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章

第 14 章

鑒心院自開山立院至今,已有千年時光。

這千年來,歷任院主皆是宵衣旰食,夕惕朝乾,無有半點松懈怠惰。到如今,鑒心院雖看似與尋常門派無異,甚至因坐落于萬竹深處、不占任何地脈靈氣而處于劣勢,但實際上,此地所有排布都是有意安排。

為困住後山的犯人,整座院府連帶着後山早已加封層層禁制。

若是修為足夠高深,肉眼便可看出,這竹林之中,時刻都有陣法運轉監視着四周的風吹草動。

正如此時,靈昭甫一落地,還未釋放出任何靈力,便聽得林中陣法嗡嗡鈴響。

這是院中獨有的一道禁制,名為“叩山門”。任何人靠近,都會觸發陣法,并将訊息一路上報。如今她回院的消息,應當已如火勢燎原般傳入各長老耳中了。

但現在,靈昭心中思慮的卻不是這個。

“勞煩送我這一程,本應按禮節請府主入院喝杯茶,但是嘛,”靈昭一指那林中劍陣,“實在是多有不便,府主還是請回去吧。”

明含章本也無意入院,道:“順路而已,不必言謝。院主回去好生休養,切勿再運用靈力,激發舊傷。”

靈昭笑了笑,點頭說好。

她從不是那種浮躁的性子,哪怕是笑起來,也沉靜得宛如雨中青梅,叫人看了便不由得心生沁潤。

明含章垂下眼簾,而後目光又移到她臉上,和聲道:“若遇到什麽麻煩,也可随時發信給我。告辭了。”

他語音落地,身形不動,如霧靈光瞬時旋身而上,整個人就此消失不見。

靈昭迎着朝陽伸展了手臂,又揉了揉臉,轉身往竹林中走去。

轉身的這一刻,她眼中的笑意頓時消失不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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途中,她想趁機套明含章的話,探一探明府的虛實。但他身為府主,思維缜密,始終唇角含笑與自己繞着關子。

至于明含章的修為,他自萬裏之外的千鐘鎮一路行至鑒心院,不光速度夠快,且十分平穩,她被裹在劍光中竟感受不到絲毫颠簸之意,反倒是被微風拂得昏昏欲睡,到後來直接一路安眠。

若真是患有心疾,怎可能達到這種地步?

前世時,他又如何能一劍封住了娲皇真火,讓她的努力化作徒勞?

看來明不詳的所謂“心疾”,并不全然可信。

*

坐鎮院中的幾位長老想必是時刻關注着院門外的情況,明含章剛一離開,竹林中便傳來一道蒼老渾厚的嗓音:“有要事相商,還請院主速來。”

看來回院之後,必定是又要唇槍舌劍一番了。

靈昭深吸一口氣,朗聲道:“我已知曉。”随後手掐一道法訣,疾馳而過,不過幾息之間,便已穿過這片千裏竹林,到了院門之前。

守門的幾名劍衛早已探知是院主親至,此時紛紛垂首,恭敬道:“院主。”

靈昭點點頭,為了不耽擱時間,從院門處直接縱身飛入大殿。

一入殿門,便見六位長老已經就位。他們或面容端肅、眉頭緊鎖,或雙目茫然、神游天外,亦或眼簾半垂、昏昏欲睡,六人皆是頭戴蓮冠,手執拂塵,端坐兩旁太師椅中。

大殿正中擺一只鎏金獸爐,正袅袅冒出青煙。

殿左的章愈清長老目光含笑,沖她笑着點了點頭。

靈昭擡起眼,目光越過缭繞的薄煙,望向大殿正中的院主之位。

這熟悉的景象早已深深刻入她的腦海。她曾坐在那把象征着生殺大權的椅子上,與在場的衆人争執過、妥協過,也與他們達成過無數共識。

如今再一次進入這個地方,靈昭不由得心情有些複雜。

靈昭深吸了一口氣,不緊不慢走入殿中,端坐于院主之位,微笑道:“各位長老,久等了。”

章愈清溫聲道:“不久,我們也是剛剛過來。院主此行可是順利?”

“謝章長老關懷,此行還算順利,人犯物證皆已掌握,接下來待師尋回院之後,便可着手記錄此事了。”

靈昭笑了笑,當下便将千鐘鎮的糾葛告知衆人,只是刻意略去了三仙臺和平煙渡的痕跡,只說是還未查到背後之人究竟是誰。

她心知必會有人借此案發難,幹脆簡短言語一筆帶過,并不全盤托出。

果然,右首的一名長老哼道:“我怎麽聽聞,有人說咱們鑒心院這案子辦得糊裏糊塗啊!”

靈昭挑眉笑道:“千鐘鎮一案辦得隐秘,這才剛一日過去,不至于傳得人盡皆知。不知于長老是從何處聽到的傳聞?”

“這不重要。人家傳你的事跡,難道還要特地留下家住何方、姓甚名誰嗎?”

“口口聲聲說本院辦事糊塗,卻又說不出哪裏糊塗。這種人擺明了是無事生非,這些傳聞更是無稽之談了。于長老修行多年,也自然不會将這種話放在心上。”靈昭神色平靜。

于卯君臉色一僵:“你……”

靈昭看着他,微微一笑。

章愈清此時也出聲笑道:“是啊,于長老。這件事全程都是院主參與,她心裏自然比誰都清楚該怎樣辦。我們又不在場,也不知道那千鐘鎮到底是什麽情況,便不要再操這個心了。”

于卯君哼了一聲,冷冷道:“無論是不是無稽之談,這對我們鑒心院名聲總是不好。院主還是反思一下自己,為何你親自辦的案子總是要這樣落人口實。”

靈昭目光移過去:“什麽口實呢?”

