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二十七盞燈
第二十七盞燈
再次醒來的時候，小鳥游結奈看到了夕陽。
它從院外禦神木的枝丫間露出一大半耀眼而熾烈的紅。
層疊的火燒雲之外，整個天幕是一片倦怠的鉛灰。
仿佛有神明在高天原放了一把火，于是日界燃盡，只剩邊緣那一抹将盡未盡的火星。
那景色太過壯麗，以至于她看的入了神。
過了許久，才從餘光裏若隐若無的瞥見一團白影。
白色的虛影。
因為距離虹膜太近而無法分辨出原本之物。
只是外圍的弧度圓潤而肥美，透着朦胧的毛絨絨感，簡直就像是一朵碩大的棉花糖。
——又或者是散發着燒魚氣味的蒲公英。
只是這麽一會兒功夫，剛睡醒的身體裏又卷過一陣又一陣的倦怠。
最近她總是格外嗜睡。
往往一睜開眼就已經是日落時分，又或者是淩晨。
纖長的睫毛顫了顫，微微揚起，又在困倦中緩緩落下。
如同蝶翼一般落在那雙漂亮的湖綠色瞳孔之上，在眼下斂出一小片淡淡的陰影。
呼出的氣息将面前的毛絨絨吹得凹下去了一個小坑，又被晃了晃，重新恢複圓潤的姿态。
與此同時，感覺到屁股有絲絲涼意的肥美生物也往被子裏蹭了蹭。
但顯然它錯估了自己的體重，一時不察，咕嚕嚕的順着被角滑下去。
落在地板上，發出“砰”一聲悶響。
艹！是臉剎！
肥美生物四爪并用，好不容易将自己快要壓成餅的臉拯救下來，卻因為用力過猛而一屁股坐在尾巴上，瞬間哀嚎着蹦起來。
就正對上趴在枕頭上，一言不發看着它的房間主人半斂的湖綠色眼睛。
“呦，小丫頭。”
它開朗舉爪，努力彎着下弦月一般賊兮兮的眼睛，像人類的貓咪一樣做出乖巧可人的姿态。
小鳥游結奈（慢半拍的側頭微笑）：“呦，貓咪老師。”
……
“別打！住手！住手我道歉還不行嗎！嗷喵！！！”
“叮鈴——”
夏目搖響了庭院中的許願鈴。
鈴铛上綁着的彩色布帶因為這個舉動而微微地在風中搖晃。
松開許願鈴的繩索，夏目擊掌三下。
在最後一下時，他閉上眼睛，一如既往的許了一個願，然後睜開眼，看着黑黢黢的神龛好一會兒，才從口袋裏掏出五元硬幣，輕輕投進許願箱。
“嘎啦嘎啦”錢幣轉了幾圈，落入木欄內。
“嗷！！！”一聲熟悉的慘叫從後院傳出。
淡茶色頭發的少年一驚，急忙背上背包，三兩步沿着那條平日裏人跡罕至的小路來到中庭。
“抱歉，貓咪老師又做什麽無禮的事了嗎？”
語氣裏全然一副“不知道自家倒黴鬼又闖了什麽禍”的愧疚。
被提住命運後脖頸的貓咪老師：……？
因為手提的累了而微微蹙眉的小鳥游結奈：？
雖然但是，道歉的過于熟練了，夏目君。
熟練到她簡直可以想象這只沒節操的貓到底捅了多少爛攤子。
就好比此時此刻，爛攤子本攤就氣急敗壞的掙紮起來：“什麽無禮？！老夫可是被狠狠地砸了一個頭槌啊頭槌！！！”
“啪叽。”
小鳥游結奈揉了揉酸痛的手腕：“抱歉，手滑了。”
*
“無理的家夥！居然敢如此對老夫！大不敬！簡直是大不敬！”
“喂小鬼！快放手！老夫一定要把這個無理的家夥一口吃掉！！！”
黃昏，神社的寝室內。
身上有橘黃色和灰色花紋的招財貓殺氣騰騰的劃拉着四只短腿，眼角的三條紅點都炸開來，一副魚死網破誓不罷休的姿态。
夏目雙手交叉，将掙紮着的貓咪老師鎖在懷裏，确保這個愛搗亂的家夥不會竄出來傷人後，才開口教育：“明明是你随便闖到別人寝室的吧？這種情況不被當成變态打出去已經是仁慈的舉動了。”
“納尼？！你居然幫着外人說話？你還在春天嗎小鬼！”
“不要說奇奇怪怪的話，更何況這個時候你不該被塔子阿姨帶去驅蟲嗎？怎麽突然跑到這裏？”
在聽到“驅蟲”兩個字的時候，招財貓耳朵心虛的抖了抖，下一秒又理直氣壯的舉起拳頭：“什麽無禮？老夫可是看到小丫頭做噩夢好心給她做暖爐來着！”
一旁靠在被褥上，圍觀着吵鬧現場的小鳥游結奈托腮微笑：“在五月末？”
貓咪老師：……
貓咪老師：說起來小鬼！你是不是又給她捐錢了！都說了拜貧乏神是沒用的！有這個錢還不如給我買……嗷！
收回拳頭，夏目無奈扶額：“都說了對神明尊重點……”
【真是吵鬧呢~】
「的确」
在五月上旬的時候，小鳥游結奈看着破敗的神社，突然起了〔想去神龛聽取人們願望〕的想法。
