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第42章
霍芸在蘇烨到來之前,就了解到了大致情況,她安靜地陪着蘇烨,一時半會還不知道該怎麽開解。
按道理說,他們這個圈子裏不乏有這樣的人物,他們也不是不能接受,要真說起來,公開尊重祝福的也确實不在少數,但真當事情發生在自己人身上,這心裏五味雜陳啊,真不知道該哭該笑,何況葉韻家弟弟……
怎麽偏偏就是顧夏和蘇烨這兩孩子好上了。
“蘇烨啊,阿姨知道你們少年人主張愛無界限,阿姨不勸你,阿姨只是想通過阿姨自己,或客觀或主觀的看法,跟你探讨一下,然後你再自己好好判斷有沒有道理,好不好呀?”
見蘇烨點頭,霍芸才接着說道:“作為母親來說,要是譽哥兒突然跟我出櫃,我可能也需要一段時間好好接受。”
蘇烨垂眸坐在沙發上,嗓音低而啞:“明白。”
“何況,顧夏的媽媽,你韻阿姨的弟弟一直是她的一塊心病。”
霍芸說完頓了頓,好一會兒,才面色複雜地繼續吐露:“他如同你們一樣,相愛的對象是一個男人,但最後卻不得善終。”
“蘇烨,你韻阿姨最初是同意的,她那時好像比任何人都看得開,可經此一遭,只怕……”
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繩。
“蘇烨吶,顧夏的舅舅是抑郁自殺,你葉韻阿姨曾因此患上嚴重的PTSD。”
“因為行舟弟弟留在世間的最後一句話是,姐姐,你該拉住我的。”
霍芸小心翼翼地觀察着蘇烨的表情:“小葉子,如果葉韻阿姨極力反對你和顧夏,我想你應該可以理解吧。”
蘇烨忽然窒住,顧夏在廟宇之下的悲傷還歷歷在目,葉韻阿姨冷漠的神情如同繩索纏繞而來,呼吸仿佛在無形中被剝奪。
細微凄涼的聲音在這個寂靜的空間無限放大,原來是散落在窗璧上的嘀嗒雨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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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天的雨何時這樣凄咽如淚了。
蘇烨輕輕眨巴了一下眼睛,就像那雨絲流在樹葉上,稍作停留便點滴進無邊無際的濕意。
…
蘇掣先生緊趕慢趕,終于在第二天下午回來。
他與蘇烨沉寂在客廳裏,腕表拉扯幾下解開,放置到前方的茶幾上,蘇掣先生開門見山地将當下的情況一一道出:“你們尚且還年輕,我們也不談理智不理智,你葉阿姨心病難愈,舊病複發,老顧已經決定先出國治療,一切以葉韻身體為先,顧夏也會轉學出國。”
蘇烨木沉沉地接受了結果,不應激也不反抗。
蘇掣先生見他這個樣子,在心底輕輕嘆息,最後試探着拍上蘇烨的肩背,接着說道:“至于你和顧夏,在這段時間剛好可以冷卻一下熱騰沖動的情感,反複确認心意,如果你們最後仍舊是對方的唯一選擇,我相信大家都會祝福你們的。”
“不是說,歷經波折的感情才會更加堅定嗎?”
霍芸悄悄掐了一把蘇掣先生,哪有把小說套路照搬過來講道理的。
“高三正是緊要關頭,下一年會過得很快。”
“蘇烨,如果你們是認真的,那你應該知道,最不能堕落的是你,最不能頹廢的是你,蘇烨,如果最後你們不改初心,那麽我期待你們比肩。”
蘇烨擡眼,很平靜地說道:“我不認同,但我們會比肩。”
風雨摧殘後,世界都被洗涮幹淨,樹綠草青,風雲悠悠,只有燕子遷徙,離開地悄無聲息。
蘇烨回到了按部就班地校園生活,所有人都對他們的事情緘口不言,但心裏總是湧動着的,不敢當面講,又總想當面問。
就如同顧家,恍然又回到了那幾年,只是家裏的禁詞不只是葉行舟了,還多了一個蘇烨。
戒.同.所。
一向穩重的顧修遠難得失了分寸,他趕到家屬等候區,看到呆滞放空的妻子:“韻兒,你這哪是在救孩子啊,你這是在逼他往弟弟的那條路上走啊。”
葉韻一看見顧修遠,臉上瞬間爬滿了淚水,什麽話都聽不進去,她抓住顧修遠的臂膀就跟抓住了最後一根救命稻草,女人的眸光破碎又無神,只有嘴裏在不停地喃喃:“我拉住他了,我拉住他了。”
顧修遠吩咐助理先把顧夏接到另一輛車上,一起回家後,顧修遠哄着妻子在卧室睡下了,才到客廳看兒子。
顧夏看見顧修遠走近,肌肉記憶式地顫抖了下,他後退一步,說了句:“沒關系。”
不等人反應,便迅速返回到自己房間裏。
顧修遠跟上,輕輕敲了敲虛掩着的門,保持着恰當的距離,站在離顧夏不遠不近的位置,緩聲開口:“夏夏,媽媽的精神狀态不太好,我們陪她修養一年,給她一點接受的空間,你知道的,舅舅對她的打擊太大了。”
“等一年後回來,正好你們也度過了沖動期,如果到時候你們還是選擇在一起,爸爸無話可說,爸爸尊重你們,也會勸好安撫好媽媽,夏夏別生媽媽氣,好嗎?”
