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章
第 13 章
好在這趟上山還算順利,既沒有人暗中設陣,也沒有故弄玄虛的紙人新娘。走了不過一炷香的時間,鐘府那高高的門庭便自皎潔月色中顯現出來。
昨夜裏匆忙,沒來得及看清這鐘府全貌,如今悠閑下來,靈昭才發覺,這鐘府真是破敗垮塌得令人心驚。
她今日午後四處閑逛,也旁敲側擊,聽了不少消息。
鐘府自滿門被殺之後,任鐘晚晴如何咬牙撐持家業,也抵不住易家惡意搶單,強梁山賊肆意搶砸。原本家大業大,沒過多久便成了空架子。再往後,府中虧空填補不上,又要養活一個廢人弟弟,鐘晚晴興許是厭倦了,也興許是撐持不住了。于是,那一天的日落之後,她站在院外那株白桐樹下,站了整整一個時辰,而後,遣散了府中所有仆人,砸碎了庫存的所有醉千鐘,一把火揚手扔進了酒窖。
好大一座庭院,在熊熊烈火之中垮塌。那晚大火直沖天際,火光映得半片天空亮如白晝。就這麽燒了一天一夜,到得第二日深夜下了暴雨,火勢才漸漸偃旗息鼓。
而待衙門派人入府查看,鐘晚晴姐弟早已不知所蹤,連具屍首都找不見。
也許是縱身入火海燒得個幹淨,也許是遠走他鄉再也不回這傷心地。
這鎮上許多百姓曾受過鐘家的恩情,本也沒什麽能力相助一二,此時只能盡一份薄力,不願說他們二人葬身火海,便編了個故事,說鐘晚晴本是仙門玄女,來此一遭只為渡劫。劫難一過,便該随那位俊俏郎君回去琅嬛仙府,過個圓滿日子。
雖沒有依據,卻也算是個美好的祝願。
如今鐘府外牆,也早已是一片烏黑的煙熏火燎痕跡,再不複往日粉牆黛瓦、花枝越牆的盛景。
靈昭仰臉看去,鐘府之外那一株高大白桐樹,本已被大火殃及,快要枯死,此時卻絕處逢生,不顧季節嚴寒,頂風冒雪地抽出嫩芽。
她笑了一笑,心中知曉鐘晚晴這樣堅韌頑強之人,是不會自棄輕生的。
黑暗中,隐隐有金石相擊之聲傳來,靈昭循聲望去,這鐘府大門之外已起了一座封禁大陣,無數爆閃金光的符箓篆字随陣法的運行而緩慢流轉着。
明含章見狀,擡手袍袖一揮,便是兩道金光飛入陣中,加固了這道陣法。
靈昭道:“這麽厲害的法陣,怕是小派長老親身來此,也破不了這禁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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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含章的眉宇間有一絲嚴肅:“不可小觑。”
靈昭仔細觀察了一陣:“雖是秦修真人親手埋下的陣法,但畢竟這些年過去,龍脈之中的靈力幾乎被消耗殆盡。顧銘用人命祭陣,又往裏喂了易曉曉的八分靈骨,甚至連自己都以身殉陣,才勉強把陣法起到這種程度,說明這陣真的快要枯竭了。”
她看向明含章:“這護仙大陣,乃是秦修真人數十年前一一種下,目的便是監控各地靈氣,聯合仙門各派形成圍攏之勢,從而護佑三仙臺靈根萬年不斷,仙門各派也可受此龍氣庇佑,長盛不衰。如今這處陣法靈氣早已枯竭,卻又被人硬生生重啓兩次,這是否會對三仙臺的靈根産生影響?”
“不會。”
“那玄門百派呢?”
