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碼前02

碼前02

豆禦林晚上回去的時候沒有跟着大塊頭的車,而是自己一個人回到了市區。還是喜歡一個人住,有點占山為王的意思。

巷子深處,保留原始的烏磚低檐,偌大庭院。隔着院門就能看到裏面的那株夾竹桃[1],青綠色的葉背,漏鬥狀的花瓣,細微絨毛。

隔壁裝修了小兩個月,吵得他白天睡不着,逃也似的回家躲避。可是等到裝好了,卻又遲遲不見有人搬過來。

隔着中間的圓形洞窗看過去,對面的院子和他這兒一樣大,但是有一大半被安置成了花房,大片的玻璃頂。在外面種了小株石榴和兩棵栀子花,沒到花季已經是滿園幽香。

很小資。

不拘小節,邊回屋邊脫上衣,随意地丢在椅背上。困意漸起,他垂搭着眼皮去浴室,只心想隔壁最好永遠不要有人。

只是美夢未至,噩夢先行。

很早,真的是很早了,豆禦林就聽到外間傳來波瀾重重的樂曲聲。

單調而悠揚的調子,相比于鳥鳴,特別地惱人。聲音持久,他煩躁地裹着被子卻不能阻止魔音,低咒着踢開房門,就感到樂聲越來越近。

直走,左轉,面向花臺[1]。

那個莫名其妙出現在這裏的人,分外眼熟。

她今天又回到了最初的打扮。荷粉色的中袖短衫,月白裙,手腕上戴着一只銀絲镯子。

濃郁的民國風情,在院子裏嘀嗒走動,舉手投足滿是讨人嫌。

“喂!”胳膊撐着花臺,他遙遙地對她喊了一聲。

宋拂曉轉頭。

只是稍稍驚訝,她就綻開了笑意:“早上好。”

他的樣子挺糟糕的,只穿了灰色的長褲,就那樣靠在花臺上,睡眼惺忪。粉色的頭發全都蓬在了頭頂,表情懶散,看起來還添了點可愛。晨起的男人看起來年紀輕,更多的是少年模樣,一舉一動恣意惘然。

“一大早。”他開口,嗓子很低啞,“一大早不讓人睡覺,你放什麽貝多芬?”要命,他昨晚怎麽就沒看到那個音響呢。

她糾正:“這是柴可夫斯基。”

“重點抓錯了吧。”

豆禦林眯着眼看她。

非自然醒來,低氣壓,脾氣自然不好。不過他還沒開口讓她動作,人家自己就跑過去關了音響。

宋拂曉看着他樹懶一樣拖沓的步子:“要不要一起?”

豆禦林一愣。

“快點,過來吃早餐。”

他覺得,他們不熟,甚至于他到現在還是沒能想起來她叫什麽。但是,思索這個問題的時候,他已經坐在了她家的餐桌前,對着玻璃窗迎接早晨八|九點鐘的太陽。

其實頗有過節,之前還在夜風中給她行了個大禮。

蓮紋繡花絲緞旗袍貼身,她卻英姿勃發。玲珑起伏、纖細腰肢,腰臀比例誘人。絲薄的布料更像第二層肌膚,根本分毫必見。

他覺得自己思想挺純潔的,但是總不免想入非非。

朦胧初起,意志力薄弱,他要克制一下自己模糊的感官。

“宋姐姐。”他叫她。

她恩了一聲:“什麽事,王重陽?”

連他自己都要忘記這個名字了,忽然又被提起。這姐姐的現挂都哪裏學的……[2]再看看現在這個局面——他是不是成隔壁老王了?

豆禦林忽然明白自己說姓王的時候,她那個突如其來的嘲諷是怎麽回事了。

一點都不可愛。

早餐是中式的,大蝦雲吞,小籠生煎,六角碗裏放了蒸南瓜,塑封口打開,她向杯子裏倒豆漿。“都是前面早點鋪買的。”

“我家前面還有早點鋪呢。”

“你可以明天和我一起去——”

他連忙打斷:“不用了,謝謝你。”不過這食到臨頭,第一次有了不敢吃的念頭,“宋姐姐,你住這?”

“是啊。”

她輕快的回答擊碎了他為數不多的幻想泡泡。

怎麽看着都像是一個圈套,步步緊扣。先是藏他的麥,再來抓他吸引他注意,現在更好,都遠親不如近鄰了。

他的演出就聽滿場,別人的才一半就匆匆離開,這不是差別對待是什麽?

