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章
第 9 章
靈昭挑眉,直到此時,她的眼中終于流露出一絲贊許之色:“有本事弄來這種品級的法器,看來你也并不是毫無用處嘛。”
顧銘咽下喉頭的腥甜,冷笑一聲:“三萬年的昆侖木,只為了起一座護仙大陣。院主,能以身殉陣,是你與有榮焉。”
靈昭眉心一蹙,忽聽得門廳處傳來窸窣之聲,尚不及回頭去看,忽聽利刃破空,後心之處傳來猛烈劇痛,似乎被人同時刺入三镖,繼而一道大力推過來,逼得她連退三步。
猝不及防間,她的一只腳已踏入陣法之中,行動不得!
陣鈴登時大作,響徹整個鐘家府邸,逼命一般直直鑽入腦海,刺得她頭痛欲裂。
照壁之前,顧銘收掌入袖。
靈昭忍住劇痛,顫抖着反手自後心上拔出三枚精巧短镖,随手一扔,咬牙道:“你還有幫手?”
顧銘緩步走來:“沒有萬全之策,誰也不敢對院主下手。”
靈昭只覺心跳一陣紊亂,難受得胸口悶痛不已,似是這短镖上淬了毒。身體也不得動彈,這陣法必定是困住了她的行動。
她一手按住心口,緩慢地調息運氣,口中不由得冷笑道:“方才放冷镖的人又是誰?叫他出來,有本事我們光明正大打一場,何必躲在背後放暗器,有膽子動手沒膽子承認嗎?”
正在此時,易曉曉忽然喊叫起來:“阿銘,救我!我動不了!”
靈昭有些訝異地望過去,竟然見易曉曉也同樣歪坐在地上,動彈不得。
原來這陣法擴得極快,不過眨眼間,不光困住了靈昭,連易曉曉竟也被困入陣中,渾身撲滿了熒藍色符咒。
但顧銘耳中聽聞她的呼救,卻只是遠遠立着,神色漠然。
靈昭蹙眉,不禁懷疑起這二人之間的關系:“你不準備去救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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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已經活得夠久了。”顧銘走到陣中,手指一劃,指尖立時滲出血珠,滴落在昆侖木上,整道陣法吸食了他的指尖血,立時玄光大盛。
靈昭冷聲道:“你對自己的青梅竹馬,就是這樣的态度?”
“青梅竹馬?她是這樣告訴你的?”顧銘嗤笑一聲。
“她既不是什麽易家小姐,也并非顧某的青梅竹馬。她只是顧某在修道途中,随手救下的一名孤女而已。”
陣法玄光愈發熾盛,陣鈴的聲音也愈來愈大。與此同時,靈昭卻覺渾身靈力如潮水一般流逝,正極快地被陣法吞噬、蠶食。
罡風陣陣中,顧銘的聲音冷如堅冰:“院主會相信嗎?這名流落街頭的小丫頭,竟會長了一身尋常修者夢寐以求的八分靈骨。自我救下她後,她便顯露出驚人的天資。同一道符箓,尋常修者要學十天半個月,她只過目便能畫出十分威力。同一種術法,尋常修者要練經年累月才初具雛形,而她僅需七天便足夠掌握!”
他咬着牙道:“院主認為,這公平嗎?”
靈昭冷笑道:“你說的這個尋常修者,是你自己吧?正是你眼睜睜看着她天資過人,自己又無可奈何。既妒她天資卓絕,又恨她不能将靈骨剔給你用,才萌生了要以她祭陣的想法,是不是?”
見顧銘臉色有一瞬蒼白,靈昭繼續道:“我猜方才那些紙人都是她用靈力變出來的,否則以你的能為,怎麽能支撐那邪性東西這麽久。還有易府屋頂那只窮奇,也必不可能是你尋來。你方才不是說她畫符箓過目不忘嗎?哈哈,我才要說,那只窮奇上的符咒畫得可真是好啊!一看就是出自易曉曉手下,既威力巨大又十分隐蔽,害得我們師尋找了好久才找到呢。”
顧銘臉色十分難看,厲聲道:“那只窮奇自然是我尋到的,上頭符箓也是別人出的樣式!與她有什麽關系!”
