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三十八盞燈
第三十八盞燈
貓咪老師的嗓門本來就大。
盡管夏目的卧室算得上是寬敞，但一下子來了三個人一只貓，也難免顯得有些擁擠。
小鳥游結奈坐的地方是一塊坐墊，靠着夏目的床，微微傾斜便能伏在散發着洗衣液幹淨香氣的被褥上。
起得太早，又聽了這麽多費腦子的事情。
困了。
就當她頭一點一點，在衆人未注意的角落裏幾乎落入夢鄉時。
耳邊傳來貓咪老師“嗷”的一聲嚎叫。
湖綠色的眼睛驟然睜大。
纖長的眼睫在眼下顫了顫，像是受了驚的小鹿一樣怔在那裏。
鼻尖就傳來海鹽和檀木的氣味。
耳骨被覆上了指尖。
幹燥、溫暖，指腹似乎還帶着薄薄的繭，微微的有些硌人。
周遭的聲音一下子變得低沉。
像是籠罩在一個罩子裏，悶悶的，忽遠忽近，聽不分明。
小鳥游結奈擡頭，看見夏油傑黑色的校服衣袖滑落，落出一截腕骨分明。
視線再往上，少年微薄的嘴唇開阖着，聲音輕而遠，像是在水中。
“請您聲音小一些。”
夏油傑溫聲向貓咪老師囑咐。
肥碩的三花貓看了眼被他牢牢護住耳朵的緣結神，哼了一聲，說了句什麽。
小鳥游結奈沒有聽清。
于是扶住夏油傑的手腕，示意他放下來。
耳畔籠罩着的罩子被掀開，一下子聲音都分明。
她聽到貓咪老師滿不在乎的切了一聲：“這小子反應太快了，根本試不出來！”
“試？”
瞥了眼垂眸詢問的緣結神，貓咪老師甩了甩尾巴：“不然呢？等你們一個野良一個貧乏神一個名冊都沒進去的臭小鬼跑去高天原借人家大名鼎鼎的業障鏡？”
小鳥游結奈：哇。
夜鬥：真能說啊這貓。
夏油傑：嗯，肺活量不錯。
貓咪老師：你們三個！倒是給老夫認真一點啊！！！
看鬧的差不多了，小鳥游結奈側頭詢問：“所以，是在試什麽呢？”
“附身的妖怪，因為還沒有和人類的魂魄融合在一起，所以如果受到突如其來的驚吓和威壓，就會脫離肉身。”
貓咪老師揣着手手，優哉游哉地說道，“老夫只是想試一試，大驚小怪。”
脫離肉身？
類似于三魂七魄離體這種？
被這麽突如其來吓了一遭，小鳥游結奈也不惱，笑盈盈的繼續問：“所以羽衣狐也可以通過妖力印記附身在人類身上？”
貓咪老師動了動耳朵：你想知道？
小鳥游結奈：嗯。
貓咪老師得意的彎了彎下垂眼：你求我啊。
哇哦，他還是第一次看到這麽無恥的肥貓。
這是會被套麻袋揍一頓的程度吧？
夜鬥興致勃勃的一旁吃瓜。
夏油傑看了看沒節操的貓咪老師，又看了看眼裏噙着笑的小鳥游結奈。
結奈她性格溫和，臉皮又薄，遇上這種無賴，也只有難過的份。
想到這裏，夏油傑決定替她開口。
就聽見那個嗓音溫軟的小姑娘慢悠悠的說道：“我現在有些困了哦，貓咪老師。”
“所以就算脾氣不太好，你也不會跟我計較的吧？”
不計較。
……個鬼！
現在回想起來，它聰明的大腦殼都還在痛啊喂！
“羽衣狐的口味才不會這麽差！”
想到自己堂堂一個斑大人，現如今居然會被一個沒有用的緣結神欺負，貓咪老師怒氣沖沖地指着夏油傑，直把爪爪揮出殘影。
“你自己看看！”
“怪劉海！小眼睛！還是個體型健碩的臭男人！”
“她是瞎了哪只眼睛才會上他的身啊？？？！！！”
夏·刀從天上來·油傑：我沒惹你們任何人。
*
【阿拉啦~這麽上趕着跑過來，莫非宿主有什麽全新的發現？】
站在恢弘的日式庭院前，沉寂了許久的007興沖沖地冒了出來。
「沒有哦~」
小鳥游結奈學着它的腔調，一臉的理所當然。
就在今天上午，她們從貓咪老師那裏得到了想要的答案。
于是兩廂合計，最終站在了這裏。
奴良家的庭院十分氣派。
撇去足足有整座學校那樣大的占地面積不談。
白底青瓦的圍牆。
能夠三輛馬車同時通行的開扇大門。
再加上庭院內探出的高聳松柏和紫藤樹。
全然一副世家大族的模樣。
就好比此時此刻，她們在雪女的帶領下穿過庭院，她就聽到了驚鹿①“咄、咄”的清脆聲響。
兩人進入會客室的時候，黃昏已經落幕。
最後一抹日光自庭院的角落裏滑落。
雪女欠了欠身，退至門後。
小鳥游結奈側頭去看，再回過頭時，屋內已經站着一個人。
奴良陸生倚在朱紅色的柱子前面，正擡手點燃面前的燭燈。
燭火飄搖，襯得他赭紅色的眼睛格外的明亮。
像是等待獵物自投羅網的野獸。
“來了。坐。”
年輕的妖怪之主如此說道。
小鳥游結奈并沒有推辭。
她彎了彎眼睛，坐在木桌之前，又從袖子裏掏出一張地圖，在奴良陸生探尋的目光裏将它攤開。
