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章
第 11 章
虞府在修真界雖不甚活躍,歷年玄門法會也鮮少露面,但畢竟是三大宗門之一,實力自是不容小觑。現任掌門虞水遙,年輕時為平定北域紛亂受了許多內傷,難以療愈,才無奈逐漸淡出衆人視線,成了如今半隐退的狀态。
但其門中族親哪怕單拎出來,也俱是足可睥睨群倫之輩,更別說虞清玦乃是府主虞水遙親生,打小便用心培養。
虞清玦上頭一兄一姐,無論秉性、修為,都極為出衆。并且虞府向來極為護短,寵溺後輩,他自出生以來,便得天獨厚,享盡寵愛,才養成這般心高氣傲、年少輕狂的脾氣。
若說是虞清玦那個性格,肯向一俗家姑娘施以援手,确實也未必可信。
不過現今的重點不是這個。
靈昭的目光落在徐坊主身上,回想起鐘天棋手腳筋俱被挑斷的那晚,沉吟片刻,笑道:“聽聞徐坊主是開了一座賭坊?”
“正是。在下徐翰,姑娘直呼在下大名便可。”他落下一子,“賭坊名為‘攬月入懷’,沿着這條河走上一刻鐘便到。姑娘若有意,随時恭候大駕。”
靈昭搖搖頭:“我不會賭,也沒有本金去賭,尋常時候見到賭坊我都要繞路的。”
徐翰笑道:“又不是什麽吃人的地方,怕什麽。”
“吃人呀。”靈昭嘆氣,“若是不小心賠了個大的,我又還不起,豈不是要把手腳都砍下來抵賬?這種地方,怎麽還不叫吃人?”
徐翰聞言大笑:“徐某向來憐香惜玉,不砍女人。莫說姑娘是在我坊中賠了金銀,便是砸了我這座‘攬月入懷’,我也絕不會動到姑娘一根手指。”
靈昭笑了笑:“若是男子,可就依律照辦了吧?先前那鐘府少爺鐘天棋,可就是因為賭,被砍掉了兩只手呢。”
徐翰眉目一凜,“哦?”了一聲:“姑娘認得他?”
“有所耳聞罷了。只聽說他曾在賭坊中聚衆豪賭,一夜之間輸光了家産。本來賭坊之人說要砍斷他手腳的,後來不知為何,只挑斷了筋脈,那辦差的人竟也不繼續動手,只拿着幾枚短镖便回去複命了。”
靈昭面上笑容不變:“徐坊主,你說那三枚短镖究竟出自何人之手,竟叫那位賭坊之主如此害怕?”
Advertisement
徐翰手指一頓,嘆氣道:“大概也許,可能,實在是惹不起吧。”
“啪”地清脆落子聲,明含章淡聲道:“你敗了。”
徐翰聞言一怔,皺眉盯了棋局好半晌,才終于放棄,起身笑道:“好吧,既然如此,是在下棋藝不精,公子,咱們改日再戰一局。”
明含章微微點頭,衣袖一拂而過,整個棋盤随之消失不見。徐坊主沖他作了個揖,便轉身離去。
師尋見人走了,輕聲道:“這人身上疑點很多,聽院主方才所提,莫非此人跟鐘府的案子有關系?”
靈昭點點頭,袖一揮,便在三人之外起了一道氣障,隔絕了花臺其他客官。
她目光落在端坐棋桌旁的明含章身上:“明府主,昨夜我暈倒之後,究竟又發生了何事?”
明含章飲了一口茶,言簡意赅:“顧銘被陣法吸幹靈氣,力竭而亡。”
“陣法可已停止運轉?”
明含章手掐法訣,一道晦澀暗淡的冰藍色玄光便懸浮在三人眼前。
師尋驚訝道:“湧浪符印?”
湧浪符印,乃是護仙大陣五處陣眼的坐鎮之人才可使用的一道法訣,目的便是随時監控各處陣眼是否有異動,一旦某處開陣,此符印便會産生感應。
昨夜鐘府裏那道陣法持續了将近一炷香的時間,別說明府了,其他幾處陣眼的坐鎮之人也絕不會坐視不理。
明含章親自來到此處,想必也是當初顧銘殺人祭陣,符印有了感應,他坐鎮一處陣眼,本着師命傳承,也不得不親自走一趟。
靈昭思索道:“符印還有感應,難道那陣法吞噬了顧銘的靈氣,竟也未消散?”
