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書膽03
書膽03
社區民警李一鳴表示,自己從來就沒見過這樣荒唐的一幕。
雙方各執一詞,坐在眼前。
長衫的這位吊兒郎當,揉着脖子肆意張望;旗袍的那位沉默寡言,事不關己地翻書。
敲敲桌子,他說:“身份證。”
“沒有。”兩個人異口同聲,彼此看了一眼。豆禦林轉過來,皺着眉頭:“我真沒有,誰上臺帶身份證。”
話音未落,敲門而入一個人,遞過他的錢包:“你朋友送來的。”
不用問都知道是誰,他抿了抿嘴,接過來的時候低聲嘟囔一句:“吳玉格,我謝你全家。”抽出證件遞過去,眼見宋拂曉從包裏拿出一本護照,不屑地嗤了一聲。
李叔瞪他一眼,示意安分些,又問:“姓名?”
“豆禦林。”——“宋拂曉。”
不可思議地看着手上的一卡一本,黑體字标明了“豆霖”和“宋曦”。
“嚴肅點!”他沉聲,“你倆怎麽回事,無間道?不知道這是什麽地方嗎,自己真名是什麽記不住?”
撇着嘴角,豆禦林頭歪到一旁,悶聲回了句:“豆霖。”
宋拂曉膝上還放着書,标準的端莊坐姿。聽到他的話明顯一愣,轉過來看他:“豆霖?”那個眼神與其稱為疑惑,不如說是探究。沒有得到回答,卻又聽到李一鳴敲桌子的聲音,回神過來,她說:“和上面的一樣。”
“年齡。”
豆禦林搶先回了句:“二十五。”
宋拂曉緊随其後,低道:“二十五。”
李叔看她一眼,心裏默默算了下,記錄的時候随口說了句:“周歲。”豆禦林鼻腔裏發出一聲哼,被兜頭訓起來:“哼什麽哼,你是二十五歲嗎?”
“怎麽了,過生日了,老——”自稱直接被吓了回去,他狡辯,“擱清朝我都當爺爺了。”
“少貧,注意場合。”再問,“職業?”
“民間表演藝術家。”話未落就迎來低低的笑聲,豆禦林斜了宋拂曉一眼,心說你笑什麽笑。哼一下:“您呢?”
她沒有再看他:“學生。”
“您夠好學的,這個年紀還在讀書呢,留級了吧?”
一只原子筆被狠狠地砸到死小子的心窩,李叔狠狠訓斥:“話怎麽這麽多!”轉眼又是和顏悅色,“宋小姐,今天的事情剛剛也了解了,主要是誤會,我們的建議還是和解。”
豆禦林混不吝,這個時候都敢挑釁:“那她诽謗我的事情怎麽算?”
沒等李叔開口,宋拂曉的聲音在身側傳來:“我同意。”
情節陡轉直下,始料未及,屋內的兩個男人都以一種驚訝的神色看她。燈光朗朗,而她側過臉對他微笑的時候,一雙眼彎成了月牙。
要不說女人天生是戲子呢,娉婷而坐,柔順長發垂在肩頭,居然讓他這個專業演員生出“她怎麽如此通情達理”的念頭。
哦不,他本來就是冤枉的,怎麽好像被帶到溝裏了,人家這是自己給自己找臺階下。
而她忽而擡眉,轉過去溫言細語:“但是,我要他道歉。”
看吧,什麽叫做得寸進尺。
“我拒絕。”豆禦林多麽桀骜的一個人,斜着身靠着椅子,神态姿勢帶着破罐破摔的意味。
李叔卻已經起身安排:“豆禦林,起身,道歉。”
他想再反對,但是看着李叔又沒勇氣。擡眼看了眼牆上的挂鐘,都要過十點了。低咒一聲走過去,雙手卻撐在她的兩側椅把手上,居高臨下靠過去,輕蔑地低聲道:“你就是想找我不痛快,是吧?”
他流露痞子本性,公然靠近,但奇怪的是宋拂曉沒有半點窘迫,甚至都沒有動一下,而是看着他帶着若有若無的笑意:“注意場合呀。道歉。”
後頸被一捏,豆禦林被拽到一旁,李一鳴再要踢他的時候,被躲了過去。
“你是不是瘋了?”背過身,壓低聲音呵斥,“信不信我告訴你姥爺,打死你!”
豆禦林倒是無所謂地整整衣領,說:“好了,道歉,這不來了嘛。”
走到宋拂曉身前三步停下,一鞠躬:“對不起,姐姐。”最後兩個字咬得字正腔圓,二鞠躬,“耽誤你學習了,今天的事情對不住。”
等到要三鞠躬的時候,被她的起身打斷,攔着他的胳膊:“可以了。”
真可惜,早知道會被攔,前面兩下他就不彎腰了。
轟轟烈烈的鬧劇告一段落,他看着她淡而又淡的眉目,滿是嘲諷。她卻好似變了一個人,對視的時候總是輕勾唇角,帶着隐隐笑意。
“別得罪我。”她說,“你會死得很難看。”
他已到忍耐極限,悶到咬牙。
警車來,警車回。外面等得焦灼的大塊頭,沒想到事情那麽快就解決,看着豆禦林風雲莫辨的臉,撞一下他的肩:“怎麽講?”
