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第43章
迎春花開滿枝頭，不解當初何至寸木岑樓。
蘇烨這次果真考進了前一百五十名，這讓各路關注他的老師都大跌眼鏡，後知後覺地意識到，蘇烨可能真的是個好苗子。
班級裏面鬧哄哄的，是成績公布後的松弛感。
蘇烨仍舊坐在理八班最後一排靠門的位置，他長睫低垂，無悲無喜，是隔絕在熱鬧之下的冷寂感。
陳一松忍不住想把那屏障戳破，好讓他烨哥也沾點人氣，他敲敲蘇烨的桌面：“這次進步這麽大，我們去航子那邊聚聚，慶祝慶祝怎麽樣？”
就連霍之汐也回頭露出了希翼的表情。
蘇烨擡眸，簽字筆被他挑回手裏：“幫我帶句好，我就不去了。”
眼前的男人又開始寫化學公式，陳一松拉了下霍之汐攔住她未出口的話。
他心裏難受，別炸。
顧夏自那日起，就再沒有出現過，他們曾經的學習基地也再沒有在深夜裏亮起暖黃的燈光。
昨天聽說他家裏人來學校給他辦理了退學手續，校方怎麽苦口婆心都沒有挽留下來這一員大将。
經此一遭，顧夏蘇烨這兩個名字更是在學校裏如雷貫耳，有人理解佩服，就有人嗤之以鼻，不過都是些茶餘飯後的談資，到底沒人敢舞到蘇烨面前諷刺，所以說啊，人前人後的目光也，不過如此。
春雨偶爾會淅瀝瀝地下，它敲打花苞，澆濕廊下，灌溉萬物，萬物有生機，萬物新又興，只有部分沾着水珠的花瓣飄飄落下，碾于塵土，封印在灰撲撲濕漉漉的地板上。
自摸底考後，蘇烨就沒再上過晚自習了，他托蘇掣先生打點關系說明原因，全身心都投入到踐諾裏。
——我會變好，直到成為學校拿得出手的好學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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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烨給自己每個學科都請了補習老師，不在學校的時間，他都見縫插針地安排了內容，屋內的燈也鮮少在兩點之前暗過了，蘇烨把自己排得滿滿當當的，就像一根時刻繃緊的弦。
可他還是會想起顧夏，在無數個倒睡不醒的夢裏，在每一筆潦草塗抹的字上以及那一道道思緒堵塞的題中……
思念經年累月地圈，雜亂又無章。
卻偏偏又成為了領着蘇烨前行的線。
蘇烨的成績肉眼可見的好了，在基本上全線收束完高三課程後，高二下期的尾聲進入了複習教學，周考開始頻繁起來，蘇烨也都能穩定在年級八九十名。
盛夏驕陽，他們終于在一片明媚陽光中迎來了自己的暑假。
桌椅推拉的聲音響徹整棟大樓，他們像是幾輩子都沒說過話一樣地報複性吵鬧，就連大掃除也不顯得讨厭，在叽叽喳喳中也徐徐完成。
有人好奇問道：“诶，你們暑假都要去哪玩呀。”
班級裏又七嘴八舌起來。
有人激動：“看海，必須看海。”
有人嫌棄：“曬不死你。”
有人期待：“想去個涼快點的地方。”
有人嘆息：“……好過不好過，不得等成績出來啊。”
此話一出，倒是難得齊聲：“唉～”
蘇烨這次拿到了年級72的好名次，前所未有的高，但公布成績那天，他只是平靜地掃了一眼，就步履匆匆地離開了。
越靠前，就越難進步。
他又奔赴進無休無止的學習中，就好像他只要松懈一刻，整個人就會立馬爛掉。