明含章點點頭:“百年前壓下的封禁,興許早已産生了你我不能預料的變化,如今只能慢慢觀察,待這陣法餘威消散。”
“可會傷到千鐘鎮的百姓?”
“放心,我已在鐘府外圍下了一道禁制,斷然不會有影響的。”
靈昭點頭道:“好,這就好。”
她還有許多話想要問他,可是上輩子二人鬧得很不愉快,簡直到了互相厮殺的地步,如今再叫她當做無事發生,也有些不習慣。靈昭借着茶盞的掩映,瞧他垂着眼簾品茗的淡然神色,一時不知該如何開口了。
況且,一旦涉及湧浪符印這種宗門秘術,那便不是她能随意開口相問的了。
靈昭沉思一瞬,腦筋轉得飛快,思索着如何才能套他的話。
恰在此時,明含章擱下茶盞,擡眸笑道:“不過,許久不見,院主的修為似乎更高了些。在察覺到危險之前,便能率先出手,打對方一個措手不及。”
靈昭的心中忽地“咯噔”一下。
什麽叫在察覺到危險“之前”?
他這是拐彎抹角地問罪來了?因她昨晚對他出手?
靈昭有些尴尬地笑了一聲,溫聲道:“這個嘛,當時情況那麽危急,我都被人在身後偷襲了,誰知那短镖上有沒有淬毒呀?”
“嗯?”明含章挑起眉,眼中頗為細微地染上一抹戾色。
唇角卻是依舊微微彎着。
靈昭看着他的眼睛,盡力做出一副關懷的神情:“勞煩明府主大駕,為我傳送靈力,這已叫我十分慚愧了。萬一過程中,你也染上了那短镖上的毒怎麽辦?我豈不是罪過大了?”
她垂眸,聲音放得很輕:“不妥,不妥。因此,我那時下意識便是要推開你,免得被我連累。昨日那一下屬實是我無心之舉,卻不想竟被明府主誤會了。”
說罷,輕輕搖頭,目中流露出一種無辜且委屈的神色。
她烏黑柔軟的發間簪了一支滴水海棠,随她動作輕輕擺動,宛如微風拂過。
對面,明含章似乎是極輕地笑了一下。靈昭有些好奇地擡起眼,目光卻不由自主落在他微微彎起的唇角。
唇形美好,唇色淺淡,被溫熱的茶水潤澤過後,才顯出一抹水紅。
再擡眼看去,她頗為奇異地發現,此時此刻,明含章隔着氤氲茶霧望過來的目光中,竟流露出了幾分堪稱“溫情”的意味。
她頓時起了一身的雞皮疙瘩。
師尋端着茶杯坐在旁邊,杯沿挨着唇角,嘴巴有些震驚地張開。
窗外郎君河畔的歡笑聲再度傳來,一道靈書忽地随風飛進窗,落入師尋手中。
靈昭心中頓時松了一口氣,幸好幸好,有了這封靈書,她終于可以擺脫這驚悚的氛圍了。
仔細看去,這靈書通體渾黃,封口法印上蓋着好大一個“天”字,乃是鑒心院密傳文書,非院中之人不得接觸,否則必受封口法印的攻殺。
明含章本也對鑒心院的事沒什麽興趣,只擡了一下眉,轉過身喝茶去了。
師尋手指往裏灌入靈力,解開文書法印,細細讀了幾行,眉頭一皺,将靈書遞給靈昭:“院主你看,好狂妄的人!”