“這是關東地區的地圖，上面紅色的标記是奴良組的妖怪消失的地點，旁邊我已經備注上了具體的位置和時間。”
她說的認真，奴良陸生也不由臉色一肅，側身坐在木桌前，看着她又拿出了一支黑色水筆，在其中的一片畫了一個圈。
“可以看出，這一片區域的集中度最高。”
她在地圖上點了點。
奴良陸生問：“這裏是？”
回答他的是夏油傑。
“是你意料之中的地方。”
奴良陸生：化貓屋。
小鳥游結奈：準确來講，是秋葉原。
“秋葉原這個地方魚龍混雜。人類、妖怪、咒靈甚至神明都混跡其中，因此，最适合藏污納垢。”
小鳥游結奈擡起頭來，陳述着事實。
奴良陸生挑了挑眉：“你想說，是咒靈做的？”
“那倒不會，畢竟咒靈和妖怪自古以來就是完全不同的兩個物種，一直井水不犯河水，如果真的有那麽一只咒靈，能夠通過吞噬妖怪來儲存力量的話，不光是奴良組，咒術界也會早就炸翻了天，不會等到如今。”
小鳥游結奈笑了笑。
在奴良陸生不置可否的表情裏，她又拿出了另一張紙，上面列着夏油傑從去年12月一直到最近一周，在上述案件發生時間點的行程。
在學校上課的那一部分直接用黑筆填寫。
出任務的部分則用紅色的水筆勾出。
看上去一目了然。
奴良陸生赭紅色的眼睛掃了掃，就發現這兩張時間表幾乎沒有重合。
“因為是機密事件，咒術師每一次的任務出行都會有詳細的記錄，由學校和管理監督一起填寫，基本沒有造假的可能，而奴良組的妖怪們出事的時間，你也可以去找良太貓核對。”
她坐在那裏，不卑不亢，語聲溫軟，像是一朵幹淨的水蓮花。
奴良陸生看着她，沉吟片刻，兀地笑起來：“你倒是大膽。”
他微微點了點頭，站立在門後的雪女便微微躬身離開，想來是讓人去找良太貓核實。
沒有發難。
就代表就還有轉圜的餘地。
小鳥游結奈微微有些安心，但依舊是不卑不亢的模樣：“今天是27日，距離截止時間還有兩天，我暫時還沒能查到兇手，但我從一位神明那裏聽到了一件事情。”
她将本田先生的事情完完全全的複述了出來。
最後還不忘了加上一句：“就在昨天，我們在化貓屋撞見了他，但那裏妖怪衆多，沒有追得上。”
奴良陸生挑了挑眉，看向自從進屋以來，就安靜坐在緣結神旁邊的黑衣少年：“在這家夥手裏？”
溜了？
“一開始，我的咒靈的确抓到了那位本田先生。”
夏油傑開了口。
“但當時人影錯亂，不過就是一轉眼的功夫，束縛的咒靈就突然落了空。”
回想到當時的場景，夏油傑不由面色微沉。
沒有掙紮，沒有逃脫。
而是像化成了液體或者空氣，就這樣消失在摩肩接踵的大廳裏，甚至沒有留下一絲痕跡。
想到這裏，夏油傑繼續開口，溫和的笑了笑：“無論是哪種情況，都表明我們所面對的敵人擅長潛伏，躲在暗處，而我們……對它一無所知。”
這的确是最壞的一種情況。
縱然是再過強大的敵人，你認識、了解、知曉，便能從弱點處瓦解，慢慢擊潰。
而如果你連敵人是誰都不知道呢？
縱使有力量，也沒處去使。
門外雪女的身影再度顯現。
鴉天狗已經奉命去找良太貓核實。
但奴良陸生知道，面前的緣結神和狐貍眼少年也知道。
因此并不會有假。
燭火持續燃燒。
燈芯浸泡在滾燙的燭淚之中，發出簌簌的“噼啪”聲，一時燭影搖晃，讓年輕的奴良組繼承人的面龐晦暗不明。
夜風寒涼，吹進屋內。
小鳥游結奈忍不住手背抵着唇畔，輕輕咳了兩聲。
片刻過後，屋內又恢複了寧靜。
在一片寂靜之中，奴良陸生看向小鳥游結奈。
“你身體不好。”
雖然但是，這是事實沒錯。
“為什麽要為一個背叛過自己的人費盡心力？”
背叛？
小鳥游結奈在那雙赭紅色的眼睛裏看到一個小小的、帶些怔忪的自己，于是笑：“少主大人是不是搞錯了什麽？”
“我和夏油傑不是朋友，不是夥伴，只是萍水相逢的陌生人，談不上什麽背叛一說。”
奴良陸生卻不買賬：“那麽，為什麽當初反應那樣大？”
是說她想要立人設，卻被夏油傑兩次拆臺的事情嗎？
小鳥游結奈忍不住在心裏嘆了口氣，眼角餘光瞥向夏油傑。
就看到丸子頭的少年坐在不遠處，狹長的狐貍眼一錯不錯的看向她，顯然也在等待她的解釋。
于是小鳥游結奈看了看窗外的月色與樹影。
“或許……當時的我太過孤獨了吧。”
所以才會在當做習慣的存在一言不發消失之後，一時無法接受嗎？
夏油傑若有所思。
就在這時，鴉天狗急匆匆的走了過來。
“少主，現場是有黑色的印記。”
“另外……羽衣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