暑期的時候，蘇烨遇見過一次秦淑蓮，奢侈品挂在腕上，她攀附在中年男人身旁陪着笑。
竟是做起了當初小白臉在做的勾當。
但沒過多久，蘇烨就再次碰到秦淑蓮，那個女人身上穿着廉價的紅裙，金釵換酒，不複從前。
秦淑蓮目光掃到蘇烨的時候，下意識将耳邊的卷發撩到耳後，繼而風情萬種地從蘇烨身邊錯身而過。
劣質的香水味從蘇烨的鼻頭飄過，蘇烨連眉頭都沒皺一下，就昂首闊步地向前離開，不曾回頭流連一眼，倒是秦淑蓮停下了步子，看了他的背影好久。
看着蘇烨如今走上正軌的樣子，那種詭秘的夾雜着些許欣慰的不痛快感又上來了。
秦淑蓮放下嘲諷的笑，養不熟的白眼狼罷了，左右也沒對他有多好。
時間一慌，就高三。
高三的課業總是緊張的，壓的人喘不過氣，蘇烨卻一直吊着那口不上不下的氣，一頭紮進裏面。
陳一松和霍之汐都曾試着把他從這個狀态拉出來，但蘇烨卻啞着嗓音，平靜地，溫和地，緩聲說道：“別管。”
等到高三周周測的日子，他的進步更是遮不住了，連劉若芳都坐不住，明裏暗裏地來要人培養。
曾經的頭疼大王，一躍成為了重點生。
蘇烨無疑是有天賦的。
但蘇烨沒去一班，他留在了八班。
八班的成績仍是斷崖式的存在，前十他們班有，倒十他們班也不在少數。
其實自始至終沒有誰責怪過他。
只是顧夏，宛若人間蒸發。
他不知道他會怎麽樣，過得好還是不好。
或者說，他只是有點想他了。
以前看不到未來，但看得見他，現在他看見未來了，卻看不到他了。
顧夏，我還沒告訴你，我倆在一起，還升輩分呢。
顧夏轉學之後，雙霸僅剩一霸，但蘇烨也從一霸漸漸變成雙霸，所以霸霸究竟是不是真的不重要，反正蘇烨一定是真爸爸。
“烨哥，歇一歇吧。”
陳一松勸，霍之汐也勸，就連孫世豪都開口：“烨哥，你這樣，我害怕，要不你松快一下？”
蘇烨直起身，簽字筆便順着力道在指節上打轉，他輕飄飄地看過去，孫世豪就住嘴了，還是手動縫合。
自從蘇烨變态般認真學習後，孫世豪連上課開小差都忍不住唾棄自己，總覺得心有不安，成績竟然也在潛移默化中往上提了提。
這天，蘇烨破天荒地在課間進行淺眠，座位周邊的同學們都忍不住放輕動作，無奈還是會被莽撞的男生波及。
聽到對方老實道歉，蘇烨低聲回了句沒事，他直起身揉了下太陽穴，今天不知怎的從起床開始，就頭疼得厲害，蘇烨神情恹恹又煩躁。
孫世豪撐頭感慨：“烨哥，你臉好紅啊。”
霍之汐回頭瞟了一眼：“是耶。”
陳一松剛回座位，将手上拿着的可愛小熊水杯放到霍之汐桌上後，連忙探了探蘇烨額頭：“我靠，好燙。”
孫世豪跑得快，立馬去找班任要了溫度計。
霍之汐把杯子裏的熱水倒進陳一松的杯蓋裏，想讓蘇烨喝一口，但男生的目光剛分到杯蓋就搖了搖頭。
預備鈴聲打響，孫世豪剛好回到教室。
蘇烨接過，算着時間拷了會兒，他垂首取出，低眸查看水銀攀爬至的位置：39.6。
此時已經上課了好幾分鐘，孫世豪暗戳戳地靠近蘇烨，壓着聲音問：“多少？”
蘇烨将溫度計遞過去，孫世豪便迫不及待地接過：“牛逼，39.6。”
孫世豪拿着溫度計建議：“要不你請假去醫院吧，實在不願意校醫室也行。”
蘇烨搖頭想拿回溫度計裝好：“不用。”
孫世豪躲了下，小嘴叭叭：“完了，這聰明的腦袋瓜指定給燒沒了，擱這犯糊塗呢。”
他才不聽蘇烨的鬼話，舉手就報告蘇烨的身體狀态。
任課老師疾步下來，班上的目光一時都集中在此處，老師摸了摸蘇烨的額頭，又看了溫度計，眉頭緊鎖，他示意班上安靜，吩咐先自習一會兒，便帶着蘇烨找朱媛去了。