靈昭掃了一眼,心下已了然。
這是她前世親手辦過的一樁案子。兇手殺妻弑父,叛出師門,又用師門所傳絕學戕害了不少玄門修士,事後卻栽贓他人,不懷好意地留下虞府虞清玥的名號,四處抹黑虞清玥的名譽清白,着實惡劣至極。
這樁案子還算好辦,交給師尋也放心。靈昭如今有更重要的事要做,沒空理會,于是道:“院中長老們既已在封口蓋上天字印,便是商讨後決定由正副院主親自查辦。師尋,我這裏脫不開身,你且去辦吧。”
師尋讀過信後已十分惱怒,正恨不得立刻手刃惡賊,聞言便道了聲:“是!”轉身出了窗,化一道遁光而去。
棋桌旁只餘二人。靈昭清咳一聲,笑了笑道:“如今可是一個外人都沒有了。明府主可是願意告知我真相了?”
明含章擱下茶盞,擡眼溫聲道:“你想聽什麽真相?”
“比如,到底是誰幫顧銘起的這座陣法?那名挑斷鐘天棋手腳筋的人又是誰?與方才那名叫徐翰的賭坊之主是什麽關系?”靈昭緩聲道,“還有,鐘天棋是不是還活着?鐘府衰落得如此之快,真的沒有人在暗中推波助瀾嗎?”
明含章淡聲與她繞着關子:“這麽多問題,鑒心院院主尚且查不出來,我如今病痛纏身,能撐到此處已是不易,又怎會比院主知曉更多?”
靈昭端起茶盞慢啜一口,回想到昨夜他抱起自己時,懷中竟意外地溫暖而有力,倒不像是體弱的樣子。擡眼看,卻又見他面龐雪白一片,眉心微蹙,方才懷疑他裝病的想法又被壓了下去。
或許他自小患有心疾的傳言确實為真,只不過尚未發作罷了。
況且,她曾聽人講過,越是身體不好的人,頭腦與心思便越發聰敏、活絡。明含章或許便是如此,他的心中到底在想什麽,靈昭實在不敢猜測。
她又問:“那麽昨晚你有沒有探過顧銘的靈識?”
明含章輕輕颔首:“有,但是所獲不多。護仙大陣一旦開啓,旁人難以接近,待我能夠探取他靈識的時候,他已經被陣法吸幹了靈氣,神識不清了。”
“可惜。”靈昭心裏有些遺憾。
明府探取靈識的術法她是了解一些的,雖能以壓倒性的靈力強行探取對方的記憶,但是在對方靈力紊亂、神志不清的情況下還是不好出手。
明含章淡聲道:“不過,方才那位徐翰,我倒是認識。此人明面上是開了間賭坊,做些生意,私底下卻與平煙渡的某個殺手有些關聯。你說他畏懼那名善使短镖的人,只憑三支短镖便饒了鐘天棋一條命,或許他正巧是那名殺手的手下之人吧,這麽做也只是不敢違抗命令而已。”
“有些道理。只是這麽一來,這些人的關系還真是亂作一團了。”靈昭無奈道,“尤其若真是牽扯到平煙渡,院中幾位長老勢必又要吵鬧一番,這樁案子回頭怎麽記錄,可有得磋磨了。”
明含章失笑道:“怎麽,堂堂鑒心院,還忌憚一個普普通通的殺手組織?”
靈昭歪頭:“不怕對手實力強,就怕對手實力深淺難測啊,未知才是最危險的。這平煙渡成立這麽多年,這麽多玄門大派,竟連它的正副統領是誰都探聽不出來,這還不可怕嗎?”
明含章沉吟道:“若真是如此,這個組織應當由玄門聯手鏟除了。”
“……唉,”靈昭無奈道,“我随口說說而已,不要當真。”若真是出了亂子,引得明含章耗費心力,舊疾複發,她才是不好辦了!
明含章笑了一笑,袍袖一揮,撤了隔音陣,起身道:“今晚我便要動身回府,院主傷勢未愈,也早些休息吧。”
靈昭随口客套道:“外頭可熱鬧了,不出去走走?”
話剛說出口,她瞬間後悔起來。
這種客氣的話,說給他聽幹什麽!
幸好,明含章笑着搖頭。靈昭當然是不再勉強,她巴不得能獨處呢。
可是還要尋機會去套他的話,稍後就不得不再與他見面。想想真是煩躁,靈昭忍住眉眼中的無語,客氣道:“好吧好吧,我一人逛個片刻,待到酉時,咱們客棧前頭見。”
說罷,便沿着連廊走回,一路出了客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