“好,所以當初到底發生了什麽?”
“你想知道當初發生了什麽嗎?”
杜風柏約的地方,是一個咖啡館,咖啡香氣彌漫,每一寸的分子都不停躁動着,氣味越來越醇厚,最初坐在裏面本不适氣味的人,卻在時間裏漸漸習以為常。
少年端坐在皮質座椅裏,眼下青黑,眉眼疲累,人卻是硬挺着的,像個被上了發條強行運作不得停歇的老舊玩具。
手腕規律地活動,攪拌液體的動作沒有停下,蘇烨擡眼:“想的,柏哥。”
幾日不見怎麽變成這樣了,杜風柏皺着眉頭打量着:“你最近沒出什麽事兒吧?”
酸苦澀上心頭,蘇烨喉結滾動了下,扯出個笑:“沒有。”
聽此,杜風柏的神色緩和下來,手肘搭在桌沿,鄭重地開口:“顧夏的舅舅葉行舟,是我的愛人。”
意料之中。
高大的男人難得挫敗,提到葉行舟時的溫柔伴着聲聲自責,逐漸泣血。
“我那時太弱了,你知道嗎?”
“弱到我杜風柏這輩子就認真喜歡過這麽一個人,卻是關心也不敢說,照顧也不敢給,還親手釀造了他的死。”
可他們這種人,明目張膽地喜歡只會害了那個人,卻不料他放不放手都只一條絕路——
他們的相遇過于俗套,卻沒有如千篇一律的結局那樣美好。
“我可不是什麽好人。”
“你是。”
不谙世事的天真無邪小少爺和争權奪利的黑暗勢力候選人。
什麽會産生致命的吸引呢,那就是你沒有的,沒見過的,沒交付過的,沒期待過的,在某一天,都屬于你了。
葉行舟真的太美好了,他把所有東西都帶給了杜風柏,可杜風柏卻退縮了。
“舟舟,我們怎麽就認真了呢?”
他怎麽配,怎麽能,怎麽敢。
他是一個晃眼的靶子,他還護不住他。
唇齒難舍,求之不得,愛難琢磨,還是求而不得。
血色炸開在眼前,葉行舟受驚的模樣刺得杜風柏心裏細細密密地疼。
捂不住的傷口,淌不盡的鮮血,還有落不完的眼淚。
“舟舟,別哭,我不疼。”
“你可不可以,別再幹這行了,我養得起你。”
“舟舟,我沒有退路。”
“舟舟,我們分開吧,別牽連了你。”
“我不。”
“滾開,葉少爺不會當真了吧。”
“柏哥?”
“葉行舟,別特麽一廂情願地作踐自己。”
“我怎麽可能喜歡男人。”
“玩玩而已。”
“別較真。”
這一場單方面的推離似是沒有止境,如同鈍刀割肉,宛若文火煎心。
直到樹上枝頭挽留落葉,枯草腐木不再奢求生機。
看着眼前如約而至的人,吳則玩味地笑:“柏爺,沒想到就您這樣的人,也真能有軟肋啊。”
押送葉行舟的小弟得了指令,粗魯地将人折騰出來,吳則喜怒無常似的變了臉色,一巴掌扇過去:“放尊重點,魚死網破可不好。”
他笑嘻嘻地轉身,拉着葉行舟身上的繩線:“手下的人不懂事,先給柏爺你賠個不是。”
杜風柏沉着臉:“條件。”
“這麽嚴肅幹嘛,老頭子說了兄弟之争,不涉性命。”吳則疾走幾步,像是想到了什麽好主意,他做着誇張的表情,滿是挑釁,“這樣吧,今天之後你滾出川城,別再回來,不然我可保不準你的小心肝會出什麽事情。”
杜風柏啞着嗓子應:“好。”
吳則定定地看着杜風柏,笑言:“你輸了。”
杜風柏繳了械,那人便迫不及待地上前。
膝蓋頂上腹腔,拳頭落在腦袋,摁在肩膀的手掌配合着用力将人壓到地上,濺起塵土一片。
“看看,這不是我們戰無不勝的柏爺嗎?”