“但偏是她畫出來的才有如此威力不是嗎?若有本事你也畫一個,看看能堅持多久。說不準過了今晚,你那什麽符箓窮奇,街邊随便一個小娃就能拿着過家家了,還談什麽威力!”靈昭只覺身體愈發虛弱,強撐道,“怎麽?我說這些話,你是不是要妒忌死了?既然如此,何不告訴我,方才放冷箭的那人究竟何方神聖,我先不罵你,只損他兩句,你也免得不痛快。”
顧銘神色愈發嚴峻,起身道:“不必激怒我,不論你說了什麽,都走不出這鐘府了。院主,你千算萬算,沒算到我還有幫手吧?”
靈昭頭腦一陣暈眩,忽地吐出一口血來。
“院主也不必替易曉曉說話,她存在的唯一用途,便是以這身骨血祭陣,完成我娘的遺願。”
他嗓音溫和清朗,易曉曉聽在耳中卻如天邊隐雷滾滾。
顧銘緩步走過去,目光垂下,落在易曉曉那張精心描摹的精致面容上:“不過,好歹你也是為完成我娘遺願出了力,不看情面看事理,我也會叫人将你風光下葬的。”
“你此言何意?你要殺我嗎?”易曉曉大睜着雙目,眼中滿是震驚與絕望,“阿銘,我們要成婚了,今晚是我們大喜的日子,你不要和我開這種玩笑了好不好?”
顧銘居高臨下俯視着她,唇角仍有笑意,“易曉曉,事到如今,你竟還糊塗得要命。你此生最大的錯誤,就是空有一身好靈骨,卻愚蠢之極,窩囊之極。”
他蹲下身子,捏住易曉曉的下巴,手指慢慢游移到脖頸,用力一捏,“你能有今天,怪不到任何人,只怪你自己眼盲心也盲。你一身八分靈骨,若早走正途,今日說不準已是哪個門派的入門子弟了。”
“阿銘,事到如今,你說這些做什麽?你難道還不了解我嗎?我從來不在乎那些!我學術法是為了你,學畫符箓也是希望能為你分憂。其實這些我一點都不喜歡,我只想和你相伴到老而已!”易曉曉只覺脖頸處傳來微熱之意,激得她心口作痛,頭腦也陣陣發昏,“……事到如今,成婚是假的,你說願與我攜手到老也是假的?你早就算計到今日?!”
顧銘沒有絲毫猶豫地點頭:“是。”
他站起身,指尖一劃,陣中昆侖木忽地起了一道玄光直沖天際,繼而如漣漪般在夜空中疾速擴散開來。
眨眼間,鐘府上空已起了一道雲海翻湧的五行大陣。
而此時的易曉曉只覺四肢綿軟無力,頭腦也愈發昏沉。靈昭看得分明,顧銘在她靈脈灌入一道劍氣,不出半刻,她便會靈力衰竭而死。
白皙的手指攥住紅底描金的裙角,易曉曉的額角被薄汗濡濕,眼中滿是紅血絲,她絕望之際,心中生出恨意,死死盯着顧銘,恨聲道:“……既廢了我全身修為,何不直接一劍殺了我,叫我痛快去死,又拖延這些時刻做什麽!”
顧銘擡眼觀察上空陣法的狀況:“并非我拖延時刻,而是這陣法……”
他話未說完,忽聽得門外傳來一陣踏碎枯枝敗葉之聲,繼而“咣當!”一聲巨響,似乎是朱漆大門被人毫不客氣地打掉一扇。
顧銘臉色一變,忙繞過照壁去看。
靈昭只聽得四周一瞬寂靜。門外傳來顧銘的驚呼聲:
“你……怎麽是你……!”
緊接着便是兵器相交的轟然巨響,靈昭遠遠一望,只見門庭處一團雪白光芒猛然向下一砸,霎時火氣彌漫,磚瓦碎片四散。繼而“砰!”地一聲爆響,一道瘦長身影攜火裹風飛來,撞穿那塊雕龍畫鳳的青石照壁之後猶不收勢,直直摔進了正堂之中,滾到長幾前,才撐持不住,哇地嘔出一大口血來。
靠牆長幾被他連帶得晃了幾晃,幾上那瓶牡丹根啪地摔落在地,碎成雪白的無數瓷片。
此人一身喜服,正是方才出去查探的顧銘。
靈昭轉頭望去門外,隔着漫天飄雪,只見得一道清瘦人影繞過碎石磚瓦,緩步而來。
此人一身月白道袍,背負長劍,手中一把折扇半開,扇面寥寥幾筆,勾勒出一枝老樹白梅。
他緩步向前,站在那株玉蘭樹下,眉目淡得如冰。
顧銘有些許狼狽地擡頭起身,抹淨唇角的血,冷笑道:“什麽風,把明府府主都吹來了?”