于卯君頓了頓,“還能是什麽?還不是說我們鑒心院本該中立處事,卻屢次與各方勢力有所牽連,導致辦案不公!”

“原來是這樣。”靈昭輕輕點頭,“那麽敢問于長老,何為‘牽扯’?”

于卯君皺眉道:“不清不楚,利益往來,即為牽扯。”

“鑒心院有過嗎?”她眉目平和,“我有過嗎?”

“明府府主明含章,”于卯君道,“院主不光認得,還與他私交甚篤啊!”

靈昭聽得心中直忍不住發笑,她與明含章“私交甚篤”?若是連年的追殺也算私交,那此言也說得不錯。

她忍住笑,道:“于長老說得不錯,但那又如何?與千鐘鎮這樁案子有何關聯?”

“是啊,于長老。”章愈清忽地道,“我私底下與虞府懸壺殿主虞山遠也有些交情,大師兄私下更是與衆宗恩門你交情甚篤,你總不能借此說我們也牽扯不清吧?”

于卯君當即皺眉:“你少搬大師兄當擋箭牌!我在說這次流言的問題!”

章愈清道:“你都說了是流言,還信他作什麽?”

“傳聞嘛,有口就行,信與不信,端看人心。”靈昭輕笑了一聲,“于長老,你寧願相信外面那些捕風捉影的話,都不肯聽我這個院主解釋,你的心偏向何處呢?”

于長老聞言臉色一紅,急道:“我身在鑒心院,當然所作所為都是為了鑒心院的前程!”

靈昭見他急了,也樂得就此打住:“是是是。于長老在院中六十多年,從未出過半點差錯,我相信于長老明察秋毫,必然不會被那些所謂的傳言障目。”

此時,最南邊一位長老懶洋洋道:“是啊,于卯君,外頭那些流言蜚語未必都是真的,若是只要有傳聞質疑,我們便自己先心生懷疑,內鬥一場,今後鑒心院還有沒有人力去辦事了?你現在要說傳聞,你自己也被傳過啊。十年前便有人傳你在俗世跟一個青樓女子有染,甚至說你們有了私生子,難道你忘了嗎?說來也真是好笑,憑你這種抱歉的相貌,人家姑娘是瞎了眼的會看上你?誰會相信這種傳言?你看院裏有人提過這件事嗎?”

于卯君怒道:“滾,睡你的覺去!別在這胡言亂語!”

那位長老也懶得再搭理他,嘟囔了幾聲,眼簾一垂,抱着拂塵又神游天外去了。

于卯君轉過頭來,沉聲道:“并非我捕風捉影,只是千鐘鎮一案涉及到院中幾年前的卷宗,如今翻案重寫,怕是難了。”

“不難,寥寥幾筆而已,添上就是了。”靈昭道,“此事也不勞煩于長老,我親自辦。”

于卯君聞言,不再說話。只是濃眉緊皺,眼神陰冷,似是在思索籌劃着什麽。

靈昭心知肚明,這于長老哪裏是顧忌着這樁案子,他是借此發揮,有心要給自己難堪,從而向人說明自己能不配位,把她拉下院主之位。

不過于卯君目前還不會出大亂子,她今日剛剛回院,也無意起什麽沖突,便好聲好氣地周旋着,對衆人道:“若沒有別的事,今日就先這樣。唐敬鶴,勞煩你帶我走一趟塔閣,這樁案子,我要親筆記錄。”

*

鑒心院雖不占靈脈,但此處本身地熱,終年如春,如今雖是寒冬臘月,但院中仍是一番萬花盛開的繁盛景象。

塔閣便坐落在萬花深處。

靈昭一路走來,衣袖裙角俱沾染了花朵的清香,待到進了那塔閣之中,仍覺身上香味難消。

“習慣便好了,貧道在這塔閣中看守卷宗近百年,早已聞不出這花香啦!”

唐敬鶴手中翻動一本靈書,口中念念有詞,指尖一點,那靈書便飛速翻頁,不過眨眼間,便停留在某一頁上。他笑了笑:“找到了。”

說罷拐入書架深處,不多久,便捧來一只卷軸,獻寶似的道:“院主請看,這便是那千鐘鎮的案宗。”

靈昭伸手接過,解了封口法印之後,提筆便寫。她在千鐘鎮便已構思好措辭行文,此時不過是單純記錄而已。

唐敬鶴很識趣地溜到花叢中喝酒去了,待到靈昭寫好遞過來,便看也不看,擡手在上面蓋了一方金印。這卷軸得了指令,自發飛回閣內歸檔。

“長老不複核一下嗎?”

唐敬鶴晃了晃酒葫蘆,嘿嘿笑道:“沒那個必要,小院主一向聰慧又細致,你辦事我向來放心的。”

靈昭垂下眼簾笑了笑。唐敬鶴對她一向信任,她聽了這話,也屬實心中不由得發暖。

然而,明人不說暗話,她也有堅持的原則:“關于這樁案子,長老沒有什麽想問的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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