朱媛一聽燒到39.6度吓了一跳，簡單交接之後，給蘇掣先生去了個電話，就打車帶着蘇烨上醫院了。
挂上水後，朱媛坐在病床邊的陪護椅上，她看着蘇烨倦怠的病容，輕聲開口：“蘇烨，別繃太緊，要保重自己，身體第一。”
蘇烨點頭：“好。”
年輕的女老師替他将點滴的流速調慢了些，朱媛嘆了口氣，柔和地說道：“蘇烨，青春遺憾是最常有的事，你別陷在裏面消耗自己，說不定下一次見面，就是不久之後，說不定下一次見面，你們都更有了底氣。”
蘇烨詫異地望過去：“朱老師……”
掌心朝下壓了幾下，朱媛接着說道：“當然，老師也希望你們可以認知清楚自己的情感，但不論是不是愛情，你都得明白未來是自己的，不依靠任何人而生。”
“蘇烨，你得是因為自己想努力才努力，而不是為了配得上顧夏而努力。”
“後者可以是動力，但絕不能是終點。”朱媛頓了頓，無奈一笑，“你們可以在終點相遇，融入進彼此的生活。”
“可是蘇烨，我希望你明白，所有人的終點始終都是自己。”
“但是蘇烨，你想成為什麽樣的人呢？”
成為什麽樣的人？
他那樣的人啊。
“我。”明明可以脫口而出的，蘇烨卻啞在床上，他隐隐明白朱媛說的是另一個意思，但這并不妨礙他茫然不解，老實交代出心裏話，“我只是怕，一別經年後，再次相見，又是經年相別。”
如果尾音不顫的話，還真以為他什麽事也沒有，只是為了未來不留遺憾嗎？
可他們還會再次相見嗎？
蘇烨不知道也不敢問。
朱媛再次嘆息，她想開導的症結不在這裏：“那等到你可以與他比肩後，你又打算做什麽呢？”
“蘇烨吶，雖然老師不得不承認你的進步是很大，可你的狀态真的很像一個，被人下咒後不達目的誓不罷休的空殼靈魂，那達到目的之後呢？”
“老師承認，優秀是成全很多事情的前提，但是我希望你回首這一路走來的時候，不是渾渾噩噩，而是不虛此行。”
“蘇烨吶，愛情那是多麽虛無缥缈的東西呀，它只是生活的一角，天地多遼闊。你要先愛己，再愛人。所以別跟人較勁，你不需要向誰證明。”
“蘇烨，如果你連自己都找不到，又怎麽能找得到你和顧夏的未來呢？”
…
霍芸女士沒過多久就到了，朱媛禮貌地起身，和這位美麗而精致的女性站在病房外交談了一會，而蘇烨早已在閉目養神中沉沉睡去，自顧夏離開，這還是蘇烨的第一場好覺，竟然是因為一場高燒。
蘇烨大病了一場，才恍然意識到自己的狀态不對勁，他像是被說服了一般，給自己放了個假。
陳一松霍之汐高興地立馬就組了個局。
迷離細碎的燈光時不時地晃一下眼，蘇烨身體陷進沙發，幹脆掩面閉目。
孫世豪擺放着透明的酒杯，餘光一瞥，定睛一看，大着嗓門喊道：“诶，烨哥你幹啥睡了？”
陳一松抱着零食站在門口，恨不得一腳踹他腿肚子上：“就你有嘴。”
陸航提着燒烤一道進來，在蘇烨身旁坐下。
霍之汐在大屏幕上戳戳點點地選着歌。
身側因為重量下陷，蘇烨放下手，往上坐了些，他半靠在沙發上，終于睜了眼，眸色被碎光打得浮沉。
陸航問：“不休息了嗎？”
蘇烨低聲回：“只是靠一下。”
準備工作做好，酒精和飲料以三比七的分量混合，再分入杯中。
陸航舉杯：“兄弟們，我宣布件事！”
“我成績一直不如你們，最近不是高三分流嘛，我以後就去技校了，出來以後幹廚師。”
陳一松擡眼：“考慮好了嗎？”
陸航笑着遞了拳過去：“考慮好久了。”
拳頭相碰，陳一松又恢複成插科打诨的模樣：“我這也改頭換面的可以，那就頂峰相見咯。”