漫天飛白如絮,踏雪之聲輕輕作響,那人的面容從模糊慢慢清晰起來。
這是一名相貌極為端莊清隽的男子,立如青松,貌若朗月,發束高冠,冠尾兩只玉環,各繞一道太師青飄帶。月色與雪色映照之下,愈顯得此人膚色白皙如明玉。他鬓角微濕,似是被冷霜染上一層顏色,此時立在那株玉蘭樹下,滿樹瓊花堆雪在他身後,也要遜色三分。
然而這副尊榮,靈昭隔着雪簾只瞧了一眼,便不由得頭腦隐隐作痛。她捂住心口,鮮血漏出指縫,融入雪地中。
不怪她心中氣堵,傷勢加重。她上輩子呼風喚雨數十載,為數不多栽的幾次跟頭都是在明含章身上。此人年少時也是驚才絕豔,一劍成名,弱冠那年執掌明府,成為地位僅次于仙首的一門之主。但後來卻不知何故患了心疾,久病不愈,一年之中實有大半時間纏綿病榻,久而久之便抱恙隐退,不再理會玄門事務。靈昭的記憶中,此人數年之中只出世兩次,兩次都是為了出面阻止她。
實乃她命中的克星。
而此時,本應抱恙在府中的明含章卻一言不發,端端立在那株玉蘭樹旁,擡眼看向夜幕中的那道陣法。
顧銘冷笑道:“來晚了,如今這道陣法已啓動,誰出手也收不了。”
明含章收回目光,隔着雪簾看他一眼,修長的手指在扇骨上輕輕摩挲。
不同于尋常修者随手帶些把玩之物陶冶情操,這把折扇并非附庸風雅之物,而是天下少有的可瞬間溝通陰陽的法器。
靈昭前世曾近距離與這柄折扇打過交道。這折扇精鋼作骨,天絲織面,大邊全镂刻了繁複的符箓。扇面分正反,正面是細細勾勒的老樹白梅,梅枝下立一道人影,旁邊是小篆的“向陽花木”;而背面卻是枯枝敗葉下掩蓋的累累白骨,上書四個大字“陰風徐來”。
此扇輕易不開,開一折,威力便更增一層,若是全開,見者必死無疑。而反面白骨,更是尋常修士難以得見的,哪怕能撐到折扇正面完全打開,都已是修為頂天了。
此時明含章已将折扇開至六折。他将目光移到院中那塊昆侖木,目光凝定一瞬,繼而揚手一揮,周身劍氣盡數灌入扇骨,揮扇如劍,只聽锵锵兩聲,那昆侖木竟已然被鑿出偌大一個口子,汩汩向上流動的靈力也随之減弱許多。
明含章眼中露出些許笑意,溫聲道:“果然不錯。”
他嗓音清越而動聽,如月下清溪流淌岩間。顧銘忍住喉間腥甜:“三仙臺搞出來的陣法,自然是不錯。”
“方才你只用了一條命祭陣,恐怕是不夠。”明含章收扇入懷,“你四分靈骨,雖不是上佳,但也堪堪夠用。你是想自己祭陣,還是我來幫你一把?”
顧銘一激動,猛烈咳了幾聲,方道:“你不想辦法破了這陣法?”
“誰告訴你我要破陣?”
“那你打我幹什麽!”顧銘急上前來,轉念一想,忽地恍然大悟,撫掌笑道,“莫非明府主也對這陣法有些興趣?既然府主與我們目标一致,不如合作。”
明含章“嗯?”了一聲。
“看到那邊躺在雪地裏那個女人了嗎?鑒心院院主!九分靈骨!我們把她扔進陣中,這陣法萬無一失!……”
直到此時,明含章才仿佛終于意識到她一般,視線移過來,凝定她面。
月光自上方傾瀉而下,将他的面目映照得清楚可辨。
他目光有一瞬的訝異:“……院主?”
靈昭擡起那只捂住心口的手,想沖他招手,待伸出才察覺連指縫都滿是鮮血,十分不雅。只好收回手,幹咳一聲:“好久不見,明府主。”
說罷,忙低下頭,靈昭只覺此時真是尴尬至極,上輩子對她千裏追殺的仇人,今生一見面,他的目光中竟很驚悚地露出了……善意?
她根本無法與他對視啊!
