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二十八盞燈
第二十八盞燈
說起來,從穿越到這個世界到如今,小鳥游結奈還沒有見過這樣大的陣仗。
神社的大門敞開。
走進門的先是執着禪杖的黑發鬥笠僧人,和戴着骷髅項鏈的健壯青年。
接着進來的,則是大熱天圍着圍巾的褐發青年,和有着海藻一樣漂亮長發的和服女人。
他們向小鳥游結奈恭敬地垂頸致意。
于是小鳥游結奈也微笑着回禮,下一瞬,氣溫陡然降低,像是極地的風雪也随着夜風一度,自門外拂面而來。
那風實在是寒涼,以至于小鳥游結奈側頭,小小的打了個噴嚏。
就聽到門口傳來這樣一個嗓音,說着“貿然來訪,還請見諒”,緊接着,身着靛青色和服的少年就步入中庭。
說起來,她曾在原主的記憶裏見過這個少年。
那還是十年之前,原主還沒有接任緣結神時的事情。
彼時上一任緣結神的聲名遠播,每一年神社的慶典都會有大大小小的妖怪前來拜谒。
有的是為了結緣,也有的只是單純為了看一眼那威嚴端莊的祭神舞。
奴良家的爺孫倆就是後者。
滑頭鬼在妖怪的圈子裏是妖怪之主的威嚴存在,但在神明看來,不過是愛貪小便宜和耍滑頭的小混混。
彼時她被母親的神使三令五申,卻架不住小孩子的好奇心作祟。
畢竟她活到五歲那樣大,也只聽說過奴良組這一家有一個跟她一樣混血的小鬼。
但祭典嘈雜,她只匆匆看到了一眼,卻也依稀記得那是個棕發棕眸的孩子。
怎麽眨眼之間就變成了雪發紅眸的少年?
“奴良陸生?”
她側頭,自竹簾的縫隙間打量。
狹長而漂亮的丹鳳眼揚起,那雙赭紅色的眸子浸着淡淡的笑意,帶些矜貴、疏離和落拓。
“是我。”
*
“作為奴良組的少主,我即将接手奴良組成為三代目,因此先來拜訪周遭的神明。”
大廳之上,垂挂的竹席之前,年輕的妖怪之主說明來意。
他的語氣真摯,小鳥游結奈卻輕輕笑了笑。
奴良陸生手肘低着膝蓋,拇指抵着下唇,也笑:“有何不妥之處?”
他的身側,從進門時就一直站在他身形之後,以至于讓小鳥游結奈幾乎沒有發現的冷氣源頭卻炸了毛:“緣結神大人,您的态度……”
“雪麗,退下。”
奴良陸生微微側頭,眸中的威嚴讓本想說些什麽的雪女一滞,衣袖抵着下唇,恭順的後退。
面前的竹簾卻緩緩地向上卷起。
神社偏僻,夜晚寂靜,竹簾卷動的簌簌聲響在衆人的耳畔裏,清晰地過了分。
神明假清高又愛裝矜持。
就算是接受拜谒,也總喜歡把臉遮在竹簾與團扇之後,讓人看不分明。
然而此時此刻,衆人卻第一次看到這樣一位神明。
她跪坐在竹簾之後。
身上穿的不過是最普通不過的浴衣,就仿佛午睡将起,便匆匆趕來參加這一場會見,因此帶了幾分随意與親近。
而那雙眼睛,那雙溫潤的湖綠色眼睛,則像是盛滿了四月的煙雨朦胧。
澄澈的、幹淨的、純粹的。
讓人無端想起一個詞語,叫做神性。
而此時此刻,那雙湖綠色眼睛便看向了年輕的妖怪之主,眼角彎了彎,帶了些靈動和笑意。
她說:“還有其他的事,對嗎?”
“你看,我當神明一共有了十年,比我作為人類活下來的一半歲月都要久,也沒有見過有什麽人來拜訪過。”
小鳥游結奈歪頭笑,眼裏映着月色涼薄,便顯得有些寂寥。
“這樣的鄭重,一定是有其他的事情吧,奴良陸生?”
還真是敏銳。
奴良陸生勾起一側唇角:“組裏最近有妖怪被吞噬了,不是被抹殺,而是整個存在都被吞噬殆盡。”
“吞噬?”
這還真是個不祥的詞語,讓她忍不住想起奈落,又或者是無慘來,不過。
“這和我有什麽關系?”
“我手下的人調查下來,說是咒術師的手筆,說起來和你倒也有些交集。”
回想起案發現場一絲妖力都沒有殘留的慘狀,奴良陸生表情顯得有些凝重。
吞噬?咒術師?
如果她沒有記錯,這個倒黴游戲裏的确是有一個吻合的存在。
【要是宿主求人家的話,人家說不定會大發慈悲給宿主透露那麽一丢——丢的內幕哦~】
「沒有必要」
制作組向來不做賠本的買賣,而她也不相信這群人會那麽好心。
更何況答案簡直顯而易見。
下一秒,奴良陸生垂下眼睑,赭紅色的眸子裏依舊浸了抹笑意,卻帶了些審視的味道。
他開口,一字一句。
“夏、油、傑。”
*
“作為關東地區的統帥,奴良組一共有70個分組,分別掌管武、鬥、商、政其中之一。化貓組從商,在秋葉原一代打理居酒屋,是組裏不擅戰鬥的一派。”
神社,前庭
黑田坊陳述着事情的經過。
“但從去年冬天開始,化貓組就不斷有化貓離奇消失,家裏、居酒屋、甚至常去的場所裏都沒有留下一絲痕跡,到目前為止只有一只小妖怪意外目睹了犯罪現場。”
回憶起彼時和他一起喝酒的化貓們的慘狀,青田坊也捏緊了鬥大的拳頭。
“妖怪的身體被扭曲成黑色螺旋狀的風,最後被壓縮成彈丸那麽大點……可惡!究竟是什麽樣的仇恨!”