她喜歡我,一定是的,這種小手段一眼就能看出來了。

豆禦林覺得自己聰明絕頂,誰說女人心海底針的,眼前這根是十裏開外都能瞧見的定海神針。

宋拂曉覺得莫名其妙,剛剛還豁然的人,現在怎麽就忽然扭捏起來。“自己來。”客氣地拿過勺子,還不忘對她說聲謝謝。

她覺得有趣。

這是七七小姐年輕時候的屋子,當時和隔壁就是只有一個花臺相隔。

之前整修的時候她來看過一趟,就聽說對面的是一個演員,叫豆霖,不過不常住。再問她要不要封起那個圓洞的時候,她說不必了,反正她也不長住。

鬼曉得他就是豆霖。

一頓飯吃得安靜,幾乎是咽下最後一口的同時,他克制不住打了個哈欠。

少年老态,怎麽這麽頹喪,更不用說他的坐姿,簡直就像是沒骨頭一樣。

宋拂曉搖搖頭,随口問:“你昨晚幾點睡的?”

豆禦林心道一句果然——看見沒,立馬就來關心自己了,連個彎都不拐。

“是今天早上兩點。”

伸個懶腰直起身,他想要接手她的盤子,就被宋拂曉趕走了:“你還是歇歇吧。”年紀不大,老态龍鐘。

看見沒,看見沒,舍不得讓他做事。

宋拂曉不理解他這忽如其來的春情蕩漾,豆禦林轉到了院子裏,看着滿滿當當的花卉若有所思。隔了一會,他說:“夏天一定會蟲多。”

她無所謂道:“我有很多驅蚊水,送你。”

他果斷走開兩步。

她早上沒有課,做事情就有些慢條斯理。她以為他已經回去了,沒想到他在她的院子中央,坐着她的躺椅,看着她的書。

很少見到有男人會把自己的頭發染成這樣招搖的顏色,尤其是現在日光下,粉色泛着點點金光,耀眼地有些過分。

就像是整個人被鍍上了一層金粉。

他個子高,不住蜷着腿找個舒适的姿勢。她覺得奇怪,為什麽吃完不回家,然後就看到他把書蓋在了臉上,随意地四肢伸展,一躺,然後一動也不動了。

吃完就睡啊……

豆禦林是很迅速地睡了個回籠覺,居然還安然地做了一個夢。

他發現自己變成了小豆丁,姥爺牽着他的手向前:“豆霖,今天自己去幼兒園。”

他說好,然後就一個人向前走,走着走着身邊多出來一個小姐姐,她問:“豆霖,今天自己去幼兒園?”

他說對,然後她就牽過他的手:“跟姐姐走吧,你姥爺不要你了。”

他就哭着說不可能,小姐姐就捂住他的嘴,笑說:“你再哭,我也不要你了。”

然後……然後他就醒了。

果然是被窒息感給壓迫着,臉上那本厚書差點憋死他。揉眼環顧四周,險些都沒反應過來自己在哪,然後就看到了不遠處的宋拂曉。

她坐在花房裏用電腦,右手邊擺了一盤鹽漬橄榄,随意地拿一顆放在嘴裏。

兩指好像夾着一只煙,細細的棒身,褐色煙嘴,指尖蔻丹,優雅得像是從畫報裏走出來的貴族小姐。

豆禦林一個激靈,都給吓得完全清醒了。

反差有點大,但是莫名覺得很潇灑。

揉着眼睛起身,他這才發現頭頂的陰涼來自何處——偌大的紅白藍塑料傘顯得和這個院子格格不入。

哦,原本他在這裏就很違和。

“睡醒了嗎。”她走近,很自然地就把手裏的東西放到了他打哈欠的嘴裏。

他直覺就要驚呼,卻發現一絲甜意。垂眸看下去,哪裏來的煙,根本就是一根巧克力棒。枉她故弄玄虛。

“傘是你的?”品味真差。

“不是。”她搖頭,“我去前面便利店借的。”

他扯扯嘴角:“你這脾氣,還有人願意借東西給你。”

她好像沒聽到,居然伸手替他梳了梳劉海,讓他後背一酥。有點毛骨悚然。

所以在她問出“你中午想吃什麽”的時候,他果斷喊出來:“誰要和你一起。”完全是下意識的反應了。

宋拂曉不高興了。

她的生氣是那種毫無征兆的,忽然一下笑意蕩個幹淨。臉冷得非常快,簡直可以用陰鸷來形容,和剛剛的溫順無害絲毫不沾邊。

豆禦林訝異。

厚重的書直接被當成了兇器,她毫不留情地給了他一下,森然道:“出去。”

一早上的和風細雨似乎只是一場錯覺,他被她的連環襲擊給打了離開位置,胳膊和後背一陣疼:“你狂躁症啊,怎麽說翻臉就翻臉?”

下一秒就被推過了那個花臺。

宋拂曉利落地收起陽傘,打開院子門走了出去。

揉着痛處直吸氣,豆禦林恍惚中覺得從昨晚到今天,好像都是一場不真實的噩夢。

喜怒無常,暴虐成性——這是他對宋拂曉的新認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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