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三十九盞燈
第三十九盞燈
作為奴良組優秀的空中警衛+信使。
鴉天狗對于“化貓屋事件”也頗有耳聞,畢竟當初就是他們在緣結神社和那個硬骨頭的小子硬碰硬打了一架。
因此,對于緣結神今天還帶着這小子上門拜訪這件事,他一度憤憤不平。
——直到良太貓一臉沉重的回憶出“現場是有黑色印記”的事實。
這麽一來,不就是兇手的作案手法另有他人了嗎?!
他極速的撲騰着翅膀,想要第一時間沖回本家,将這個消息告訴少主,就在門口撞上一臉凝重的黑田坊。
“另外還有一件事需要向您彙報——近日遠東妖怪頻繁向東京方向搬遷。”
“據他們所說,是羽衣狐的殘黨卷土重來了。”
羽衣狐?
這倒還真是一個最近頻繁出現的不祥字眼。
奴良陸生點了點頭,沉吟片刻,說了聲抱歉,便向後院走去。
在雪女拉開的障子門前,小鳥游結奈溫聲開口。
“說起來,還有一件事要告訴你——”
“夏油傑身上,有羽衣狐的印記。”
*
“的确,是狐貍的印記沒有錯。”
奴良滑瓢看了片刻,得出結論。
他吸了一口煙管,辛辣的味道在舌尖鼻腔綻開,再被他緩緩吐出。
缭繞的煙霧之中,那個黑發的少年安靜的坐在那裏,狹長的狐貍眼看向他。
冷靜、自持、處變不驚。
狐貍眼嗎?
要不是那個家夥向來喜歡纖細的少女,一瞬間他還以為百年前的宿敵就此轉生。
“是斑告訴你們,這個少年身上有羽衣狐的印記吧?那麽,他也一定說起過百年之前,我和花開院的家主一同将羽衣狐斬殺于豐臣城的往事。”
回想起那一段驚心動魄的過往,奴良滑瓢笑了笑。
小鳥游結奈彎了彎眼睛:“既然已經斬殺,那麽羽衣狐應該不會再成氣候才對。”
她的嗓音溫軟,湖綠色的眼睛裏帶着幾分尊敬,和恰到好處的天真。
即使是這樣疑問的語氣,都不會讓人感到冒犯。
因此,奴良滑瓢也只是和藹的笑:“羽衣狐是轉生妖怪,當宿主死亡後,在找到下一個宿主前,會把自己的本體藏匿起來,老夫當初殺死的不過是她的肉身。”
這倒是和她有幾分莫名相似。
「所以你們不會是狐貍找來的托吧?」
【納尼納尼!宿主居然在懷疑人家對你的坦誠和偏愛嘛~】
「很難不懷疑」
【嘤嘤嘤你居然這麽看人家!生氣了!不理了!】
【好嘛好嘛,狐貍精那種低端的東西才不配和人家挨上邊呢~宿主忘了嘛?人家可是服務于尊貴的主神的哦~】
也就是說。
“主神”就是這個游戲裏最高意志的體現,嗎?
這樣思索着,奴良組的創始人已經将煙鬥倒扣,在細碎的撞擊聲中開口宣布。
“從現在起,夏油傑必須由奴良組進行接管……有異議嗎,小丫頭?”
小鳥游結奈在奴良家祖孫驚訝的眼神中點頭:“有。”
“結奈,沒有必要和他們起沖突。”
雖然有些驚訝于小鳥游結奈當着妖怪之主的面坦然承認的舉動,但夏油傑向來習慣了隐忍,并不打算和對方正面沖突。
可以伺機而動的事情,沒有必要争這樣一時的長短。
這也向來是他的處事準則。
他語氣溫和。
好脾氣的緣結神卻緩緩站立起來,指尖撫平浴衣的褶皺,又在妖怪之主的威壓中,一步、一步走到他的面前。
伸出右手,一個保護而阻擋的姿态。
那個病弱的小姑娘揚起眼睫:“吶,您聽說過咒術師嗎?”
日本每一年,無故失蹤的人口都有上千人之多。
這些人之中,大部分的人類都死于陰暗的詛咒。
“人類的情感是扭曲的,于是從中滋生的詛咒躲在見不得光的角落裏,吸食、成長,再任由那一份扭曲将孕育出自己的人類一一抹殺。
咒術師,就是抹殺這種扭曲的存在。
——也就是,将人類從噩夢中拯救的存在。”
奴良滑瓢敲了敲煙鬥。
這樣孩子氣的話換做他年輕的時候還能熱血沸騰的聽上兩句,但已經經歷了兩任家主更替、以及組織興衰沒落的年邁創始人,卻只是興味地說道。
“他身上有羽衣狐的印記,狐貍卷土重來會造成多少人的死亡,你知道嗎,小姑娘?又是否能為此負下責任?”
奴良陸生:“這不是感情用事的時候,緣結神。”
小鳥游結奈搖了搖頭:“正因為不是感情用事,所以我才必須告訴您。”
她記得,當初在游戲裏,mafia的首領有這樣一句至理名言。
“任何事情,都要尋找最優解,也一定會有最優解。”
“魑魅魍魉的世界和咒術界一向井水不犯河水。那麽羽衣狐在目前世上僅有的三位特級咒術師之一,也就是夏油傑的身上留下印記的出發點在哪裏?”
