只是大概貼身佩戴了些日子,邊緣有些發白,卻讓少年直接改了口。
小鳥游結奈沒有回答,而是抿唇笑了笑,擡頭看向站在月色裏的赭發少年。
“那個項鏈,是很重要的東西吧。”
中原中也愣了愣,片刻,才微微點頭:“是故人的遺物。”
嗓音像是被風吹散的一句嘆息。
“果然。”
她記得游戲裏,中原中也就有一條視若珍寶的項鏈,會在he線的最後送給女主。
那是他曾經的家人——旗會成員的遺物,被他一直貼身珍藏着,作為“歸宿”的證明。
“因為中原先生看向那條項鏈時,眼神十分溫柔,又十分悲傷。所以我就猜測,這一定是一件對您而言十分重要的東西。”
她擡頭看向遠處那寥寥的燈火,仿佛在回憶自己貧乏而寂寥的人生。
“我啊,父母早逝,一直以來就是一個人,那個護身符,也不過是某個信徒随手送的,算不上什麽。”
“所以啊,我很開心哦。”
“能夠為這份珍重做上些什麽。”
***
“能夠為這份珍重做上些什麽,嗎?”
中原中也低頭沖洗掉最後一塊染發膏,自嘲的嗤笑一聲:“完全被人家小丫頭保護了,真是難看啊。”
眼前又浮現出那一雙湖綠色的眼睛。
幹淨而純粹,浸在夜色裏,像是一朵自淤泥裏拔節的水中花。
中原中也甩了甩頭,将濕發捋至腦後,猛地一拳打在圍牆上,說了句可惡。
良太郎被突如其來的震動吓了一跳,急急忙忙跑出來:“出什麽事了……老大?!”
“啊?”中原中也不耐煩的應了一聲。
就聽到響徹院子的一聲嚎叫。
“你頭發怎麽變綠了???”
“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