杜風柏看向被押在不遠處的葉行舟,唇齒開合,卻是無聲。
但葉行舟看懂了,他說:舟舟,別看。
沒得到想要的回應,吳則無趣起身,似是嫌髒般地一腳踹開杜風柏,他理了理袖口,走到眼眶通紅的葉行舟面前,吳則一臉憐惜地輕輕摩挲着少爺的臉蛋,指節蹭到下颌,吳則的神情突然就狠厲起來,他掐着葉行舟的臉左右轉着看了看:“怎麽會喜歡男人。”
吳則嫌惡地扔開葉行舟的臉,接過下屬遞來的濕巾:“可真夠惡心的。”
紙巾沾滿塵污,卻将污垢凝結,水漬印在地板,染黑一片。
他走在前方,遙遙留下一句:“人給他留下,走吧。”
看守的人松了繩端,葉行舟便立馬撲向意識不清的杜風柏,卻被他的手下攔住:“柏哥千方百計保護你,不惜遠離你,也想藏好你。你可倒好,乖乖就上套。”
“怎麽,沒了愛情就不能活了嗎?非要糾纏,成為一擊即中的軟肋。”
“當初就說,男人和男人談啥戀愛。”
葉行舟茫然地坐在地上,看着近在咫尺的愛人,衣裳髒了,血污在臉上,他知道這些人都是杜風柏過命的兄弟,如今杜風柏因為他傷的這麽重,他們難免怨怼,言辭犀利,甚至口不擇言,但是他還是忍不住想,他的愛原來是他的催命符嗎?
為什麽他沒有早早地就發現,他已經身陷囹圄。
他想摸摸他的臉,雙手卻仍被縛在身後,他失神地想,咫尺天涯該是如此。
“或許,我該聽話地滾開。”
或許,大家都應該知道栓了繩的狗,即使叫的再兇,只要主人一拉便能遏制。
那失了伴侶,沒了顧忌的狼呢?
聽說,狼這種東西最為記仇,如果你傷害到他的伴侶,活着的那只只會誓死報複。
沒人實質性的傷害到葉行舟,但又好像每個人都捅了他一刀,杜風柏瘋了,他不管不顧,拼着九死一生收服勢力,他甚至恨不得給自己也來上一刀,好讓大家都一道受受葉行舟精神上的痛。
可回過頭,卻發現,他才是那個因,他才是罪魁禍首,他在愛人崩潰的路上,親手遞了刀。杜風柏在川城落根,他想告訴葉行舟他沒有不愛他。
至于吳則,他因為葉行舟而勝之不武,也因為葉行舟輸得一敗塗地。因果輪回,也算自食惡果。
杜風柏遵照規矩留了他一命,自此吳則便成了沒了爪牙的鷹,困于一方天地。
可争奪本就成王敗寇,這個結果他吳則也只能心服口服。
葉行舟下葬後,杜風柏回幫派定下規矩,凡他派系內勢力争鬥,禍不及家人。
違者,他可不管對錯,親自下場收拾。
斯人已逝不可追,他這樣做就能寬恕自己的心嗎,就可以減輕自己身上層層疊疊的愧疚悔恨?
可誰都知道。
不行。
葉行舟心理上有問題,不是一天兩天,他杜風柏怎麽就沒關注到!
他的自我了斷,到底是因為不堪身體負荷,還是為了不讓愛人受制于人,亦或二者皆有?
誰也不知道了。
總歸,是一個個一步步地将推他下地府。
那年深秋葬了顆炙熱滾燙的少年心,但是至今,無人能清。
杜風柏頹然地陷在座椅裏,苦笑:“身邊人都說他希望我好,不會怪我的。”
“但沒有人能替他原諒我。”他的聲音輕地哽咽,散在空氣裏融進濃郁的苦咖香氣中:“可他原不原諒又怎樣呢,我這輩子都這樣了。”
“後來你舅舅的追悼會,他一身狼狽地來了靈前,你媽媽給了他兩巴掌叫他滾出去,他便在外面守了兩天,遠跟着下了葬。”
顧修遠嘆息着搖頭:“他的難過不像假的,但就算是那時候他有什麽不得已的苦衷,亦或是因為什麽龌龊不想牽連行舟,那也是他在人活着的時候不珍惜。”
“夏夏,你媽媽是怕,怕你重蹈覆轍,怕你不得善終。”
對上父親憂心忡忡的眼,顧夏有一瞬間的啞然,他喉管幹澀,艱難地咽了下才吐出一句:“我知道。”
顧修遠試着靠近顧夏,見少年應激之後迅速後撤,他心疼地用手勢安撫,表示自己不會在越界。
見少年緩和過來,顧修遠才輕聲開口為葉韻解釋:“夏夏,媽媽不是變了,媽媽只是病了。”
顧夏蒼白着臉,唇色也淡得幾近于無:“我現在知道了,你們當初其實沒有必要瞞着我她病了的事實。”
他挫敗地擡眼:“這樣,我,我就不會刺激到她。”
他只以為母親是接受不了舅舅的驟然離世,但在漫長歲月裏,傷口也會慢慢療愈。難怪所有人都不再提及,難怪母親歇斯底裏。
可是。
他也想有媽媽的理解支持。
他也想聽一句:“去吧,只管遵從內心,不論什麽,媽媽都支持你。”
——
“舟舟,愛沒有界限,你只管遵從內心。”
“你的任何決定,姐姐都支持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