靈昭恨不得遁地逃走,連此時的危急狀況都顧不得了。她捂住心口,忍不住咳了一聲。再擡起頭時,那雙長靴已走至她面前兩步之遙。
明含章隔着雪簾望她,兩道濃秀的長眉微擰。
他的眉睫在綿密的雪中沾染了潮濕的氣息,雪飛如扯絮一般,朦胧了他的面容。唯有那一雙眼眸,依舊潤澤、微亮,看她時,沉靜如潭底的冷石。
靈昭剛要扯出一個僵硬的笑容,忽覺心口一熱,明含章俯下.身來,不知給她用了什麽法術,方才滞塞之痛瞬時消弭許多。
她下意識地舒了一口氣,鼻端忽地聞到陣陣帶着寒意的檀香,似乎是他領口的氣息。後背一股柔和的力量傳來,繼而,身子一輕,整個人已從陣法中脫身。
一旁,顧銘空歡喜一場,眼見得明含章并沒有相助他的意思,反倒去助那個院主。他頓時氣急敗壞,咬牙冷笑起來。
靈昭強忍着劇烈的頭暈目眩,翻天覆地之際,沾了血跡的掌心卻不小心按在他雪白的肩頭,留下幾道驚悚的血跡。
“……”靈昭默然地收回手。
明含章全然不在意,只托起她的手腕,緩緩地為她注入靈力。
他向來守禮克制,即便是為了救人,也只是輕輕将手指搭在她的腕上,甚至還隔着她的一層衣袖。
并未觸到她的皮膚。
靈昭一下子不知所措,前世那段被他千裏追殺的記憶如潮水般洶湧而來,一陣恐懼與防備從心內升騰而起。下一刻,她用力掙開他的攙扶,繼而擡起另一只手,狠狠地拍在了明含章為她注入靈力的手腕上,同時怒道:“休想傷我分毫!”
“啪!”的一聲脆響,宛如一巴掌打在了明含章的臉上,叫他臉色霎時比雪還白。
他仿佛是怔住了,雙唇緊抿着,擡起的眼中有一瞬的訝異。那只被她甩開的手頓在半空,伸也不是,收也不是。
靈昭防備之後,心中亦感到不太自在。她移過目光,欲蓋彌彰地撫了撫鬓發。
明含章的右手依舊在她的餘光裏,手腕皓白如雪,指骨修長有力,是個隐而不發的模樣。
此時,一旁的封絕忽地哈哈大笑起來:“你們二人這是在幹什麽?到底是不是一起的?”
靈昭聽了這話更是尴尬無比。方才那一下她是本能所為,并不是有意。可是這又該怎麽解釋?
難道要說:鑒于你前世不停追殺我,今生我決定對你先下手為強?
她雙手捂住臉,故作虛弱道:“頭暈,頭暈。”說罷,腳步也十分配合地虛浮了些。
明含章垂下眼睫,輕嘆了一口氣。再擡眸時,眼中又恢複了古井無波的神色。月白描金的袖口垂下來,遮住了那只被她推開的手。
陣中罡風忽然猛烈。靈昭轉頭一看,顧銘已然盤腿坐在陣法中央,雙手結印,一把黑紅相間的陣旗高高懸在頭頂,狂風大作中,他癫狂大笑道,“今日不管是誰來祭陣,這道陣法是非動不可!既然你們二位都在此地了,擇日不如撞日,不如現在就為我娘的遺願添把力!”
明含章一手負在身後:“你娘是否告訴過你,她起陣究竟為何?起陣之後又該如何做?”
黑紅陣旗高舉半空,源源不斷地從顧銘體內吸取靈氣。顧銘強撐着端坐陣中:“這種事自有人配合!任何陣法都至少有一人護陣這不是常識嗎!”
明含章擡手護住靈昭,不緊不慢後退一步:“那我問你,那個為你護陣的人,為何到現在還不出面,只叫你一個人以靈氣供養陣眼?以你的修為,又能堅持多久?”
顧銘一怔,擡頭看向夜幕中盤桓轉動的陣法。
他本以為易府十數條人命喂進去,再加上易曉曉的八分靈骨,這陣法必然被滋養得聲勢浩大,不說凝成九道龍氣,一兩道也總該有的,可如今看這情況,卻好似半死不活一般。
這陣法本就坐落在鐘府地下的龍脈,如今又被他好生供養,按理來說,不應當如此式微。
咚、咚、咚。
顧銘的心跳聲愈發劇烈,心髒仿佛要從胸腔中跳出來一般。他勉力咽下喉頭的腥甜,滿心想要開口說話,可一張嘴,卻是大口鮮血狂噴而出!