年輕的妖怪之主不動聲色的打量着眼前這位人神的表情,試圖從中看出一絲端倪,就聽到對方應了一聲。
“嗯,我的确收養過夏油傑。”
在衆人錯愕的表情中,小鳥游結奈回憶起來,“那還是去年冬天的時候,有一天他倒在神社門前,渾身是傷,穿的也單薄,我想着也不能放任他就這麽自生自滅,就收養了他。”
衆人:總覺得哪裏不對,收養這種話怎麽感覺平淡的像撿了只貓啊喂。
“之後呢?有沒有發現什麽異常?”
黑田坊低頭思索,“從時間來看,他第一次和奴良組交戰應該就是那個時候。”
小鳥游結奈怔了怔,像是有些難以置信地搖了搖頭:“他沒在這裏呆多久,等到傷好了,雪停了,就在一個清晨不辭而別了。”
毛倡妓:“啧,渣男!”
“但即使這樣說,也很難讓人相信我和他沒有什麽關系吧。”
小鳥游結奈無奈的抿唇笑了笑,“畢竟我的确收養過他,從黑田坊先生說的時間線來看,甚至他可能就在我的眼下做過一些不可挽回的事情,但我總不願意相信。”
她揚起眼睫,看向庭院之中那一叢鳶尾花:“他剛來到這裏的時候幾乎奄奄一息,但倒地的時候卻依舊努力避開了這一叢鳶尾花,因此,我當時就想,能對花這樣溫柔的人,也必定是個良善的人吧。”
沒有隐瞞,也沒有刻意撇清。
甚至在這樣聲勢浩大的讨伐之中,還能不卑不亢的保持自己的判斷。
奴良陸生看着小鳥游結奈,覺得有些有趣。
衆人不語,小鳥游結奈便側身,示意他們大可去搜,畢竟……
“這空寥寥的神社裏,只有我一個人。”
失去竹簾的遮擋,衆人便看見了一截纖細的過了分的腕骨。
蒼白的過了分,像是許久未見到日光,甚至透過那薄薄的一層皮肉,可以看到細細的青色動脈。
而那腕骨之上,則是同樣羸弱的指節。
僅僅是纏繞着一截竹簾拉繩的舉動,便使那指尖邊緣泛了白,而中間勒出一道殷紅來。
喂喂這已經不是是不是只有一個人,而是你一個人怎麽活到現在的問題了吧?
話說回來作為七福神之一,你是怎麽把自己搞成這種凄慘的樣子的???
“緣結神是發生過什麽事嗎?”雪女跟毛倡妓咬耳朵。
“是半神,所以和陸生大人一樣會格外艱難吧。”毛倡妓感嘆。
雪女+黑田坊+青田坊+首無:啊……
奴良陸生:……這群人怎麽突然用這種眼神看我??
【不愧是宿主,還是這麽會利用別人的同情心啊~同情心呢~】007感慨。
「拜你們所賜」
穿越的故事裏大多有這樣的橋段。
主人公指點江山、揮斥方遒、舉手之間就輕而易舉的解決一場聲勢浩大的陰謀、再随着自己性子把惡人們都罵的狗血淋頭。
但現實中哪有那麽多的潇灑恣意。
她沒有背景,也沒有金手指,甚至連這副身體都不如一個普通人。
而所謂恣意,往往都需要資本。
就好比剛才的問題她但凡回答錯一處,就會在關東最大的妖怪組織裏留下芥蒂。
奴良組的耳目衆多,于是與其隐瞞,不如全盤承認。
滑頭鬼的代紋向來以“仁義”著稱。
因此與其将一個未下定論的犯罪嫌疑人撇清,顯得冷漠涼薄,倒不如反其道而行之,陳述自己所見到的事實,還能顯得溫厚純良。
【那如果真是夏油傑做的呢?】007好奇。
「與我無關」
在大部分人都去搜查而顯得有些空曠的前廳裏,小鳥游結奈斂下眼睫。
最起碼與現在的她無關。
就好比從進門起就對她隐隐帶有敵意的雪女,此刻正努力收斂自己身上的冷氣。
而毛倡妓則拿出了一個小小的兔子吊墜,安撫的說着“不必在意”。
小鳥游結奈彎了彎眼睛,像是對這樣直白的善意還不太适應一樣,幾不可查的退了一小步,又抿了抿唇,向她們道謝。
奴良陸生半阖着眼睛倚在柱前。
又在前去搜查的黑田坊俯身彙報時,微微睜開雙眼,露出一抹赭色。
“沒有查到任何可疑之物,今日多有叨擾。”
奴良陸生這樣說着,微微颔首,表示歉意。
對此,小鳥游結奈只是好脾氣的搖了搖頭,她剛想客套句什麽,就聽到中庭那裏傳來一聲巨響。
緊接着是打鬥和磚石碎裂的聲音。
右眼隐隐在跳。
小鳥游結奈深吸一口氣,随衆人一起走出門,就看到後院的廢墟中站着那樣一個身影。
他被青色的虹龍盤旋着護在正中,只在鱗片的縫隙裏露出一抹黑色的衣角。
似乎察覺到她的目光,那個身影轉過身來。
狹長而漂亮的狐貍眼微微的揚起,便在月色之中露出一個溫和而慈悲的笑。
特級咒術師。
夏油傑。
與此同時,在衆人如臨大敵的眼神中,系統甜膩的電子音再度響起。
【叮咚叮!目标人物出現!請玩家注意!】
【叮咚叮!目标人物出現!請玩家注意!】
小鳥游結奈:……
“夭壽啦!!!緣結神吐血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