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章

第 2 章

易宅本應是大喜的日子,可今日整個宅院的人卻都垮着臉如喪考批。易老爺站在前廳滴水檐下,飛雪綿綿不絕地落着,他卻急得滿腦門冒汗。

今日這婚事他本就心中反悔,可出爾反爾又怕惹怒了那面具人。況且,自那張婚提帖送來之後,他的寶貝女兒便開始神智不清,夜裏也噩夢連連,常常驚叫而醒。清醒了也只哭鬧着要成婚,要不就指責他這個親爹有情無義、棄女兒幸福于不顧。

胡言亂語、瘋癫若狂,直宛如邪祟上身一般。

他對着沉沉黑夜嘆出一口氣,心中苦惱萬分。

傍晚時分雪下得大了,如鵝毛一般鋪天蓋地落下來。

只不到半刻,白底描紅梅的油紙傘面上便積滿了雪,沉甸甸地壓在傘柄上。風倒是不冷,拂在人臉上微微發癢。

靈昭緊了緊大氅,手腕一歪,那雪團便簌簌落了下去,堆在腳邊,綿綿的一團。

二人走至易宅門外,見那大門敞着,門內偶見一兩身影,似乎正為家中小姐出嫁一事忙碌。那門邊的仆人進去通報,不一會便見一錦衣中年踏着雪慌忙迎來,眼見得二人衣着打扮俱是不凡,想必是那一紙訴狀起了效用,心中激動道:“求二位道長救救我家小女!”

轉眼見為首那名女郎,手持長劍,臉容清隽,眉目間自有一種出塵的氣勢,必定是鑒心院那位新任的院主了。

于是連忙作揖,恭敬道:“求院主救小女一命!”

靈昭并未做聲,目光帶着審視,短暫地停留在易老爺臉上。

她皺了皺眉。

師尋擡手虛托了一下,淡聲道:“老爺不必心急,只将如今情狀說明便是,我二人自會想辦法解決此事。”

“是、是。二位請。”易老爺擡起袖子擦擦腦門急出來的熱汗,引二人繞過照壁,直往前廳中去,邊走邊解釋道,“此事之來龍去脈,鄙人已在訴狀中寫明,故此不再贅述。如今只有一樁事,鄙人着實不想小女嫁與那不知根底的面具人,可這心中又實在顧慮!”

易家雖是商賈之家,坐擁巨萬。但說到底也只是一介平民百姓,若是碰上那心懷惡念的玄修之人,也自然只能聽之任之,坐以待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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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況且,小女易曉曉,與那面具人素未謀面。豈知自那人将人頭送來之後,曉曉便有些不對勁起來。據她身邊的丫頭說,曉曉接連半月,每天夜裏都噩夢不斷,常常驚叫而醒。白日卻又昏昏沉沉,偶爾口中喊打喊殺,狀若瘋癫。每天清早,我去後院裏見她時,卻只是沉默寡言些,并無其他不妥。我放心不下,便令她房中丫頭們照顧得緊些。豈知昨日一大早起來,那丫頭來報,說曉曉夜裏說夢話,吵着鬧着要嫁與那面具人作妻。”

話音落地,三人已行至前廳滴水檐廊。靈昭收了傘,與師尋對視一眼,心下了然。

這宅子裏怕不是沾上什麽不幹淨的東西了。

擡眼望天,明月在空,大雪紛飛,整座大宅銀裝素裹,在月光映照下更是亮如白晝。院牆東角一株花枝斜斜探出來,樹影婆娑,若論排布,着實雅致。

然而靈昭的目光掃過一圈,卻覺出了其中的不尋常。她輕笑道:“我這位朋友想去周遭院牆看看,煩請派人來引個路。”

易老爺做了幾十年的生意,何等聰明人,一聽心裏就有數,忙叫住了一名掃雪的小厮,引着師尋往東邊小徑去。又請示道,“小女此時正在房中,勞煩院主大駕,往後院一敘?”

靈昭含笑點頭。

沿着青石小徑直往裏去,過一道垂花月洞門,入眼便是處開闊小院。院中漆紅秋千架上落滿了雪,白融融的一層映着月光。站在月洞門前往裏看,屋門上大紅綢緞高高扯起,滿屋的紅燭光透過窗紙灑滿了院前空地,該是喜慶祥和的氛圍。

可這滿院子的人,卻個個面帶郁色,如喪考批,氣氛一時詭異之極。

易老爺喚過門前貼喜字的丫頭,叫她往裏面知會一聲。而後看向靈昭,滿面愁容輕聲道:“不瞞院主,這樁婚事我阖府上下俱不看好,偏偏小女心中歡  喜。我拗不過她,又怕她哭鬧起來,只好由着她去折騰。這些布置全是她一手置辦,院門前紅轎子和樂隊也已等候多時,如今只等着她上轎了。”

靈昭點了點頭,邁進門檻,入目盡是鋪天蓋地的紅。丫頭把紗簾打起來,易曉曉着一身大紅喜服,頭挽高髻,正端坐在鏡前描眉畫眼。

暖黃的燭光拂在她面上,易曉曉轉過臉來。

靈昭牽起唇角,沖她笑了一下。

易曉曉當即怔住了。

她知道父親請了玄門的人來,本以為是個老道。卻未料到來人竟是一副如此好看的相貌,一眼驚若天人。

這女子眉目俱淨,面龐勝雪,眼中溶溶三分笑意,自上而下俯視着她,溫聲道,“姑娘今日出閣,大喜的日子。”

易曉曉怔怔看她半晌,不由自主也笑了:“你終于來啦。”

笑過之後,又瞧見她腰間一柄長劍,歪頭道:“是我爹爹請你來的?我勸你們還是盡早抽身的好,先前爹爹請了許多什麽修士過來,我看淨是胡搞,那些玄門的人管天管地,還能管人婚事不成?我是鐵了心要嫁的,你們若不插手幹預呢,我自然高興,請你吃兩杯喜酒沾沾喜氣也是好的。”

靈昭仔細觀察她的神色,輕笑道:“我觀姑娘面色喜悅,想必那位新郎官必是位良人了?”