是啊,為何還不過來?!
他只覺明含章的聲音虛無缥缈,似乎從遙遠的來世傳來:“因為你要等的那個人,從一開始便不打算與你合作。我猜你們是達成了某種協議,他助你啓動陣法,并為你護陣,而你要付出的代價,他卻并未言明。”
——恍惚中,顧銘似乎聽到自己問那個身穿墨藍圓領袍的青年:“你助我這麽多,我要如何謝你?”
那青年輕笑道:“事成之後,我自有道理。你只管将鑒心院院主哄騙至鐘府,然後起陣即可。”
“你與她有仇嗎?”
青年哈哈笑道:“這個倒是沒有。我只是有想見的人罷了。”
若是——現在停手呢?
去找他問個清楚?
他并非怕自己被欺騙丢掉性命,他心裏無比怕的是這陣法出了什麽問題,娘的遺願落空……
念頭一起,顧銘就要松手解印,一松手時,頭頂寒意仍舊半分不減。擡頭一望,那黑紅陣旗此時停在半空,無風自舞!
他吓得心頭巨跳不止。自己已經停手了,怎麽可能陣旗還在動!
顧銘驚恐地發現,那陣旗不光自己在動,要從自己身上榨取的靈氣也半刻不停,整座大陣仍舊在半死不活地運轉着。此時,事态已然不是他能夠控制的了,他只覺渾身虛脫乏力,冷汗直冒,四肢百骸軟如棉花一般。但陣旗卻仿佛有了自己的意識,仍舊不斷地榨取他身上僅剩不多的靈氣!
視線模糊中,顧銘死盯着遠處那道人影,怒吼道:“明含章!求你為我護陣!”
而那道人影一動不動,只是立着。
明含章擡眼,目光盯着夜幕中那個真正的陣眼,不發一言。
陣旗旋轉得越來越快,整座陣法榨取了顧銘的靈氣,也終于起勢。自漆黑夜幕中隐約傳來幾聲悶響,如天邊龍吟,雲海翻滾中,一道氣龍終于現形!而與此同時,顧銘臉色肉眼可見的灰敗蒼白,整個人如枯木一般快速幹癟下去。身形也搖搖欲墜,被陣中罡風吹得東倒西歪。他只覺自己頭頂高懸的不是一面旗子,而是血淋淋一把鍘刀!
狂風大作中,靈昭心說這樣下去可不行:“他會死的。無論如何也應當把他救下來,我還有事要審他!”
明含章的聲音又低又沉:“氣龍已現,誰也救不了,除非陣中之人靈氣枯竭。”
雪倏然停止,上空大陣運轉得愈發瘋狂,靈氣也如野馬一般到處亂竄,那氣龍雖只一道,但一擺尾,便是氣吞山海之勢,直震得靈昭頭腦一陣陣發悶,心口再次疼痛起來。
而這一次疼痛卻如排山倒海之勢,她再難以支撐,頭一歪,昏了過去。
正在此時,顧銘的身影忽然猛地一晃,“噗”地噴出最後一口鮮血,瘦弱的脖頸支撐不住腦袋,頭深深低了下去!
緊接着,高懸半空的陣旗終于失了靈力來源,啪地砸落在顧銘枯亂灰白的發頂,跌落雪中。
瘋狂運轉的大陣沒有靈力支撐,也緩慢地停了下來,氣龍翻湧雲中,繼而消失不見。
霎時間,天地俱靜。
耳邊傳來長靴踏過積雪的輕微聲響。
顧銘強撐着最後一口氣,睜大了眼,只見一道颀長清瘦的身影緩步而來。他心中知曉此人是明含章,但自己現今連喘氣都費勁,眼中模糊一片,根本沒有力氣再看清他面容。
明含章垂眸俯視着他,淡聲問:“還能撐多久?”
顧銘擡起臉,枯黃的雙目神采全無,幹裂的雙唇無力顫抖着,卻只“啊”了兩聲,再沒有力氣說出完整的字句。
明含章伸指點在他額心,淡聲道:“我要到你識海中抓取一些記憶,你最好不要抗拒。”
他的指尖微涼,顧銘忽覺頭腦一陣徹骨的寒意,仿佛被冰刀刺入腦海,忙道:“我……”話音未落,頭顱再次垂了下去,再沒了聲息。
明含章手指繞到他鼻息一探,人已氣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