酒水飲料一飲而盡，陸航：“頂峰相見！”
蘇烨拿起杯子去碰了下：“祝，前途坦蕩。”
陸航重新斟了一杯酒，仰頭喝下：“烨哥，還是那句話，把命看重些，記得學會珍惜自己。”
蘇烨将酒杯丢回桌面，認真應了一聲好。
霍之汐歌也不唱了，把話筒塞給孫世豪，急急忙忙拿起陳一松事先倒好的飲料，湊個小腦袋過來問：“你們說啥呢？”
陳一松揉了下霍之汐松軟的發頂：“說你航子哥未來可就是世界名廚了。”
小姑娘聽後超級捧場，笑眯眯地說道：“那肯定，航子哥手藝本來就好，這要是長期發展，那不得賺發財呀！”
霍之汐将飲料杯遞過去，俏皮地眨眼：“不過，航子哥你就算是成為世界名廚，也得做給我們吃，而且不準收費哦！”
“哈哈哈。”酒杯相撞，陸航連忙半開玩笑地保證，“我哪敢收你們的錢啊，到時候場地給我掀咯。”
角落裏孫世豪抱着話筒默默吃着烤串，他不認識陸航，只在蘇烨的生日會上見過一次，他們的話題，他不太融入地進去，但是——
“嘿，新朋友，要不要碰一個。”
陸航受寵若驚地把話筒放到身旁沙發上，他一手接過陳一松遞來的飲料酒，一手撓撓頭，啊啊啊他不知道說什麽。
但好像不需要他說什麽，面前這個憨厚圓潤、面容和善的男孩就已經在給他遞臺階了：“那燒烤我做的。”
孫世豪立馬猛點頭：“超好吃！！你當廚師一定會很成功的！！！”
陸航笑：“謝謝。”
孫世豪把飲料酒一口喝光，在心底瘋狂感慨：嗚嗚嗚～真是個大好人吶，我才應該謝謝你。
陸航坐下來：“所以你們之後打算做什麽？”
孫世豪默默舉手：“我沒什麽出息，大概就分點家業吃吃玩玩？”
陸航：“？”
蘇烨：“？”
霍之汐：“分點家産？吃吃玩玩？”
陳一松：“沒想到你還是個這樣式兒的富二代？”
孫世豪臉頰微紅，孫世豪不好意思：“我其實還有個哥哥，他天生優秀，家裏有他在，我這一代應該不會垮。”
蘇烨掀起眼簾，壞心眼地吓唬他：“我要是你哥哥，掌握大權後第一件事就把你踹出家門。”
孫世豪絲毫不害怕，他底氣足着呢：“我哥哥其實還挺寵我的，大概率不會踹我出門，而且我家裏人都挺寵我，很樂意見我哥罩我。”
蘇烨：“？”
陳一松一副羨慕嫉妒恨的樣子，咕哝道：“拳頭硬了啊，我怎麽沒個哥哥。”
陸航誠摯地看向孫世豪：“少爺你家缺廚師嗎，你看看我成嗎？”
氣氛被這一句燃爆，大家都噗呲一下笑出聲。
孫世豪：“你們呢？”
霍之汐撐着腮：“律師吧，雖然我還想的不是很清楚，但我喜歡看他們專業性極強的侃侃而談。”
孫世豪奇怪：“那你當初怎麽不選文科。”
霍之汐不在意地說：“分科的時候年少又沖動，而且那時候我也沒想過我以後會選律師啊。反正理科也可以報考法律專業。”
孫世豪似懂非懂地應聲：“噢噢。”
霍之汐轉頭：“松子哥以後想做什麽？”
“金融吧，家裏沒哥哥，只有攬起我獨生子的責任嘛。”陳一松沒骨頭似地往後一靠：“烨哥呢？”
“國防科技大學，其他的我還沒想好。”
孫世豪豎了個大拇指：“國防，你的未來聽起來就好熱血。”
陳一松咋咋呼呼地贊嘆：“六啊，你目标好清晰。”
蘇烨抿了下唇，不是他清晰，是顧夏很清晰。
他到底，想幹什麽呢？
在座的少年，終将走到屬于自己的道路。
自己選擇的道路。
他們相信，在某一天。
終有一天，他們定會。
新花栖木，盈香萬物。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