的确,作為活了上千年的大妖怪,那只狐貍不會做沒有用的事情。
奴良滑瓢心中忖度。
“那麽,你的意思呢,小丫頭?”
“紛争。”
小鳥游結奈揚起眼睫。
“目前高天原、人類、魑魅魍魉和咒術界互不幹涉,處于一個相對平穩的狀态,就好比裝在一個碗裏的四個雞蛋。”
但所有人都知道。
從惡羅王被封印在黃泉奈良板起,目前的和平,不過是粉飾太平而已。
“您說過,羽衣狐通過吞噬憎恨、嫉妒、憤怒、絕望,來增強自己的力量。那麽,這樣一種妖怪,她最希望看到的是什麽呢?”
她最希望看到的。
不過是平衡被打破、秩序被推翻,好讓這世界血流成河,而她沐浴在絕望的溫床上,再度變成這煉獄的主人。
奴良滑瓢擡頭,深深的看了那病弱的緣結神一眼,半晌,才笑着搖了搖頭:“那群老家夥真是看走眼喽。”
他并沒有解釋,就像是老人家随口的一句感嘆。
末了,又摩挲着煙杆笑起來:“不止是這樣吧。”
屬于妖怪之主的壓迫感被收斂。
小鳥游結奈知道,自己幾乎已經成功了大半,于是便眨了眨眼睛,像是小九九被戳破一樣,一副“被發現了啊”的模樣。
“我的确有私心哦。”
“因為夏油傑,他拯救過無數的人。”
“全家都躺在血泊之中,僅存的希望轉化為無盡不甘憤恨的少年。”
“眼睜睜目睹幼子被啃食,發出野獸般哀嚎的母親。”
“用盡全力自污穢中掙脫,卻在觸碰光明的前一秒被再度吞噬的佝偻老妪。”
……
“這個世界是一場羅生門,每一個人生都經歷着不同的不幸。”
“但即使這樣,也在與扭曲的詛咒抗争着,與這不公的世界抗争着,以‘拯救一般人’為人生道标的人,也應該被世界這樣對待嗎?”
他應該被世界這樣對待嗎?
他應該被世界這樣背叛嗎?
不對的吧?
是扭曲的吧?
因為。
“正義,不該是堅守正義的人的悖論。”
她站在那裏。
花瓣般的嘴唇微微上翹,眉眼彎彎,湖綠色的瞳孔裏映着月色與燈火,亮的過了分,像是揉碎了一整片星河。
夏油傑看着那樣一雙眼睛,一時之間怔在那裏。
将這一切盡收眼底的奴良滑瓢哈哈大笑:“你倒是有趣……喂喂,有興趣來奴良組給我當孫媳婦嗎?”
奴良陸生(盡管知道老不修在開玩笑但依舊拳頭硬了):喂!
一陣吵鬧之中,夏油傑回過神來:“您不要開玩笑,結奈臉皮薄。”
“哦?那麽?”
“很快就是出雲神議,我們會用業障鏡查探清楚羽衣狐和我的交集,并且天界神明衆多,一定能打聽到什麽有用的消息。”
*
“那個老掃帚頭就這麽放過你們了?”
神社裏,貓咪老師一時難以相信。
夏油傑将茶壺裏放了些大麥茶,又注入開水,在水汽中啓唇:“結奈是神明,那位老先生畢竟是組織的首領,也不好當場和神明起沖突。”
“太幼稚了。這個世界本來就是弱肉強食,沒有名氣和信徒的神明就跟路邊随便可以捏死的螞蟻一樣不值錢。”
夜鬥不屑。
貓咪老師附和:“就是就是,現在明白作為大妖怪的我對你們有多寬容了吧……話說你什麽時候來的?!”
夜鬥:“早就到了,你沒看到夏油連茶具都給我準備好了?”
納尼?
貓咪老師一扭頭,夏油傑正微傾茶壺給茶杯中倒水。
粗陶的茶杯依次排開,可不就是……
“才三個杯子,自作多情了小子。”
貓咪老師優哉游哉的晃了晃胖尾巴,果然沒發現這個小子的不止他一個,面子保住了蕪湖!
話還沒說完,夜鬥就一個箭步上去搶了一個茶杯,一邊說着“先到先得弱肉強食”,一邊和撲上來的貓咪老師扭打成一團。
夏油傑微微側了側手腕,避免被那兩個幼稚家夥牽連。
金色的茶湯帶着隐隐大麥的清香,被注入到離杯口一厘米的高度。
他放下茶壺,端起茶杯,走向一旁木桌前,正在翻閱《神明志怪傳》的小鳥游結奈。
“休息一會兒吧。”
夏油傑把茶杯放在她的左手邊,自然地坐下來。
小鳥游結奈接過茶杯,道了聲謝,抿着溫熱的茶湯,看着格外鬧騰的一人一貓笑:“他們倆真有精神。”
“吵到你了?”
“不,只是在想夜鬥剛才說的那一句。”
哪一句?
弱肉強食?還是捏死的螞蟻?
夏油傑想。
字典那樣厚的一本《神明志怪傳》攤在桌上。
小鳥游結奈羸弱的指尖落在紙頁上,恰好是“惠比壽”的簡介。
她回想起在湯屋時遇到的少女,以及洞窟裏的黑色人形陰影。
花瓣般的嘴唇微微上翹。
“即使這八百萬神明都看不起,我也将堂堂正正坐在這緣結神的神位上。過去是,未來是,不死便不低頭。”
“看誰耗得過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