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第41章
辦公室裏寂靜一片，年級主任彭福華的臉色難看得厲害，身下的椅子半旋朝外，對着兩個并排而立的少年，八班班主任趕來的時候就是這樣一幅場景，她小心翼翼地喊了聲主任打破僵寂的氛圍。
彭福華揉了揉眉心，端起茶杯咕嚕喝了一口又重重放下，他沒好氣地開口：“看看你帶出來的好學生！”
朱媛心口一堵，她才入職一年，第一次當班主任就被分配到不能得罪又不服管教的八班，前前後後不知憋屈了多少回，她明白校方的意思，可以爛，但不能讓他們明着爛。
她剛接到電話聽到說是蘇烨早戀的時候，就有不好的預感了，學校裏談戀愛的實在是大有其人，青春年少，激素泛濫，只要不影響學習，很多老師都會選擇睜一只眼閉一只眼，暗暗敲打幾句就作罷。
她是蘇烨的班主任，最清楚蘇烨的變化，他進步了很多，柔軟了不少，也特別愛往一班跑。如果真是戀愛拉了他一把，讓他改過自新，天天向上，她其實覺得未嘗不可。
學校裏的風言風語大多傳不到老師那裏去，但到底是自己的學生，何況這世上沒有不透風的牆，風聲多多少少還是有聽說過，她甚至還魔怔似地關注過顧夏的成績有沒有倒退，但是顯然兩個少年都有為自己負責。
當然眼下這個場景是萬萬不能說這種話的。
難怪電話裏罵着早戀時的火氣這麽大，朱媛想象了一下面前這兩個男孩子被現場抓包的修羅場面，算了，不敢想不敢想。
彭福華看了眼腕表：“家長聯系了嗎？”
“聯系了。”朱媛邊回答邊往前走了幾步，暗中觀察了下兩個孩子的狀态。
彭福華冷嗤了聲，他用着輕蔑的視線睨過去，仿佛料定他們會因為不見天光的龌龊而害怕：“等你們家長來了，我倒要看看你們怎麽交代，兩個男孩子間談戀愛，呵。”
但是。
喜歡一個人怎麽會是不見天光的龌龊呢？
“可以交代。”
嗓音冷淡安定，是顧夏出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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啪！
是桌面被敲響，小物件們因為承受不住怒火而順着力道跳了跳。
不僅僅是被忤逆，更是因為反駁的是他心目中的好學生，彭福華的嗓音尖銳又洪亮：“你知道你在幹什麽嗎？！”
“你懂什麽是愛嗎？！”
“私下戀愛這件事本就是一再強調的禁令，何況你們還是兩個男生，簡直就是倒反天罡！”
理一班的班主任是一名年長的女性，她還沒進門就聽見了這怒氣十足的呵責，她本來覺得沒多大點事，直到踏入辦公室，直到聽到是兩個男孩子談戀愛。
她帶尖子班多年，手下不知送出了多少功成名就的名校子弟，何時碰見過這般離經叛道的事情。
顧夏那麽優秀，不驕不躁，不矜不伐，是老師的心頭肉，是學校的活招牌，劉若芳看向臭名遠揚，出乖露醜的蘇烨，一陣起火，她踩着高跟鞋‘噠噠噠’地走近：“蘇烨！你自己堕落就算了，怎麽還拉着顧夏？”
“你知道他有多優秀嗎？你能趕上他嗎？你怎麽什麽人都要禍害！”
朱媛張了張口，想說蘇烨沒有堕落，沒有禍害。
意識到自己失态，劉若芳朝着彭福華歉意地笑笑：“情緒有點激動，朱老師想補充什麽嗎。”
朱媛沉默下來，無力地搖搖頭。
劉若芳緩和了語氣，她以長輩的姿态勸人迷途知返：“高中的感情大多走不到最後，何況你們差得根本就不是一道鴻溝，而是一整條銀河！精衛那麽努力都填不了海——”
“怎麽，你覺得你還能把銀河給縫上？”
蘇烨眼皮跳了兩下，針對性極強的字字句句回蕩在耳邊，他擡起頭，漠然又無神地迎上劉若芳抑制不住的輕蔑眼光。
理一班班主任的嗓音在腦海裏經久不衰，他被貶的一文不值，甚至不能張開口辯駁一句，上一學期的排名仍在兩百之外，這一學期還沒來得及證明自己，他确确實實和顧夏相差甚遠。
到底是年少心氣，想着反正都已經這樣了，蘇烨下意識地想開口認錯，把問責都包攬到自己身上，好給顧夏鋪一條全身而退的路。
指尖冰涼突兀地被溫暖裹住，不僅僅是蘇烨被打斷，連帶開口輸出的劉老師都消了音，蘇烨未還一嘴，反倒是顧夏牽住了他的手，一副不知悔改的樣子，事實上顧夏并不覺得自己有錯，如果側重點是在早戀那麽倒也認了，可是他們的重點。
是男孩子，是同性戀。
是蘇烨不思進取，不務正業。
顧夏頂着衆人的目光，輕聲開口：“你別聽他們的，老師都對成績有所偏待。”
蘇烨其實知道這時候鑽牛角尖不好，可他忍不住：“可她說得對。”
“她說得不對。”顧夏指節泛緊，捏握住裹不暖的涼，一字一頓，“不對。”