豆芽菜似笑非笑地哼了聲:“神經。”
明明氣到血液翻湧,卻要假裝鎮靜。一路上回去是死寂,到了劇場連話都沒多說一句,直接就走,毫無風度可言。
留着大塊頭下來,真誠和她道歉:“他的脾氣就這樣,今天的事情請你別在意。”
“我很在意。”宋拂曉看着那個粉色的背影,平靜地面對旁觀者的不解。她只颔首說一句“再見”,就轉身。
大塊頭到化妝間的時候,果然一片狼藉。
東西散得遍地都是,長衫甩在桌子上,豆禦林沉着臉在換衣服,看他過來才說了一句:“老子犯太歲。”
真是氣得不輕,他努力忍着笑意,又在關心:“我剛剛聽說,那個小姐姐是什麽報紙的記者。你小心點,這事可不能讓師爺知道。”
誰是師爺?
可不就是豆禦林的姥爺——真正着名的民間表演藝術家。
猛一踢桌角,他“哎喲”一聲,又自己疼得單腳跳起來,嘴裏低咒幾句,指着門口對他:“把她照片印出來,貼在我們宣傳欄上。直接拉到黑名單裏,爺再也不想見到那個人!”
“你怎麽看着還怨婦起來。”大塊頭擺手,“我去取車,你前門口等着去。快些。”
“知道了。”
臨走的時候重重摔了門,拖沓地走到劇場門口,大塊頭居然還沒到。
衣兜裏鼓鼓囊囊,就是下午的那盒煙,抽出一根含嘴裏,其他的想也沒想就直接丢到了垃圾桶。然後……打火機呢?
真特麽諸事不順。
站在昏暗的路燈下,忽然遠處一輛車就直直地開了過來,車燈照得他睜不開眼,側頭等它開過去,結果車子停住了。上面下來一個人,灰色的披肩搭在身上,朝他走過來。
宋拂曉換了一雙白色平底鞋,人一旦變得嬌小,就不再那樣盛氣淩人。
适應過強光,他垂眸看了一眼拿在手裏的煙,心想,一要點煙就出現了,這姐姐比阿拉丁神燈還準。
深深吸氣,緩緩吐息,他說:“有何貴幹,小姐姐?”
“宋拂曉。”她回。
豆禦林沒聽懂:“嗯?”
“我說我叫宋拂曉。”
“哦……”不明所以,他點頭,“所以呢,要做什麽?”
“找你算賬。”她答得理所當然。
撥撥劉海,他只覺得她莫名其妙,站在原地沒反應。 “你到底要幹嗎?”豆禦林直覺張口就要吐出髒話,被她眼疾手快地捏住了下颌。
她說不許罵人。
他歪着頭躲了開去:“又來!你下午都給我捏青了。還沒找你算賬呢,你怎麽還不依不饒?”低頭睨着她,“我就不懂了,不就在臺上說你兩句,你都給我告局子裏去了,還要怎麽算?”
她不說話。
大塊頭的車不知道開到哪裏去了,豆禦林索性自己去找,她跟過來他。
忽地停住,宋拂曉還沒反應,就被他一下子捏住了後頸,壓抑着怒氣,他的聲音有點可怖:“我沒打過女人,但是你再煩我,就不好說了。”
“你威脅我?”她不痛,但是這樣被拿捏的姿态很屈辱,“松手。”
他卻直接制着她向車邊走去:“開着你的車,有多遠走多遠。”
“我有沒有和你說過,不要惹我。”
他一下子松了手,自己退開兩步。對面而立,劍拔弩張,他眯眼看她:“你神經。”
沉默一刻,她好像又笑了。走近,豆禦林本能覺得危險,然後就被她按過胳膊,忽然跳起來膝蓋一個重擊。
劃破夜空的是他的慘嚎。
哦,誤會了。不可描述的部位并沒有被不可描述地攻擊,她虛張聲勢,而他未雨綢缪。
驚魂甫定,他一句“我X”都沒罵出口,取而代之的是悶哼。膝蓋被她重重一踢,力道之大,他直接就單膝跪在了她的身前。
這回是真疼,他陡然一身冷汗,懷疑自己的膝蓋骨是不是斷掉了。
“這樣算。”這是來自她的回答。
算你大爺。
他的表情挺複雜,只是不再兇狠。眉頭蹙成一團,邊吸氣回想先前那一出。
警局裏的對決他耍滑頭占了上風,現在看起來,這勝利的果實不是一般的苦澀。
有仇必報的小女子,下手真重,如果這一下打在那個位置,他也就直接腌巴進宮算了。現在一看……居然還有點小慶幸。
他覺得自己這身骨頭也蠻賤的。
向後一仰,豆禦林直接坐在了地上,他看着她,半天冒出一句:“紅色的。”
宋拂曉一愣,而後明白了——是她的內衣。
走光了。
讓你穿旗袍,開衩那麽高就安心當你的淑女,裝什麽女匪惡霸。
“……”她抿抿唇,沒想到會有這麽一句。看到他輕佻的笑意,攏攏披肩,她雙手撐着膝頭彎腰看他,然後,輕輕吐出一個字。
豆禦林聽到,迎着風咬到了舌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