明含章搖頭:“也不會。”
靈昭聽到這裏立刻放心了。不論這個顧銘有什麽內情沒說,也不論這護仙大陣是不是有別的貓膩,只要不危害廣大修真門派以及俗世百姓,天大的問題她自想辦法解決便是。
既如此想,靈昭眉目便舒展開來,轉頭看着明含章笑了笑。
其時明月在天,細雪紛紛。明含章立在她身前不遠處,眼簾微垂,眸光純淨,身上道袍似乎都籠了一層瑩白雪光。
月光如紗如霧,輕柔拂過他雪白面容。靈昭盯着他,想說什麽竟也忘記了,只怔怔地望向他那張臉。
她收回目光,抿唇笑了笑,卻臉色一變,忽地有些喘不上氣。靈昭當即提氣運轉,這才終于察覺,竟是自己的心口在隐隐作痛。
明含章見她不言不語看了自己半晌,神情又忽然痛苦起來,似乎是傷勢發作。眉心一蹙,伸手搭在她腕,繼而手掐一道法訣,一掌打入她後心之處。
這一掌分明勁力柔和,靈昭卻覺得猶如萬劍穿心一般,痛得直想一頭撞死,好似四肢力氣都被抽走,頭暈目眩,撐持不住就要跌倒在地。明含章下意識伸手攬住,月光之下只見她額頭滿是冷汗,想是不願痛呼出聲,只咬得嘴唇蒼白,神色痛苦至極。
他的手指探她靈脈,毫無異常之處,也并非是昨晚受到的皮肉傷。此時也來不及查證,便握住她手腕,先以法力緩解她疼痛:“你若實在疼痛難忍,就叫出來。此地沒有外人。”
靈昭一生要強,此時痛到極致了卻仍是緊咬着唇,不肯出聲,只是手指抓住他衣角攥來攥去。明含章也不再說什麽,只是專心為她緩解疼痛。
直過了将近半柱香時刻,才見她神色逐漸平和,鼻息也不再急促。
靈昭靠在他肩頭,額頭涔涔冷汗都被蹭在他衣領,被冷風一吹也不覺冷,想是方才傳來的法力起了效用。
二人之間忽地挨得極近,近到呼吸可聞。只是此時危急,都顧不得想別的。
明含章神色清明,手指僅在她腕上輕輕搭着,沒有半分逾越。
待到痛楚消失了大半,五感漸漸回籠,鼻端又嗅到那冷冷的檀香,靈昭這才終于覺得有些不好意思。擡袖擦拭了額上冷汗,她無聲地嘆了一口氣,心中卻更郁悶了。
她總記得明不詳應該極為痛恨她,否則怎麽會對她十幾年窮追不舍,在她卸任鑒心院院主之位後,還要千方百計調查她的下落?可是今日一見,他卻又是一副端方守禮的模樣,眉目澄澈,一派平靜。一雙眼望過來的時候真是無情,既沒有笑,也沒有恨。
她尚未開口,便聽得明含章問:“那三支短镖斷然不會造成如此傷勢,你仔細回想,是否還受過別的傷?”
靈昭收回思緒,勉力道:“短镖上似乎淬有劇毒。”
“無毒。”明含章道,“你受傷時我便查驗過,後來你的同伴為你清理包紮時也仔細看過,短镖無毒。”
“這就怪了,我只受過那一擊。”靈昭想了想,“顧銘似乎打過我一掌,但那掌只是單純內力而已,若有傷害,當場便發作了,不會等到現在。應當只是以前受傷的後遺症罷了。”
“你以前還受過傷?”
靈昭扯出一抹笑容:“玄門之人,誰不是自小便摸爬滾打?我又生在這惡人紮堆的鑒心院,若不練得一身銅筋鐵骨,怎麽壓得住手底下這幫人?”
明含章擰着眉,閉了閉眼,不知在想什麽。
靈昭沒注意到他神色,只想着時間緊迫,回院還有許多事務要處理,不能再在此事上耽擱,便寬慰道:“好了。想必也不是什麽大問題,回院中療養一段時日也就沒事了。我還有事,先走一步。府主回程路上小心。”
說罷便要動身啓程。
她法訣還沒來得及使,明含章卻伸手攔住她前路,道:“我送你一程。”
“不必不必,我自遁光而去,眨眼間也就到了。”靈昭擺手道,“你……咳,不好太過于勞累奔波,還是先回府中吧。”
明含章也不堅持,只淡聲道:“千鐘鎮一案牽扯到平煙渡的勢力,鑒心院諸位長老必定對這個結果不滿意。此時若是有明府在場,他們至少不會過多苛責。”
靈昭想也沒想,當即拒絕了:“無論諸位長老如何做,我也自有辦法應對。不必勞煩明府主再多費口舌了。”
明含章颔首,輕聲道:“院主後心傷口來得蹊跷,若是回院中途發作,可不好辦。”
堂堂一門之主,将話說到這個份上,靈昭哪還有不答應的道理?
她至今猜不透明含章的用意,只是本能地認為他危險。興許也是前世那種始終盤桓的危機感作祟,叫她對所有人都充滿防備與警惕。
尤其是明含章,她自始至終都弄不清此人到底目的為何。
不過,如今重來一世,她倒是可以借機探一探他的底細。
雲霧散去,月明星疏。靈昭眯着眼笑了笑,月光之下,她的臉頰明淨柔白,黑亮的瞳仁中帶着狡黠的孩子氣:“好啊,那就勞煩明府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