可顧夏，我一直都知道的，我配不上你。
他在努力，可他依舊趕不上他。
顧夏一副油鹽不進，情根深種的樣子，徹底激得劉若芳和彭福華怒不可遏。
老師的權威被挑戰，彭福華‘啪’地一聲重拍在桌上：“顧夏，你平時學的東西都進狗肚子了是嗎！就教着你這樣目無尊長，出言不遜的？”
“顧夏！你知道你幹什麽嗎！？”劉若芳看着誤入歧途的乖學生，一副恨鐵不成鋼的樣子，“你對得起老師對你寄予的厚望嗎！？”
顧夏攥着蘇烨指尖，脊背筆直，不卑不亢：“老師，這與厚望無關，我會對得起你們的厚望，但我也得對得起他，對得起自己。”
“顧夏！你怎麽說不聽呢！我是為了你好，你現在要為你的未來奮鬥，而不是被這些東西絆住腳！”
“我并沒有被絆住腳，相反，我們互為動力。”
蘇烨自覺底氣不足，但還是不忍顧夏孤軍奮戰，他反握住顧夏的掌心，像是為自己汲取力量：“老師我有在進步，我會變好，直到成為學校拿得出手的好學生。”
話題的矛盾中心似乎逐漸由同性戀變成早戀的影響。
“蘇同學，不是我打擊你，就你這個成績，就是有心……”
“劉老師！蘇烨他遲早有一天可以，我也不會因此堕落，我們先以這次的摸底考試作為門檻測試，下次的月考作為階段考驗可以嗎？”顧夏始終沉着冷靜，何況他本身就足以讓人信服，此刻看似給出緩和的處理方案，其實也是在先入為主地想要掌握主動權，他眸光堅毅，語氣肯定，“我會證明，我們都會越來越好。”
在場的老師們有一瞬間地被他的氣場神态唬住，他們避重就輕地想，也許真能有一個奇跡呢？
可他們很快反應過來，早戀從來都不是會讓他們彙聚在這裏的原因，他們要斬斷的果，要連根拔除的毒，是這兩個男孩子間的畸形愛戀。
雨滴順着傘骨滑落，很快洇濕了一小塊地板，傘尖就像利刃一般抵至地面，高跟鞋踩踏地面的聲音戛然而止，裹挾而來的苦悶女聲劃破暗流洶湧的不平衡，輕而易舉地将顧夏好不容易謀求的萬分之一希望撕裂：“好什麽？”
“你告訴我怎麽好？！”陡然提高的音量激地葉韻的眼尾紅了一片。
顧夏不可置信地回頭：“媽？！”
傘尖劃拉着地面，葉韻步步靠近：“跟我回去。”
顧夏沒有動，他一瞬不瞬地看着他的母親。
——“舟舟，愛沒有界限，你只管遵從內心。”
——“你的任何決定，姐姐都支持你。”
葉韻閉了閉眼，換上得體的笑：“彭主任，劉老師，見笑了，他年紀小犯糊塗，我這就帶回去好好教育一下。”
彭福華從座椅上起身：“顧夏媽媽你也別太激動。青春期嘛，荷爾蒙泛濫，這都是正常現象，好好引導肯定沒有問題。”
顧夏皺着眉：“媽，我以為你會理解。”
“我不會理解。”葉韻的語氣冰涼又決絕，“你應該知道才是，同樣的錯，我不會犯第二次。”
蘇烨往前半步：“阿姨，這件事不怪他，你別……”
葉韻錯開視線，冷淡開口：“讓開。”
蘇烨知道，此刻葉阿姨沒破口罵他，捶打推嚷，已經是給足了面子，他緩慢地挪開，想把手抽回來，卻被顧夏死死握住。
向來溫柔的人此刻的模樣卻冷漠的讓人心驚，葉韻厲聲說道：“顧夏，把手松開。”
“我讓你松手！”
“你現在怎麽變成這個樣子了！？”
看着葉韻越來越歇斯底裏的模樣，蘇烨強硬地把手抽了回去，低聲說道：“跟媽媽好好談。”
顧夏低頭扯出一個難看的笑容：“是你怎麽變成這個樣子了。”
顧夏率先，獨自走出了辦公室。
飄灑迷朦的春雨，終究還是将人澆了個透徹，寒風吹着樹枝葉片上的水珠墜落，泥土交融，草木香卻四溢，他想不明白，老綠被新綠覆蓋，明明是荒涼有了轉機，怎麽就他們被困回隆冬，費盡心思也發不了芽。
蘇烨沿着門口望出去，對面教學樓上的爬山虎接受着風雨摧殘，搖搖欲墜。他想跟上顧夏的企圖被打斷得很快，老師們又進行了新一輪的說教，苦口婆心，循循善誘，可他什麽也聽不清，耳朵中只有嗡嗡的雨聲，蘇烨沉默地垂下頭。
蘇掣先生的助理進來的時候，辦公室裏的老師神色各異。
彭福華嚴肅地表示情節嚴重，最好還是家長本人過來最好。
特助挂着公式化的笑：“是什麽問題，我都可以處理。”
“是同性戀。”
春雷乍響。
特助百年一日的表情難得地有了變化，他沉默了一會兒：“稍等一下。”
給蘇掣先生回了電話說明原因後，特助又挂上職業假笑：“我們老板确實趕不回來。你們有什麽想法，我都可以代為轉達。”
公事公辦的态度語氣倒是讓想要大展拳腳的老師們一噎，只讪讪表示地家長一定要對蘇烨好好引導。
于是，蘇烨被特助帶走，送去了蘇家。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