“那是自然。”易曉曉在眉心貼上花钿,眉目愈發明豔起來,“我倆可是青梅竹馬呢!”

她語氣中自有甜蜜,喚了丫頭為她戴上鳳冠,一邊自顧自地說起那些陳年舊事。

靈昭仔細觀察她眼神,見她神色清明,口中提及往事也有模有樣,若說是中邪,那這下手之人手段實在高明,竟連一個人的神志都能完全改變。

須知外頭那位易老爺的訴狀裏寫的是這二人“素未謀面”。兩人若真是從未見過,又何談青梅竹馬?

靈昭沉思片刻,并不做聲。易曉曉語輕喃喃,早已沉浸在美好的幻想之中:“前幾日他還托人傳信與我,說他在羽木山已置辦好一座大宅,只等着我過去呢。”

話音方落,身後為她戴冠的丫頭頓時面露驚恐之色,顫聲道:“小姐,府上從未有人收到過什麽信呀。而且,那羽木山……”

易曉曉哼道:“你又懂些什麽!阿銘寫給我的信怎會叫你收到!”

那丫頭不敢再說,只偷偷看了靈昭一眼。

靈昭會意,敏銳地抓住了關鍵:“阿銘?”

易曉曉轉過身來,揚眉笑道:“是呀。他叫顧銘,是鎮南顧家的獨生子呢。”

“那麽姑娘與他必定也是自小便産生情意了。”

“我剛會說話時便與他認識啦。我倆十六歲時便約好了,此生非他不嫁。可是爹爹嫌他家中貧苦,總是不肯同意,如今可好了呀,他在外頭做買賣發達了,還守着當年的諾言,回來娶我。”

靈昭心下了然,這位小姐連日做夢發狂,怕是混淆夢境與現實了。

正在此時,師尋推門入內,對着靈昭輕輕颔首。

靈昭走過去,見她從袖中摸出一只通體皆白的銀制窮奇,這窮奇滿身朱紅,自頭至尾陰刻着繁複咒文,相貌猙獰。

師尋湊過來,壓低了聲音:“我在後頭祠堂屋頂找到了這個,有人把它埋在屋頂瓦片之下,以蠱惑這裏人的心智。”

靈昭接過那只窮奇,仔細端詳一番後,輕聲道:“這種符咒威力巨大,只能疏,不能毀,否則必然會遭反噬。受這種符咒影響之人,心智失常,神經脆弱。不能硬來,只能順着他們的意思,稍有不慎,便有可能瘋癫暴斃而亡。”

她的掌心用力,強硬地摧毀了上面的符咒,将窮奇遞給師尋:“奇怪,這種符咒我只在道經中見過一次,按理說早該被禁了,怎麽又突然出現?”

師尋回想道:“當年那樁案子是我輔佐老院主查辦,會這種符咒的人差不多都死幹淨了,只餘一人在鑒心院後山關着,料想他也無法與外界聯系。”

這便有意思了。有能力弄到這種已經失傳的符咒,這樁案子背後之人一定不簡單。

靈昭目光澄淨,唇角卻牽出一抹笑。

這修真界有許多未解之謎,也有許多失傳的陣法與符咒。可是若論起威力來,恐怕都不如她随意揮出的一劍。

正是這些徒有其表的符術,叫天下修士争搶得如絕世珍寶一般。殊不知在她眼中,只不過是小孩子過家家罷了。真正的法器,是尋常修士窮盡一生,也難以見到一面。

而這些足夠毀天滅地的法器,自然也由最頂尖的門派掌握着。

紗簾後面,易曉曉已裝扮完畢,待要出閣,此時隔着紅蓋頭,笑着問她:“姑娘,待會拜過堂,我請你去看戲,你說好不好啊?”

靈昭眼中含笑,沖她道了聲謝。繼而對師尋吩咐道:“這位小姐如今心性執拗,并非我們三言兩語可勸解。我看不如順水推舟,就跟着出嫁的隊伍走上一路,看看那個面具人到底是什麽來頭。至于這位小姐,要她身入險地總歸不好,她還是睡一會比較安全。”

師尋聞言明了,掩在大袖裏頭的指尖凝起一束金光。

……

出得門去,易老爺籠着袖子迎上來,惶急問道:“院主,敢問此事該當如何解決是好?我家小女可有的救?”

“易姑娘方才睡了過去,天亮之前應當都不會醒。”

易老爺聞言,神色終于稍作輕松,連連感恩戴德道:“多謝,多謝。”

靈昭并不在意他的感激,只擡手制止,淡聲問道:“易老爺可認得顧銘此人?”

“顧銘?”易老爺一怔,臉上當即現出惱恨的神色,“哎!此人壓根不存在,乃是小女成日臆想出來的!不瞞院主,鄙人先前也懷疑過,那名面具人是否叫顧銘,可也只是一番猜測罷了,壓根無從查證。”

靈昭細細端詳他神色,點點頭:“既是如此,我心裏便有數了。外頭的轎子仍要走,新娘子還得出嫁,易老爺只管緊鎖大門,其他的事便不必操心了。”

易老爺不明所以,卻不敢出言置問,連連答應過後,忙側身給她們讓開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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