神明由人類的欲望而誕生，受人類的信仰而力量壯大。
而所謂的信仰，不過就是滿足人類祈求的願望以收獲的信奉。
所以戰争時代戰神的香火總會旺盛，而和平年代裏菅原道真和惠比壽就顯得更受歡迎就是這個道理。
而她作為“上一代緣結神”，神力的獲得自然要靠與人類的結緣。
聽起來簡單，但實際上需要先能聽到人類的願望。
而神龛，就是這樣一個“能讓神明聽到人類內心願望”的存在。
但小鳥游結奈沒有想到，會意外撞見夏目。
彼時能夠看到妖怪的少年不堪“非人之物”的侵擾，一路驚慌失措，跑到廢棄的神社，以祈求殘餘神力的庇佑。
不曾想卻與正在查看神龛的她撞了個滿懷。
少年身形柔弱，卻依舊有着良好的教養。
即使肩胛被撞得生疼，下意識的反應仍舊是伸手，想扶住被撞得向後倒去的她。
不曾想卻失手抓破了禦神木上的白繩。
放出一個口氣狂妄，自稱是“大妖怪斑大人”的招財貓來。
回想到這裏，小鳥游結奈不由挑了挑眉。
究竟是什麽樣的緣分，能讓一個緣結神的神社裏，不僅有一個病嬌體弱、倒黴到極點的神明，還能随手一抓，就放出來一個招搖撞騙、喝酒撒潑無一不通的麻煩精？
槽點也太多了點。
就好比此時此刻，麻煩精就理直氣壯的表示自己需要擁有一個血統尊貴的招財貓應有的尊重。
“畢竟這座破神社能翻新，完全靠老夫嘛。”
說起來是有這樣的事。
那依舊是五月的上旬，跟着夏目到新家裏騙吃騙喝了三天，以至于整只貓都圓了一圈的貓咪老師，打算在午飯後來神社裏遛一遛。
就邁着六親不認的步伐，一頭撞到了□□的重力使。
中原中也的脾氣好。
對此只是彎腰拍了拍被蹭髒的褲腳，甚至在第二天依舊向她提出“要翻新神社”的建議。
但這只厚臉皮的貓顯然将功勞都攬到了自己身上。
于是小鳥游結奈笑：“憑你木頭一樣，一動都不敢動的被捏住後脖頸，還是憑你被颠了兩下，被見多識廣的重力使先生感嘆一句‘居然有這麽肥的貓’？”
【宿主現在說話真是犀利呢~】
看着額頭上瞬間爆出無數個十字的貓咪老師再度被夏目武力鎮壓，007感嘆。
「畢竟我的人設是病嬌體弱，總不能過于OOC，讓制作組失望」
小鳥游結奈順着夕陽的餘晖，看向自己輕輕搭在被褥上的手指。
依舊是纖細到近乎羸弱的指骨。
指尖泛着近乎病态的瑩白，只在指甲蓋的頂端滲出一抹紫青的淤血，仿若在雪地裏開出的一簇斑斓紫花。
這是典型的先天不足的手。
傷口處卻像是被人細心塗抹了化瘀的藥膏，以至于斷裂的傷口沒有潰爛，反而緩緩地愈合到如今的地步。
她不記得自己有餘力塗抹過草藥。
那麽，是誰呢？
「你們，消除了我的記憶吧？」
中原中也在通關的瞬間已經被清除了與之相關的記憶。
現世和湯屋的時間存在隔斷。
于他而言，那個冬夜，他不過是在追捕敵人時被異能力偷襲，昏迷了三個小時而已。
但小鳥游結奈依舊清楚記得事情的經過。
因此，中原中也在醒來時下意識伸出、又在察覺唐突時收回的右手，乃至幾次提出要賠償她一座神社的提議，都顯得有些突兀。
「我不記得和重力使的感情有這樣好，那麽，最起碼你們删除了其中最重要的部分」
為了不讓她被情感所左右，嗎？
【是規則哦~】
得到了肯定的答案，小鳥游結奈也只是敲了敲指尖，擡眸看向中庭的圍牆。
這座全新的神社建的和之前毀掉的那一座一模一樣。
仍舊保留着當初她接任緣結神之前，那清雅氣派的模樣。
只是對于她而言，這樣的一座神社過于大，也過于空了。
以至于夕陽落在地平線，在圍牆下映出憧憧的黑影搖曳，便讓她不自覺想起“黃昏時刻，逢魔之時”的說法。
“吶，夏目。”
小鳥游結奈歪頭看向正替她桌上的盆栽修剪側枝的少年，在貓咪老師難得安靜的下弦月眼睛裏勾起唇角。
“我有客人來了，你先回去吧。”
*
緣結神社，鳥居
兩團幽幽的鬼火托着一封信箋，飄飄忽忽的來到神社門前。
敲了三下門，又敲了三下。
恭恭敬敬的高聲喊道。
“緣結神大人，妖怪之主敬請拜谒。”
那棕色的信紙上，中間赫然一個【畏】字。
反面則端端正正寫着一行墨字。
『奴良組，奴良陸生參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